第九章 姊妹双嫁
作者:常山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797

善仁大师亲自带队试“孙运达”和“真平”的武功,这在五台山是开天辟地第一回。胡堆儿和吕方越想越高兴。如同吃蜜那么甜。二人越高兴,脚步越快。用了半个时辰,来到山下。看“兴隆客店”门前张灯结彩,没进门口,却闻到木香熏烟袅袅,喜气盈门。

刚迈步进门就听人喊:“新郎官到!”

二人打个愣怔。从门侧跑出四个后生,两个后生架住胡堆儿,两个后生架住吕方,生拉硬扯关到一个房间更衣。换上红袍长衫,戴上礼帽,十字披红双插花。接着,门外响起了噼啦啪啦鞭炮声。鞭炮响过,锣鼓唢呐奏起来。此时什么时辰,不知道,大估摸也到了子时。哪有晚上成亲的道理?

按风俗,男婚女嫁,要对双方的生辰八字。如命合,则可准成婚,选定黄道吉日为完婚时间。这次却选在子时,这可是违忌之举。这也是柳士林无奈之举。

山西总督阎锡山,祖籍五台县河边村。他一生娶过四房姨太,在山西娶两房。结发太太徐氏,结婚多年不能生育,自愧于阎氏,极力怂恿阎锡山再纳二房。自古大同出美女。阎锡山手下副官奉老太爷之命去大同选回一美女吴氏。吴氏当年一十六岁,长得果然美如天仙,博得老太爷的喜欢。老太爷花重金为阎锡山买下吴氏。在山西有个风俗,凡是买来的婆娘,只要进了婆家门,永远不许和生身父母见面。吴氏自幼父母双亡,长兄嫂抚养她长大成*人。吴氏很有心计,和副官当时就提出条件,要为其兄嫂一家在太原府置办一处房产。吴氏被纳为二房后,副官却不敢在太原府购买房产,改在定襄县置一套房产。此事就怕被阎长官知道。吴氏看木已成舟,也只好点头赞许。吴氏哥嫂从大同府迁到定襄,副官又沟通地方,给吴氏大哥安排到县府当一帐房先生之职。这些事,始终瞒着阎锡山。

吴氏大哥有点文底,人还忠厚。膝下有一子,却是个歪瓜劣枣。这小子和其姑姑同庚,名叫吴胜胜,自出娘胎就是个孬种。自小不读诗书,爱打拳摔跤。小小年纪,沾花拈草,惹事生非。打架亡命,无人敢惹。山西后生有三种出路,一是自幼进私塾,识文断字,参加科考,得个一官半职。或当晋商。二是练功习武,带兵打仗。第三是什么都不干,只好土里刨食。

吴胜胜随父母举家迁居定襄,他却如鱼得水。他既喜练武,又善摔跤。而定襄又是有名的摔跤之乡。吴胜胜身高不过四尺五寸,刚过二十岁,身子就发福了。胳膊粗的赛牛腿,大腿粗的赛牛腰,脸蛋子胖的赛猪膘。他身矮重心低,又有武功基础,又有一把子牛劲,学了定襄的摔跤特技,如虎添翼。连定襄三代摔跤王都不是他的敌手。定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坐地炮”。“坐地炮”一来是有名的摔跤王,二来是阎总督的“妻侄”,大家都惧怕他三分。很快,他就成了定襄一霸。“坐地炮”闲来三件事;一是喝大酒,喝了酒人事不省。二是打麻将、推牌九,赌输了就动武。三是逛窑子、玩女人。玩了女人不给钱。吴氏得知此事,大惊失色。急忙指使副官快给侄子安排个事由。如让阎总督知道了可会惹出塌天大祸。副官不敢怠慢,马上让定襄知县给“坐地炮”落实当马弁事由。马弁就是跟在县长屁股后的跟班,协助地方治安。平时无事就在县衙当值。

自从“坐地炮”当了这个小小的地方官,狐朋狗友便多起来。狗胆也大起来。他不但赌、嫖,而且还欺男霸女。有一天,他喝得醉熏熏闯进一家新婚人家,打跑新郎,进入了洞房,气疯了新郎。一时把定襄小城闹得乌烟瘴气。

这天早晨,“坐地炮”当值。几个狐朋狗友邀他去五台山游玩。“坐地炮”没游过五台山。时值初夏,天高气爽,正是远足游玩的好时节。定襄到五台山寺庙群,骑快马要走一天的路程。这一天“坐地炮”几人没赶到五台山寺庙群,就住在半路客店。这几人在客店喝了一夜酒,第二天上午赶到五台山下,酒还没醒。上山之前,先把马匹寄喂在客店。“坐地炮”几人路过“兴隆客店”门前时,一个随从说:“吴长官,你年轻有为,想不想娶个好婆娘?”

“坐地炮”酒气熏天,昏昏沉沉,强打精神,说:“哪,哪个毬不想?”

这随从说:“要说定襄县,凡有点美色的女人你都见过,有的还玩剩下了。我说的这双小姐妹,百里难找,千里难寻,只怕你无福享受。

“坐地炮”睁开一双小眼儿,说:“你说,她她她就那么俊俏?”

随从说:“可比西施,比貂婵,我看都比得过。”

“坐地炮”心情激荡,那酒醒了一半,说:“老子就要享受个鲜!她,她们在哪里?”

随从随手一指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在哪里?”

“就在这‘兴隆客店’!这个客店,在五台山下首屈一指,客房多,来往客广。慕名而来的骚客谁也没看到过这一双姐妹。这一双姐妹,平时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都有一手好针线活。而且灶台手艺更棒,煎、炒、烹、炸,样样在行。她二姐妹只有中午在灶间造厨,客人不许进灶间,端饭送菜都由店主一人跑堂。这二姐妹又识文断字,还练就一身好功夫哪!”

“坐地炮”一听,大蛤蟆嘴一裂,哈哈大笑,说:“让你吹得上天了!这两个真有这么好,本,本人定要娶过来,而而且,一娶就要他娘的两姐妹,供老子享受享受!”

随从说:“就怕你没这份福份,听说这柳氏二姐妹早就名花有主了!”

“坐地炮”一瞪那双小眼,说:“谁?谁这么有艳福?是商家还是兵家?”

随从说:“不是商家,也不是兵家。好像是许配给五台山两个俗家弟子?反正还没定准,当然我这也是听说,没准没准。”

“坐地炮”说:“说甚哩?嫁给俩个‘二和尚’?那我还作甚?”

随从说:“你要想讨要这一双姐妹,就要先下手,快下手……”

“那怎地叫快下手哩?”

随从就如此这般一说,“坐地炮”醉眼矇眬地说:“你,你说这么办行,咱,咱就这么办!”

快到中午,“坐地炮”一伙人抬着布匹绸缎等彩礼,赶到“兴隆客店”。

柳士林正在房中静坐,听说来了一伙泼皮,个个酒气冲天,口称来求亲。柳士林一听,气的小脸焦黄。跑到门口,连卷带骂把这伙人打出门外,顺手把那些彩礼扔到街上。

“坐地炮”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借酒力就要发作,随从按住他说:“千万别惹事,惹了他,你的事就算完了!”

“坐地炮”说:“怕他个毬!惹急了老子,扒了他的房,砸了他的店,抢了他的一双姑娘!”

随从说:“这客店可有五台山的股份。你可不敢胡来!你可在这四周放话,就说你是他的姑爷,过天要明媒正娶。要来两乘八抬大轿,一下子娶走两个姑娘!这样,小老儿周围人就不敢娶他的两个姑娘,别人也不敢和他攀亲,那时你就可以独享其乐了。”

柳士林早就听说这个“坐地炮”是阎锡山的妻侄,他在定襄县横行霸道,无人敢惹。阎长官却并不知此事。柳士林本想清除这个恶霸,为定襄县除害,但又一想,还是少惹是非为好,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快快办完两个女儿的婚事,就算万事大吉。想到此,他急忙从后院上五台山,去找俗通住持商量此事。到了下午,柳士林便返回“兴隆客店”。这一天正是五月初四。

“坐地炮”虽被柳士林打骂走,却并没走远,躲在饭馆里饮酒作乐。“坐地炮”自诩是“兴隆客店”的上门女婿,不久即可迎娶云云。酒后又在“兴隆客店”不远处窥视,果然见两个担炭人进出“兴隆客店”。为观察仔细,这几个泼皮就选在“兴隆客店”邻近一家小客店,边饮酒边乐呵边窥视“兴隆客店”。端午节中午,柳士林把二女选婿之事和胡堆儿、吕方挑明。柳士林多喝几杯便睡着了。吕方和胡堆儿担炭上山,二姐妹追到半山送粽子。二姐妹一出门就让“坐地炮”一伙人看见了。“坐地炮”这伙人一直追到半山,又跟着追到山下。“坐地炮”乐疯了。他长到二十多岁,在大同看见过无数美女,却从没见过柳氏二姐妹这么俊俏的小佳人。不管书上写得如何,却没有亲眼所见最为直接。他酒醉心不醉,梦想着马上迎娶这美如天仙的柳氏二姐妹。和这些狐朋狗友连夜返回定襄,他醉烂如泥,趴在马背上走了一夜。……

胡堆儿二人被推进客厅,见中堂挂着金黄的双喜字,两个穿红衣,蒙红盖头的女人站在一边。胡堆儿、吕方各被拉到一个女人身边,验证大姐小妹之后,司仪喊:“一拜天地”!四人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个后生按住胡堆儿和吕方的脑袋齐拜,店主柳士林正坐对面。接着又喊:“夫妻对拜”!两两对拜,“送入洞房”!两对新人随即被推进了两个洞房。二人才知,这就叫洞房花烛夜。

二人下山时打斗了一个时辰,出了一身臭汗,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当务之急是吃饭、喝水、睡大觉。进了洞房,茶几案条上摆上了几盘点心,有桃酥、有豆糕、还有油酥小烧饼,铁观音茶,满屋香喷喷。

吕方进了洞房不知该干什么,一看屋里只有他二人,拿起块豆糕就吃。吃完豆糕又吃小烧饼。一连吃了三个,摸摸肚子还不饱,还要再吃,却被人按住了手。只听嘤嘤细语说:“也不问俺叫甚名?也不看俺一眼,就知吃,快揭俺盖头哇!”

吕方正吃着烧饼,说:“自己揭吧!”

女人说:“你是俺男人,你不揭盖头如何见得俺真容?又如何睡觉?”

吕方说:“咱揭就是了!”

伸手揭开盖头,一张非常俊秀的眉眼就展现在吕方面前。吕方想,白天看见的只是远影,这晚上看到的却是近身,这近身更迷人了。

按当地风俗,女子出嫁,要把原来留的长发剪短,把剪下的头发留给自己的男人。因为这次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剪发,就递过剪刀让吕方剪。吕方不剪,女子不依,追着让他剪。

吕方想逗逗她,说:“你不让我吃饭,我就不给你剪!”

吕方想,我跑到大门外,看你还追否?于是一闪身就跳到房顶,从房顶上跳下来,便落在“兴隆客店”大门外。双脚刚落地,被一声断喝声惊住了。一听却是俗通师叔之声。

吕方扑通跪在地上说:“不知师叔在此……”

“天这般晚,还不回屋休息,跑甚哩?”

吕方说:“俺要吃烧饼,她不让,让俺给她揭红布,剪长发,俺不干,就跑出来了。”

俗通内心一阵好笑说:“已成家业了,还不正性点!”

吕方说:“若不,我去师叔屋休息吧!”

“混话!”

吕方说:“师尊赐俺法号‘真平’,俺不就是和尚吗?和尚怎能成婚?”

“现在你还是俗家弟子,如何不能成婚?少罗嗦!快回内屋!”

吕方便咂着舌头说:“那就是可以生儿育女了?”

“缘分自到,听天由命,少说废话,回新人处休息去吧!”

吕方不敢再多言,悄悄地返回洞房。

胡堆儿进入洞房,就坐在椅子上。柳瑛坐在炕头,一声不吭。大红蜡烛闪爆着火花,一会儿明一会儿暗。胡堆儿心理正在琢磨,自己孤单一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生活飘荡,如何能成家?岂不害了柳氏女?又忽然想起今日之故,非常巧合。今日担炭上山,又下山打斗。现在……实在劳困,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等他醒来,才知自已睡在炕上,脱去外衣,盖上夹被。他睁眼一看,就见眼前的柳瑛却和当年的吕茗长得那样相似,柳瑛看着他没说话,那双眼却似有千言万语。胡堆儿这时想不起来,那红盖头何时被自己掀开?胡堆儿心情激荡,不自然地去拉她那纤纤细手。柳瑛递给胡堆儿一把剪刀,胡堆儿掐住大长辫,“刷”一声剪下长发。柳瑛扭动着身子,流出了幸福的热泪。

四更天,吕方和胡堆儿准时起身,走出房间,来到后院。这后院便是柳氏二姐妹常年习武的地方。二人见面,吕方说:“你可见师叔?”

胡堆儿说:“师叔何时来过?”

吕方就将半夜出门见师叔之事说了一遍。

胡堆儿头脑灵活,一拍脑门说:“我全清楚了!”

吕方说:“你清楚嘛?”

胡堆儿说:“你想想,昨日那出‘连环套’全是师尊、师叔和柳大叔安排的。”

吕方说:“对呀,没错!那今天怎么办?”

胡堆儿说:“能怎么办,师叔掺合了此事,只有听从安排。”

吕方说:“那咱们就是当家不作主——听吆喝呗!”

二人说罢,就在院内练功。练了半个时辰,东方露出鱼肚白色。山风吹来,山花烂漫,百花芬芳。柳氏二姐妹梳洗完毕赶到后院来看二人练功。

胡堆儿、吕方一看这姐妹长得高矮、胖瘦一样,长得脸型、眉眼一样,穿戴又一样,举止行为一个样。这可难为了胡堆儿和吕方,虽然知道这姐妹的名和姓,但对不上号。

吕方年岁小,说话不受制,又爱逗乐子,打着哈哈说:“你二人谁是俺嫂子?谁又是咱大姨姐?谁是俺婆娘?快快报上名来!”

二姐妹听了,一蹙眉头说:“难难你们小没良心的!”

吕方一伸舌头,说:“俺认错了没事,俺大哥认错了,那可是大伯伯哥!”

二姐妹说:“谁认错了谁去门后跪搓衣板!”

胡堆儿是兄长,在弟妹面前不可放肆,只是一个劲咧嘴苦笑。

吕方本是小弟,自己无所顾忌,说:“这有何难?本人猜两次准能猜准!”

二姐妹说:“你少说废话!还是先给我们姐俩露两手再猜!”

吕方问道:“想看什么?是轻功,还是硬气功?还是杂技?”

二姐妹说:“甚都可以,随你便吧!”

吕方说:“看我献丑吧!”

说罢,一个“鹞子扑雀”,平身飞出两丈远,接着“一步三环”,轻轻跳上“兴隆客店”的房顶。房顶是瓦房顶,吕方在房脊上行走如飞。吕方又走近房檐,一抱拳,说:“二位,怎么样?还算可以吧?”

这二姐妹一看吕方的轻功,两眼都看直了。柳瑛忍不住夸奖道:“二弟好功夫!”

吕方双手一合掌,接话说:“谢嫂嫂、大姨姐夸奖!”

吕方在房上,用手指着柳瑛说:“这个就是俺的嫂嫂、大姨姐,那个自然就是咱婆娘了!”

一看姐姐上了当,柳媚心里高兴,但脸上却不表现,和姐姐一齐骂吕方。“好你个小没良心的,绕了半天圈圈还是让你耍笑了我们!”

吕方从房檐上一个后翻,如四两棉花落地,嘿嘿一乐。“谢谢二位帮忙,让我分出兄嫂、大姨姐还有俺婆娘!现在,该让我哥哥露一手了。不过,今日得向二位宣布,我胡堆儿大哥要更名改姓。从现在起,大名就叫孙运达!本人还叫吕方——法号‘真平’是也。”

柳瑛、柳媚二人一怔问道:“这却为甚?”

孙运达也不答话,只顾打拳。吕方边看孙运达练武边说明原委:“这是我师尊赐的姓名,当然有缘由。我哥原本姓孙,年幼由胡姓收养。现更名改姓,因为他有将帅之才!”

孙运达打完拳一收势,说:“别听小弟胡咧咧。”

吕方一拧眉,顺手扔过一个东西,随声说:“看招!”

孙运达一挥手,“啪”一声,飞来物件打个粉碎。柳瑛、柳媚姐妹惊得乍舌,说:“好气功!”

吕方随手扔出的是一块鹅卵石。孙运达拍拍手说:“还偷袭我呐!”

吕方笑笑说:“只有用暗招,才能测得出你的真功!”

太阳露出半个脸,满天红霞。这时苍山如黛,远山近色,风景如画。四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快乐非常。聊会儿天,二姐妹准备早饭回房去了。

吕方说:“哥呀,咱们可不能乐不思蜀哇!”

孙运达说:“刚刚一天,急什么?让咱住几天,便住几天。咱们可是有家之人了。可不能伤人家心。况且师叔从中掺合,咱们能拗得过吗?老岳父早有安排,听令就是了。”

吕方说:“那我听哥哥的就是。我只是想,咱们得提前赶到阜平王师伯那儿,也好准备按时把咱父母迁葬之事办好不是?”

二人正说话间,柳士林走出门说:“二位贤婿,不用嘀咕,如何安排,小老儿自有打算。”

其实柳士林在吕方二人起身之时,早就穿好衣服在屋内练功。他现在正练坐禅功。吕方二人练武演练早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

柳士林把日程安排好。婚后第一天,带门婿和两个女儿一家五口回山下射虎庄认宗亲。婚后第三天,宴请远亲近邻。第四天去岳母坟头烧香祭拜。第五天上山进香许愿。吕方、孙运达虽在五台山三年,但五台山上的寺院庙宇,却没有游历过。这次在柳士林的带领下,去了跃鱼窟。每年五月从窟底中流出小鱼,大者过斤,小尾数两。多为鲤鱼和鲫鱼。甚是令人神奇。游览了清凉山,紫符山,白云山……令人心旷神怡。这次在五台山上小住四宿。

游历了五天。其实只看了五台山的冰山一角。游览五台山后,全家人回到了“兴隆客店”。一看,客店门窗都被打烂,才知发生变故。

店管家是柳士林的本家弟弟,他说:“大哥走后第四天,来了一帮泼皮,这为首的便是几天前送彩礼的那个胖后生。他说他要娶两姊妹,已定了聘礼,为何又二女双嫁?他带一伙人把店房砸了之后,便走了。在走之前,他说‘此事没完’”。

柳士林听后气得小脸焦黄,两手哆哆嗦嗦地说:“反了反了。”

吕方和孙运达听了此事,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五台山佛教圣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不耻之徒。这还了得?

二人就说:“岳父大人,不要着急,明日我们就坐在这店门口等他,看他想干什么?”

听二人这么一说,柳士林反倒不生气了。

他说:“孩子们,这件事不干你们的事。我看这样办,明日你们四人去射虎庄。在那里住到六月十五,用五天足可以走到阜平。柳瑛、柳媚本应随二人前往,但这里有个风俗,刚嫁出的姑娘不能去迁葬公婆。所以,等你们回去两个月后,我和柳瑛柳媚去找你们。那些痞子来了,没见到人,店房随他们砸去。有甚怕的?”

吕方、孙运达说:“就依岳父大人。”

柳士林去柜房取出一百块大洋说:“你二人每人五十块。”吕方、孙运达不收,柳士林说:“二位贤婿,这不是小老儿给你二人的,这是你二人的改口钱。”

柳瑛、柳媚在一边敲边鼓说:“必须收的!”

孙运达推车吕方拉车,车上坐着柳瑛柳媚两姊妹、带着四只猴子去射虎庄。一眨眼功夫,四人在射虎庄住了二十八天。柳士林也从五台山赶过来。柳瑛、柳媚姐妹二人忙着做营生。柳氏二姐妹善于手工,描龙绣凤,裁衣剪裤,样样精通。三年来,吕方、孙运达的衣、鞋、帽、袜,件件都是二姐妹的手工活。这次为二人回直隶,姐妹俩挑灯夜战。每人两双鞋,全是千层底,用泡麻绳纳的五花疙瘩扣,穿在脚上,特别舒服,走路防滑,结实耐穿。这一夜,姐妹俩挑灯做活一直到天亮。早膳后,吕方、孙运达穿上土布对襟白褂,里边还衬一件红肚兜,下身穿浅毛蓝长裤,下摆宽松。脚上穿千层底双鼻子洒鞋。肩上斜挎背袋,里边装着更换衣服。贴身兰布包里装着一百五十块大洋。吃、穿、用一应俱全。二人神采奕奕,英姿勃发。

柳士林歪着小脑袋,笑眯眯地说:“二位贤婿,小老儿有话说,第一,练武之人讲武德,要三打三不打三不怕。第二就是爱国爱家。第三,找到了亲人,迁葬入土为安,快来信。”

孙运达、吕方齐说:“请岳父大人放心,一旦安顿好,我们随时写信报平安。”柳士林听了非常高兴,借故回屋去了。

柳瑛把孙运达拉到一边说:“找到大哥就来信。世道不平和,路上多加小心。”

说完话扭头小声哭起来,孙运达慌了手脚,说:“不要哭,不要哭,到时我来信就是了……”

柳瑛说:“三年了,俺们的心你可知道?山高路远,你可别,你可别远走高飞了!”

孙运达说:“看你说的,知遇三年,情谊长远,待俺有恩,终当相报。俺也不是水性之人,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柳瑛莞尔一笑说:“我说不会看错人呢!”

柳媚一边给吕方扫衣服上线毛一边说:“记住了,到时来信。要不我可想你,是不是忙了?是不是有甚大事了?我好瞎猜疑!”

吕方说:“俺将父母亲尸骨安葬到老家,俺就来接你回咱家!”

柳媚说:“不光接我,还有我爹!”

吕方说:“是,还有丈人爹!”

柳媚一瞪杏眼说:“难听!接咱爹——”

吕方:“是,丈人爹!”

柳媚举起小拳头打在吕方腰眼上,说:“别嬉皮笑脸,都当大男人了。我爹的意思是,我们和姐姐、姐夫、爹住在一处,今后有个照应。”

吕方说:“这好说,如姐姐他们找到家,如果那边土地好,咱们就搬那,住到一起。我们家土碱脊薄地,住我们那不好……”

柳媚说:“到时再说也不迟。”

说罢丢给吕方一个媚眼,身子凑到吕方身边,说:“再亲我一口。”

吕方看看四周无人,抱住柳媚亲了一口说:“够了吧?”

柳媚眼泪汪汪地说:“这点哪能够了?差得远哩!你走哪我跟你哪,永远不能忘我!”

吕方说:“忘不了你,你也别忘了我……,我可是云游僧——‘真平’是也!”

柳媚凤眼一挑说:“别瞎说,记住,别忘了我就行了!”

一袋烟工夫,柳士林推出吕方家的手推车,车后跟着四只猴子。这四只猴子虽然和柳士林爷仨混得挺熟,但一听主人要回家,个个手舞足蹈。这只抓住花生米兜子,那只背着大红枣袋子,一蹦三跳,追着吕方二人。

柳士林一手拉住孙运达,一手拉住吕方说:“路不太平,多加小心。及时回封家书,以免惦念。”挥挥手说:“走吧!”

吕方和孙运达跪在地上说:“请岳父大人放心,大人恩德孩儿终生不忘!”

柳士林招招手,头也不回地返回庄里。柳瑛、柳媚没出大门只是眼含热泪看孙运达、吕方。四只猴子也蹦到二姐妹面前,吱吱喳喳叫了一通,好象是说“再见再见”,然后跳上推车,跟吕方二人离开了射虎庄。

听说柳士林两个门婿要回直隶,众乡亲都挤在路旁送行,一来看看这两个门婿长的甚样子。二来也是心不平,这么好的两位千金,为何嫁给了卖艺之人?这些乡亲有的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有的没出过远门,但她心里有一把尺。一见柳士林的两个门婿,二人穿戴虽土,却一表人才,都伸出了大拇指,小老儿有眼光!果然郎才女貌,众乡亲赞不绝口。吕方把梢绳挎在肩头上,双手不住地作揖施礼。沿途三里五乡的好事者都出来看柳士林的乘龙快婿。

吕方、孙运达二人穿山林,过河涧,晓行夜宿,走了四天,终于来到张果老山下亲人的坟前。三年过去,坟头上的篙草已长半人高,周围的花草放着清香。坟头上又增新土,说明有人在清明时节代他二人填坟扫墓。心里万分感激。孙运达一见坟头,如见故人,倒地哇哇大哭。四只猴子围在坟圈或蹲或趴在地上,似乎也想逝去的主人。摆上祭品,点上香火,烧着冥纸,二人哭得死去活来。哭罢,看看天色不早了,还不见王师伯,心里有点着急。心想,是不是王师伯忘了三年前的约定?二人正在疑思,从山沟里走出几个人来,一见吕方和孙运达便说:“二位可是王镖师侄儿?”

吕方一看面熟,便说:“恨我眼拙,三年前咱们在此地见过面?”

来人说:“我便是王镖师的大弟子!”

孙运达说:“不知大师兄已到,小弟在此有礼了。”

大师兄说:“三年前,师父告诉我,三年后六月二十五日在此等候二位。”

吕方说:“三年前,我们和王师伯约定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脱身?”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仵作来勘验回到县衙,禀告了县太爷。我师父回县城,县太爷将我师傅唤去,要细说端详。我师傅如实说了。县太爷要师父供出凶手。我师父说,具体实情,我也不知,谁是凶手。反正一家死了四口,十具小鬼子尸体没看见。此事就算不了了之。丧葬完事,听说日本驻华总领事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要求追查杀害十名日本侨胞的凶手,要求严办!上发下达,公文下发到阜平县衙,要求调查此案。县衙便将我师父一干人等抓捕入狱。我师父一口咬定,是日本浪人开枪杀死我同胞,谁杀死的十名日本浪人,谁是凶手不知道。我师父被严刑酷打,至死不招。县太爷无证据,只好把我师父关在牢里。一年后被众师弟赎出,可怜我师父,心情激愤而得了暴病,没几日便去世了。”

吕方、孙运达一听王师伯为自家事而遭不白之冤,如万箭穿心,悲痛不已。不由得恸哭失声。吕方泪流满面,请求道:“大师兄,我们要去王师伯坟前祭拜,哪怕让我们烧点坟头纸,哭诉几声,我二人心里也舒坦一些!”

大师兄说:“我师父临终前,曾嘱咐我们,不许你二人去上坟。因为那场杀鬼子血案还没完结。县衙已知打死十个小鬼子的凶手三年后的六月会来迁坟……捕快一直没停止调查和追扑。师父临终还有个嘱托。”

吕方二人说:“请讲。”

大师兄继续说:“我师父有一个好友,好友的儿子是当地的穷秀才,五年前得肺痨过世。好友一直痛苦郁闷。因为他的儿子虽成年,但没有完婚,就作了孤魂野鬼。没有机会给儿子配个阴亲,心里非常懊丧。我师父说,三年后吕贤侄来迁坟,贤侄女生前也没成婚,女子单亲不能入祖坟。若无大碍,可否赞同在此地结为阴亲?也算完成师父的遗愿。”

吕方听了,让孙运达拿主意。孙运达说:“没成婚女子过世,是不能入祖坟的。这是各地都一样的风俗。”吕方说:“既如此,就遵从王师伯的遗愿,配个阴亲岂不两全其美!”

大师兄几人非常高兴,说:“那现在就告诉亲家派人来车。咱们分头去找三挂马车,拉棺罩和黑布棚。今夜挖坟起墓,务必在天亮之前完成。”

傍晚,大师兄带来十余人、阴亲家来十余人,赶来四挂马车。用黑布罩住坟圈子,点上三盏马灯,轮流换人挖土起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把四口棺木起出,装上四辆马车,藏獒“黑狮”那口小棺材装在吕班主那辆车上。大师兄一见完事,让人们按原型状重新起坟,并把原来的坟头草栽在坟上。用此法遮避官府耳目。

四辆马车一字拉开,静悄悄地绕开县城专走小路。走到一个三岔口,阴亲家把吕茗棺木拉回祖坟。吕方、孙运达二人低头哭泣,轻声喊着吕茗的名字,一直到看不见车影、听不见声响为止。从此家人不再伤心了,因为孤魂野鬼终于有了归宿。三辆马车连夜赶路。孙运达推着那辆两轮车,猴子蹲在车上打瞌睡,吕方拉着梢子,紧随马车而行。又走出五里远,大师兄说,眼前这黑乎乎一片,就是我师父的坟地。吕方、孙运达放下推车跑到坟地,点上冥纸,小声哭泣,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推车而行。

大师兄说:“路途遥远,事情多变,每辆车随车二人,这是为了一路安全,也好应付随时发生的事情。送到这里分别,祝二位师弟一路平安。”

马车继续前行。突然发现对头路上有人提着马灯,一边走一边喊:“干什么的?”

随车人答话:“送灵车的。”

问:“为啥不走大路?”

答:“大路远哪!”

问:“为啥不点马灯?”

答:“灯里没灯油了!”

问:“去哪庄?”

答:“去左各庄!”

这几个人是县衙巡逻队的。他们提着马灯,背着快枪,走近马车,照着棺木问:“刚才是不是你们点烧纸啦?啊?这事也怪了。送灵车为啥不白天送,非晚上走?再者,谁家起灵一起送三口棺材?”

用马灯照照每个人,最后看到吕方和孙运达的小推车,小推车上还站着四只猴子。“咱县太爷说话果然灵验,破案就在这几天。今天怎么说?三年前一起杀死十口日本侨民,是不是你们干的?啊?你以为三年就躲过去了?躲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人家小日本外交领事一直在追查此事,现在还说什么?你们这些人全跟我去县府,也合该我们得赏。”

说罢,这个人端起快枪一指:“走吧!”

吕方对孙运达低声说:“看来得出点血!”

孙运达说:“先看看再说。不行就收拾了他们。”

吕方说:“先看我的。”

吕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大洋,凑上前去。“我看弟兄们晚上辛苦了,找个地方烫壶小酒喝,怎么样?”说完就往每个人手里塞两块大洋。

提马灯的用马灯照照吕方:“你是干什的?这点东西来打发叫花子?”

吕方嘿嘿一乐:“俺们是走江湖的,穷得丁当响。”顺手又给每人两块大洋。

提马灯的说:“这还差不多。听口音不是咱本地人,至于有啥事,咱也管不了,只当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吗,县府不追究就算了。这年头,干啥事别认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哼,咱中国人的事还管不过来呢,哪还有闲心管那小日本子的死啊活地。你们快走吧!马车继续往东南方向走十几里就可上官道。”

吕方看金钱起作用,一边满嘴说客气话一边喊马车加鞭快走。马拉两轮花轱辘车,车重,路难走。一夜走了四十里。天一亮,才知已出了阜平县界。这样风餐露宿半个月,才回到了响头村。吕方和孙运达先赶到桑洲。吕方的大伯在桑洲作买卖。大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阁。按当地风俗,兄弟们按排行过继,如老大没儿,老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要过继给大伯。吕方一家在阜平遇难,吕方给大伯写过两封信,已把事情前因后果写清楚。大伯接信后,大伯老俩口哭了好几天,可怜一家死了四口,伤痛了大伯的心-大伯听说迁葬灵车已到家乡,便雇一辆马车,拉着老伴、叫上姑娘一齐回到了响头村。这次迁葬仪式很简单,没邀更多的亲朋好友。乡亲们问起嘛事伤了一家死了四口,吕方没敢说真情。只说三年前一家在外得了伤寒痢疾,最后不治死了四口。迁葬已毕,吕方、孙运达为感谢阜平来的师兄弟及车把式,每人给了十块大洋,供返回的车脚费用。这几人赶马车就回去了。

大伯要吕方和他一起回桑洲,吕方便把小车扔在家里,和孙运达带上四只猴子随大伯去了桑洲。来到桑洲,想给师尊、师叔写信,再给岳父及柳氏姐妹报个平安,谁知事多耽误了。孙运达住了两天要去外寻兄,大伯告诉他,咱们这里西北方有个白洋淀,咱们西南方,有个衡水湖。你可先去白洋淀最好。孙运达去寻兄,吕方也想同去。

孙运达说:“当年你没守孝三年,你现在应该守孝百日。”

吕方说:“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孙运达说:“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保险没事。我去后肯定能很快找到我哥。”

吕方问:“为嘛呢?”

孙运达说:“第一,我哥俩是双生,长得一样。第二,我带两只猴子,更惹人注意。如果我哥住在水边,他肯定会打鱼摸虾,肯定会上市变卖,上哪去呢?集市上!这样认识他的人多了,见到我,自然就认识我了。以此找线索,我准能找到我哥!”

吕方说:“有道理,这四只猴子你带两只小猴,有机会给它们寻亲配对。这两只老猴就归我吧!”

孙运达又摸袋子里的大洋说:“我身上带不了这么多钱,留给你一半。”

吕方不干,孙运达说:“就这么办!”

二人又把孙运达去白洋淀寻亲的事和大伯商量,大伯说:“孩子,找到你哥,你也回到大伯这儿,找不到你哥,你也回来!这也是你的家!”

说是说,真到分手时,吕方、孙运达心里可就难受了。二人一边走,一边哭。二人拉着手就不松开。

吕方说:“哥呀,你一走,就不定何时再见面呢!”

孙运达说:“看你说的,没那么严重。找到家,我就给你来信。你在大伯这里安心守孝,过不久,咱哥俩又会聚在一起。”

吕方却不依,哇哇大哭起来。孙运达奇怪,吕方从来不爱哭,今日却为何号啕大哭?孙运达心里也不是滋味。鼻子一酸一酸,也忍不住哭起来。

吕方说:“咱父母姐弟遭小鬼子残杀,他们死得可怜。但我却不能报杀父母姐弟之仇。所以,一想起此事,我心头难忍,便哭起来。今日大哥远去寻兄,不知何时再见,我伤心。如咱兄弟在一起,为报仇,必能出一臂之力……”

孙运达沉思良久,咬着牙说:“好,我一定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咱哥俩去找小鬼子报仇雪恨!”

兄弟二人一步三回头分手而去。远去的小猴子一直在向这老猴吱吱叫唤,它们也不忍离别。

从保定府往东北方行走七、八十里,便到了华北最大的淡水湖泊——白洋淀。白洋淀碧水蓝天,浩淼无边,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观。

春天,芦苇随风绿,百鸟在苇丛中嬉戏、欢唱。夏天,荷花开放,莲蓬拍水,雨打柳岸,蛙声不断。秋天,平湖撒网,一片夕烟,鱼鹰潜水,鱼肥蟹鲜。咿咿呀呀满淀里渔船。冬天,冰铺雪盖,镩冰钩杄。收莆割苇,编苇织帘!

新安小县城东十几里远,淀边有个小村,叫东柳泊村,百户人家。全村世代以打鱼为生。村西头土房篱笆院里住一户人家,中年汉子姓孙,名喜财。孙喜财从小随父母迁居此地。从何处而来?不知道。孙喜财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都嫁到邻村。孙喜财从小练就一身好水性。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袋烟工夫才浮出水面,一气能潜水二十丈远。他不但能潜水,而且还会立水。他可以在水中立着走,上半身不沾半点水珠。

光绪六年,孙喜财一十六岁。这年秋,白洋淀发了大水,全村都泡在水里。男人们身体好,都游到了岸边高台上,找时机再救自己的亲人。而他却一气救了二十多个老人和小孩。从此,全村人都敬他是救命恩人。父母过世后,全村人接济他吃、喝、穿、戴。在他二十岁时,看他人品好,不怕他家穷,本村石姓人家,就把姑娘嫁给他。

成家后,他每天摇着小船去淀里打鱼。小两口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其乐融融。第二年生了个女儿,过一年又生了个女儿,七年生了四个丫头。他盼儿盼红了眼,第五胎,还是个丫头儿。逼得他下定决心,不生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儿死不瞑目。但生活的压力使他未老先衰。四十岁的汉子累弯了腰,满脸折子,活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这五个丫头就像没出窝的小雏燕,光张口等父母喂。他每天早起打鱼,中午去县城变卖,卖了钱,再买来米粮,每天很晚才能回家。卖的钱买几斤米或粮,眨眼就被吃光。看看眼前现实,他没有了当时硬气,他不得不打了退堂鼓。不敢再添丁增口了!五个丫头儿、七口人,全靠一人扑鱼捞虾为生,官税又多如牛毛,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光绪二十九年秋,忽然发现老婆又挺起了肚子,把他熬煎得睡卧不安。他劝老婆坚决坠胎!如果再来一个小丫头儿,他非抹脖子不可。孙喜财一家经常米粮断顿,常以菱角、莲藕为食,但这五个丫头儿却长得个个水灵秀气。乡亲们都说,孙家生了一窝儿小“貂婵”!

老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要坚决打掉。因为用药物打胎怕花钱,便采取土法。他爬到老婆的肚子上又挤又压,又踢又踹,恨不得一屁股坐瘪了老婆的大肚子。折腾了几天,毫无成效。无论用什么土办法都不能让老婆的肚子变小。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反而越来越大,大得出奇。气得他干瞪眼,没辙!只好听天由命吧。该你得到的,跑不了,不该你得到的,来不了。这就是天意!

光绪三十年五月初一,老婆的肚子终于“瓜熟蒂落”。这一天,孙喜财早早去淀里打鱼去了。他心里明白,命里没儿别强求。早离家门比在家更舒心。他也知道,女人们生孩子就像去茅坑里拉泡屎、撒泡尿一样利索。天擦黑他才回来。因为今天一天扑的鱼全交渔税了,所以两手空空而归。还没上岸,大老远就听见那“哇——哇——”的哭声。这哭声绝非是小丫头儿的哭声!他心里一惊,莫非苍天有眼?还是送子奶奶走错了门?给我送来了儿子?他也不知怎么下的船,更不记得怎么迈步走进家门。

看老婆躺在炕上很高兴,对他说:“你有‘带把’的儿了。”又伸出两个指头:“两个,两个呀!”

孙喜财高兴懵了。看着炕上的五个丫头儿说:“爹有儿了!一下子送来了两个?送子奶奶呦,你老人家太可怜咱穷人了。”接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如丧考妣。

他跪在父母神灵牌位前,大声喊道:“爹呀,娘啊,你们有孙子了!我有儿子了!是两个啊,两个呀!”

等他清醒过来,回过味来,对老婆说:“又添两口活的,我这条老命快玩完了!这该怎么办哪?”

老婆说:“你想要时,他不来。你不想要时,他来了。他来了,可就要了你的小命了!”

他咬咬牙说:“死活养一个,养两个没法活!”

老婆说:“我也就不欠你们老孙家帐了。养一个还是养二个,那你就看着办吧!”

晚饭还揭不开锅哩,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丫头们哭闹,要吃的,要喝的。晚饭还没有人做。就是有人做,又拿什么做呢?正在这时,姥姥扭着小脚送来了饭菜。丫头们像小鸟争食一样围住姥姥。

孙喜财只顾天天咧嘴笑。全不知老婆得了月子病,当他知道老婆的病情时,他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一切都归咎于这两个孩子身上。送子奶奶给送来了丧门星!为给老婆治病,为了七个孩子的吃喝,他必须多打鱼,多卖钱。多打鱼,必须出远门。多卖钱,必须去天津卫。因为那里能卖好价钱!

他划着小船,驾着四只鱼鹰,沿子牙河顺流而下。边放鱼鹰,边顺水行船。一天时光,扑的鯽鱼、草鱼、鲶鱼装了半仓。如明天再扑一天,后天到天津汊港码头,准能卖个好价钱。回来便可给老婆抓药治病、买粮糊口了。到了天津汊港码头,有不少商贩坐等收购。价钱压得很低,他不想卖。却碰上一个渔霸,不卖给他就砸小船。孙喜财是个‘犟眼子’,一口咬定,就是不卖!渔霸就招来打手,抓住他的小辫子就是一顿暴打。

这时有一个穿长衫的中年汉子走过来,从中一拦,说:“有话好说,为何打人?”

渔霸看他身体单薄,就说:“你是干嘛地?想当出头鸟?”

这中年汉子说:“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你们欺负外地人,我就要过问此事!”

三句话没说完,双方就动了手。渔霸自恃有五个打手,这汉子只一人。这不是力量悬殊吗?谁知道这五个打手在中年汉子手中如老叟逗顽童,没几下就给打趴了三个。天津人特会看风向。这渔霸一看要吃大亏,马上又点头又作揖,好话说了一大筐。

中年汉子也不理他们,只管把孙喜财扶起来,说:“不用怕!就把鱼卖给他们,就要按你的价卖给他。”

渔霸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乖乖地照原价收鱼。孙喜财感激这位中年汉子仗义,二人便聊起了家常。汉子是正定府人氏,只因天津有人欠他银两,前来讨要。二人越说越亲热,便聊起了家中事,

汉子听了说:“你生这么多儿女,生活如此艰难,老婆还有病,这更是雪上加霜,你还不如把孩子送与别人抚养,这样省得让孩子大人都受罪。”

孙喜财说:“这年头把孩子白给人家都没人要。”

汉子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原来,这汉子成婚二十年,膝下却无一男半女,也令人可怜。

孙喜财便说,愿把自己的一双儿子送他一个,汉子非常高兴。二人划小船回到东柳泊村。汉子一看,孙喜财家徒四壁,当场就把讨债的钱全送与孙喜财。这汉子还亲自给孙喜财老婆把诊号脉,开出剂方,医治病体。二人分手时,汉子说,孩子太小,路途远,要有奶妈跟随才行。一个月后再来接孩子。

过了月余,汉子带一驾马车,同车拉来两个奶妈。孙喜财便把双生儿拆开送给汉子一个,这便是后来长大成*人的胡堆儿——孙运达。

孙运达带着小猴离开桑洲,一路玩耍,不几日便到了鄚州小镇。人们一看有人耍猴,都来看热闹。孙运达耍猴不收钱,目的是要更多的人认识他。晚上住在一家小客店,小客店客人不多。店主见这位客人还带两只小猴来,他很喜欢。就有意逗猴子玩,想和孙运达套套近乎。孙运达也想聊聊天,打听点消息。二人聊了会儿天,店主知道此人不是耍猴的,而是寻亲的,所以告诉孙运达说:“此地不太平,晚上注意关门窗。这里有一伙水贼,常上岸来强抢客商。”孙运达听了,心里就有了准备。因劳累了一天,孙运达早早洗脚上炕睡觉。

睡到半夜时分,把孙运达惊醒,侧耳一听,似有强抢之徒。孙运达起身开门,有一穿夜行衣的人用刀点着他:“呔,有钱快拿出来!不给,吃我一刀!”

孙运达也不理他,只一挥手,就把刀打掉。径直奔店主那儿,店主已被四个贼人捆打。孙运达冲上前去,一抡胳膊,就把四个贼人打出一丈远。

孙运达扶起店主说:“是不是这些小贼?”店主不敢说。

孙运达知道店主害怕,扭身一掌,把一个小贼打趴在地。三个水贼爬起来围住孙运达。孙运达只是用两臂一挥,就把水贼打趴在地,从店主屋里提出马灯一照说:“你们看我是谁?”

这四个水贼瞪着孙运达说:“你,你,不是孙,孙运来么?你怎么有,有这么大功夫?”

孙运达心里高兴,看来寻亲有门,便说:“大家都起来吧,我有话问大家。”

这几个水贼哆哆嗦嗦站起身来说:“你不叫孙运来?。听你口音也不是。那,那见到鬼了?”

孙运达想,今日之事也没必要细追究。如果深追,把哥哥追进去,岂不更惨?哥哥是不是水贼一伙的,现在不清楚。所以便说:“你们抢了店主多少钱?你们交出来,便放你们走人!”

这四个水贼无奈,只好如数退还店主的钱。便放他们四人走了。

店主说:“为何不送官?”

孙运达说:“官能管他们么?送到那里掏点银两便又出来,准来报复你这个小店。”

店主说:“可也是。今日就感谢客人救小店一把。刚才贼人说看见你就如看见另一个人?是有这话吗?”

孙运达说:“确有,说我和另一个人相像。”

店主说:“听水贼口音,不是俺县的人,可能是西北边哪个县的。”

孙运达问:“这水面很大吗?”

店主说:“周边连五县,县县三不管,所以才出乱!”

孙运达第二天离开鄚州,顺着白洋淀大堤往西走。这时已是盛夏,岸边杨柳护岸。顺大堤岸边走,又避荫又凉爽又闻水草味,令人胸宽气爽。两只猴子怕热,瞅冷子跳到水中游玩一番。见两猴子跳水戏耍,孙运达就坐在岸边看,水中芦苇,映面荷花,兰天白云,鸟鸣飞鸭,越看越舒心。不一日,来到淀中小县。孙运达就在街上撂场子耍猴玩,人们就围个密不透风。一个又一个小杂耍,让人留连忘返。

孙运达看看已近中午,便一抱拳说:“谢谢大家抬爱,杂耍就到这里,请大家回家吃午饭吧。”

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孙运达买了点大枣、花生,先喂饱了猴子。找一家客店,买点素食吃,就进屋休息。

刚要午睡,忽然走进一个人,此人自我介绍说,他是城北一家渔行掌柜的。问孙运达从何处来此地?孙运达想,是不是和水贼有牵连?但又一想,怕他何来?便如实告诉他。

这位渔掌柜说:“是这样,今天一个伙计告诉我,有一耍猴的小伙子,长相和东柳泊的孙运来一模一样。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就慕名而来。这一见果然不差分毫。只是语音不同,穿戴不一。我认识的那位孙运来,是我的老客户,我们老熟人,我们多年的老朋友。最近多时没见他,很想念他。怕他有事,所以我现正在找他。”

孙运达问:“和我长得非常相像之人家住何处?”

渔掌柜说:“他家住县城东十里,东柳泊村。你一打听就知道。”说罢,道声谢就走了。

听话音哥哥不会和水贼有牵连,不过相识罢了。孙运达松了口气。渔行掌柜又告诉了具体地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孙运达越想越高兴。

第二天早饭后,孙运达牵着猴子,一边走,一边玩,引得过路行人驻足观看。两只猴子不好好走路,一会你追我跑,一会儿你打我跳。还做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动作,花样翻新,令人忍俊不禁。从早晨出客店,到东柳泊村沿大堤走,不过十里路,孙运达跟着猴子却走了一个时辰。

还没到东柳泊村,就被几个孩子看见了,高喊:“喂,耍猴的来了!”等这几个孩子跑到跟前惊呆了,咦?这不是孙叔叔吗?

这些孩子如发现重大机密一样,跑到村里喊:“喂,来一个耍猴的,长得极像咱村西孙叔叔!”小孩们一喊,村子里的老少呼啦围过来。一看果然长得一模一样。

孙运来家住东柳泊村西大柳树下。五间坯墙草房,扎秫秸篱笆院。院落在大堤南,向北便是一望无际的白洼淀。这天他正在北淀起网。中午时分,划小船回家吃午饭。因为最近一个月活多,事多,一个劲忙。所以出鱼没去交渔行。随便在船上就卖给了鱼贩子。这天,中午划船回家,一上岸,就见一个和自己年纪、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年轻人正立在院门口,手中还牵着两只猴子。乡亲们都围着他拉嗑。一见孙运来回来了,乡亲们说:“你双生兄弟找你来了!”

“谁是我兄弟?找我?”

孙运达一见眼前这个人,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便说:“我叫孙运达,从小抱养到正定府胡家抚养,胡家父母早已过世,今天我又回到咱家认祖归宗!”

孙运来拉住孙运达的手说:“父亲生前跟我说过,经常叨念你。他常说,如果有机会你哥俩见见面,咱父亲就死也瞑目了。”

孙运达说:“你我是双生子,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呀!今日终于见面了!”

孙运来这时抱住孙运达,两眼细看着说:“咱们俩确实是亲胞兄弟!”二人抱拥着哭起来。

兄弟二人相拥哭泣时,院里传来一个女人声。这个女人就是孙运达的嫂嫂,因为她当时不敢做主,所以就把孙运达先拦在院外,自己跑到屋里去先去做午饭。等孙运来兄弟二人相认,这才出来叫进屋吃饭。

中午,嫂嫂做了一顿上好的饭,蒸了一锅精米饭。这精米似像稻米,却是旱地收。收成极低,价格很贵,只有来贵客才得吃上一顿。闷了一锅小柳条鱼。拌了一盘藕丝凉菜。打了一斤高粱酒。兄弟二人边吃边喝边说。孙运达不胜酒力,喝了几盅,便昏昏欲睡。饭没吃完,倒在炕上睡着了。孙运来也晕晕乎乎,倒在炕上抱着弟弟也睡着了。

二人一睁眼,天快黑了,哥俩牵着两只猴子上了岸边停靠的小船,在淀里游了一圈。回到家,二人又聊又哭,一直到后半夜。二人同时睡着,又同时醒来。孙运来这才讲了这个家的多年变化。

母亲在他半岁时去世,由姥爷、姥姥操持这个家。在他十岁时,父亲去世。在他十七岁时,姥爷姥姥相继走了。一家姐弟六口,五个姐姐护着他这个小弟弟。为了他,大姐二姐都是三十五岁才出嫁,给大户作了添房!为了他,三姐、四姐、五姐给他操持完婚事,才出阁。用大姐、二姐的彩礼给家盖了五间北房。大姐嫁到天津卫,二姐嫁到保定府。三姐嫁到容城,四姐五姐嫁到离东柳泊村只有十里远的洼地庄。……一家人有悲有喜,有灾有难。兄弟二人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痛哭流涕。

天亮了,大嫂起来烧火做饭。

早饭后,兄弟二人驾着小船,穿过层层芦苇,行过碧波荡漾的荷花淀,来到淀中一座孤岛。这座孤岛,比四周的芦苇还高。岛上长满了花草,花草丛中掩胦着座座坟茔。孙运来走到一座坟前说:“这是咱姥姥、姥爷的坟!”二人摆上供品,点上冥纸,兄弟二人跪拜哀嚎。孙运来又来到另一座坟地,还没点燃冥纸就大哭起来,孙运达跟着也哀嚎起来。孙运达立刻想起养父母,那泪水如滚珠般的扑扑落地。看到生身父母之墓,想起养父母之恩。现在一人漂泊在外,艰辛悲苦,哭与谁说?生身父母、养父母,他们一生坎坷、千辛万苦、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的儿女,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他们却远离了人世!想到此,孙运达哭得更伤心了。兄弟二人放开闸门大嗓,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成群小鸟!祭奠了亲人,二人驾着小船回到了东柳泊村。

嫂嫂去邻居家借来笔墨,孙运达把回家寻亲事写信告诉五台山师尊和师叔。写给岳父,同时写一信告诉吕方,报了一个平安家书。给大姐、二姐写了喜信。同时还给远在正定的亲友写了信。写完信后,兄弟二人摇小船进了县城,把信交给县城邮差,就去拜访北关的渔行掌柜的。离开渔行,划船去了四姐五姐家,在五姐家住了一宿,又划船去了容城三姐家。这三五天,一直跟大哥走亲访友。

此事过后,才安下心来和大哥一起去淀里捕鱼捞虾,过上了渔民的生活。那两只猴子不在家呆,每天跟船一块去淀里捞鱼。这猴子没有一时安生,不是跳到河里游泳,就是折一根芦苇当棍使,去逗鱼鹰。有时还採朵荷叶顶在头上逗人乐。猴子最爱逗鱼鹰,把鱼鹰逗急了,鱼鹰伸出勾嘴去啄它。只要鱼鹰一伸脖子,猴伸爪就抓住鹰脖子,攥住鱼鹰脖子还呲牙咧嘴地吓唬鱼鹰。几天后,猴子和鱼鹰混熟了,就互相在一起厮磨,特别友好。鱼鹰潜水捉鱼,猴子潜入水下去抓鱼。只要是鱼鹰不能吞咽下的大鱼,猴子就一把抓住,浮上水扔进船舱。这样,孙运来的小船每天都打到大鱼,而且捕的鱼还多。渔民们得知猴子也会捉鱼,都来看稀罕。猴子见人来看,就更高兴,两只猴子比着下淀捉鱼。有时抓的大鱼四斤重,有时抓到三斤重的大鲶鱼。泥鳅周身滑溜,最难抓。猴子抓泥鳅却抓得利索,一抓一个准。猴子的当场表演,都馋坏了别家渔民。

过了半个月,天津卫的大姐来信,说恨不得长双翅飞回来。接到信,大姐高兴得三天没合上眼。说七月中一定来。保定府的二姐来信说七月底来看七弟。

等到七月十五,姐弟六人(缺保定二姐)终于相聚在一起。尽享一家团聚之欢乐。

七月底,收到五台山善仁师尊、俗通师叔回信:祝运达和家人团聚,不忘养父母之恩。告诫运达,虽身怀绝技,不可任意。国难当头,要挺身而去。岳父随之来信说,不日将去新安。又说盐山至今没有来信,不知何故?孙运达见信,如坐针毡。他想念吕方,担心吕方,使他寝食难安。

孙运来深知弟弟和吕方的深情厚谊,也心急如焚。很想让弟弟去盐山,又怕路途远,放心不下。孙运达想立马去盐山,又怕哥哥不答应。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岳父又从五台山来信说,现在就准备来新安。收到信后,孙运达马上给善仁师尊和俗通师叔写信,说已一个来月没见吕方的来信,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他准备马上去盐山寻找吕方的下落

这一天,孙运来兄弟二人打鱼很晚才回来。二人躺在炕上,夏天闷热,蚊虫叮咬,不能安然入睡。二人索性摸黑拿把蒲扇坐在院里瓜架下纳凉、聊天。哥俩对国家的局势深感担忧。小日本正加速占领东北三省,蒋介石把力量用在对付各地的军阀、把主要力量对准南方的共产党。孙运来对弟弟勇斗日本浪人大加赞赏。

“保定府早就有日本浪人,政府官员对日本人在中国横行无忌,却不闻不问。”

“东北人民可遭难了,东北军人数不少,都瞪眼不打小日本。但听说,东北还有义勇军,在白山黑水和小日本作战,日本人非常害怕!……”

孙运达以为哥哥只知白天打鱼,晚上和嫂子睡觉。谁知他却知道天底下这么多事情。

兄弟二人对国家形势看法一样。二人越说越高兴,困意已消。

孙运来听听四周已无人声,就和弟弟说起了悄悄话。“咱们白洋淀周边儿在‘起事’。”

“什么叫‘起事’?”

“现在苛捐杂税太多了,什么人头税,屠宰税,出船税,打鱼税,印花税……,唉呀,多得记不清什么税,总之一句话,就是从你老百姓手里抠钱。所以,这几个县想联合起来抗税,这就叫‘起事’!”

孙运达听了说:“这叫官逼民反呗!”

孙运来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从淀里吹来一阵凉风,水气中的腥味带着水草的清香。凉风过后,勾起了二人的睡意。

“哥呀,我这几天得出趟远门。”

“你说,我听听。”

“我得去正定府看看老朋友、老邻居。给爹娘上坟烧纸。然后呢,我去盐山,看看我那吕老弟到底怎么了?另外,最近你两个弟妹都从山西来,要提前安置安置……还有,如果有机会,我去南方看看形势。还有,我那天在鄚州住店,半夜遇到水贼抢店……,被我擒拿,水贼说我像孙运来。我就是以此线索找到哥哥。我问哥,他们认的你,你可认识他们?……”

孙运来听后一惊:“咱们这听说有水贼,他们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去外地行抢。我没见过水贼。我整日在外,认识我的人多。这可没准。如果能离开淀,我也同你一起去。这个打算我同意。将来弟妹来,有你嫂子照顾,你嫂可是个贤惠女人,她平时不多言不少语,说话办事有分量。你就放心出门吧。”

孙运达听哥一说,就更放心了。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刚说完话,正要回屋休息,却听见有人在院外叫门。两只猴子正在架架上睡觉,一听有生人喊叫,“嗖”一下跳到地面,冲着院外吱吱大叫。

孙运来问:“谁在叫门?”

门外人说:“警察所的,查查户口!”

孙运来说:“黑灯瞎火的查什么户口?”

外面人说:“打开门再说。”

孙运来打开门,那人一拱就进了院子,用手电照着二人说:“听说你家来了个客人?”

孙运来说:“不是客人,是我双生弟弟。”

问:“从什么地方来?”

孙运达说:“从正定府来。”

警察说:“对啦,正是从南边来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孙运来上前拉住这个警察说:“有什么事可在这儿说嘛!”

警察说:“接上峰指示,凡外来人都要接受审查。特别是从南边来的人,统统要接受审查。因为南边乱党多!”

孙运来说:“这可是我亲兄弟,是认祖归宗而来,保证没有什么事情!”

警察说:“少说废话,跟我们走一趟!”

孙运达扭头对哥哥说:“哥呀,没什么事,我跟他们走一趟就是。”

孙运来追出大院外,黑乎乎看到几个人,都背着枪。好像不光是警察,还有几个当兵的。孙运来马上跑回屋,和妻子说了两句话,返身跑出院子。三步两步蹿到淀边,顺着淀边大堤向乡公所跑去。两只猴子一看孙运达被抓走,也跟着跑出来。猴子眼尖,黑灯瞎火也看清路,孙运来就跟着猴子跑。快到乡公所时,猴子不知往哪边跑了,孙运来直奔乡公所大院,猴子在后边赶上来。

乡公所里,这次一共抓了二十个壮丁。东柳泊村只抓了孙运达一人。这二十个壮丁都被捆住双手,一条绳子捆了四个人。

孙运达见哥哥带两只猴子来了,对哥哥点点头,两只猴子就蹿到孙运达肩头,当兵的用枪轰猴子,猴子就去抓大枪,吓得当兵的只好后退。

孙运来跑到一个警察跟前说:“长官,我说一下,我是孙运达的哥哥,他从小得癫痫病,就是抽羊角风,是个老病号,他去当兵不合适,是不是让我替他?”

警察说:“嗬,还有人争着去?那是好事。抓你弟弟去当兵,可是你村村保点名带姓的,哪能随便替换?走吧!”

孙运达一听哥哥要替自己,心里一阵激动,说:“哥,家里嫂子还有身子,家里离不开你,你安心回家吧。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警察说:“看看看,你弟弟多好!你有啥事,快和你弟弟说说,快说,快说快走!天一亮各村都来人,到那时,就不让你们见面了。你看见没?当兵的都准备好,天一亮就押他们到保定府。出不了一个月,嘿嘿,就坐上闷罐车还不知去哪里呢!”

两只猴子见孙运达被捆,就想上前撕咬警察。后来一看,孙运来和警察和风细雨地说话,两只猴子不再吱吱叫唤了。但见孙运达被捆,猴子又急眼了。孙运达一瞪眼,猴子便老实了。孙运来和孙运达又说了一会儿话,看来无可挽回了,就一步三回头地挪着小步哭着回家。两只猴子不愿离开孙运达。

孙运达说:“都去吧!”猴子蔫蔫地跟着孙运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