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里投亲
作者:常山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379

“坐地炮”放大话冒狼烟,大喊大叫要去两乘八抬大轿迎娶柳氏姐妹。其实那是酒话、醉话。等他酒醒了,也过时了。恍惚还记得砸“兴隆客店”,砸完就走了。回到定襄,他一头扎进窑子窝,玩得钱也光了,人也虚了,这才去县衙打卯。县衙书案递给他一纸公文,他目不识丁,书案便念给他听。原来是让他去太原府保安厅受训。他骂道:“训甚?训个毬!白白浪费老子时间!”

书案告诉他,受训就该当大官了。原来,阎锡山的副官奉吴氏之命,要千方百计给“坐地炮”安排个头衔,调出定襄,少在此地惹是生非。培训一个月,果然去忻州保安团上任保安副司令。保安团司令一正二副,“坐地炮”只是二副中的最后一副。他不甘心,也懒得朝理保安之事。每天签个到,就在自己屋内饮酒作乐。没几天,心里痒痒了,因为有一个多月没有沾女人边了。他没钱了,不能玩女人了。想来想去,想起柳氏二姐妹。一想起二姐妹那俊秀的模样,就令他心神不定,浑身奇痒,坐卧不安。但他想,当时就听说二姐妹将出嫁,如今肯定已出门子。现在自己应趁热打铁,去“兴隆客店”,找那小老儿敲敲竹杠,敲他一笔银子,嫖赌之资就有了。有了银子就又可以逛窑子、玩女人了。

想到此,主意定。便带两个随从,骑上快马一溜烟奔向五台山。天黑也没赶到“兴隆客店”。第二天,又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兴隆客店”门前。三人下马,直闯客店。

管家见三个穿军装的人硬闯客店问:“长官可是来住店?”

“坐地炮”用胳膊一甩,将管家摔倒在地,管家倒在地上,急忙喊:“贵客到!”

柳士林一听暗语,急忙从屋内出来,一看,竟是那个冤家对头。打招呼说:“长官有何指教?”

“坐地炮”把腰上手枪往桌上一拍,说:“本司令一个多月前有言在先,要八抬大轿迎娶你家小姐,可让二人来拜见本司令!”

柳士林火冒三丈。这不是欺负人吗?为少惹麻烦,还是强压怒火,说:“司令可真会开玩笑!男婚女嫁是人生头等大事,岂能开玩笑?司令想迎娶,就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一句空话定此事?况且,我家女儿早已明媒正娶了,哪里还有小姐之说?”

“坐地炮”两只小眼一瞪,说:“本司令不管什么媒妁之言,老子就是要迎娶你家两个女儿,你如何把她们还给我?”

柳士林正色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天王老子也无法。”

“坐地炮”知道这小老儿不是善茬,瞪着眼说:“我正言说话,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激火,如激老子火起,抢了你的女儿,砸了你的小店,我看你还有甚法?”

柳士林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家伙,他也从没受过这样的恶气。就想用“甩头”打趴他,但一想,不可。还没有和两个女儿沟通。硬攻不如软磨,转脸呵呵一笑说:“事已至此,看司令如何办,小老儿已无回天之力!”

“坐地炮”闻听此言,便一笑说:“对喽,不管亲不亲,还是好言相敬最好。这么办,出点血怎么样?”

柳士林心说,看来还有变通。“坐地炮”说:“今日本司令饶你,但是你要出点血。”

柳士林一想,这本是敲诈!便说:“但听数量,凭我家财力。”

“坐地炮”用手比划一个五字。柳士林一惊,故意往小处说:“五十?”

“坐地炮”脖子一歪说:“你打发要饭的呐?”

“五百?”

“正是!”

“司令,这么办,你就把我这小店卖了吧,若不然,你就一把火烧掉了,怎么样?”

“坐地炮”想,不能闹僵了,说:“如不同意,咱们过晌再谈。”

柳士林听这小子话软了,已是中午了,要吃饭呐,就说:“行,今日我做东,请司令赏脸!”“坐地炮”比谁都清楚,趁机敲杠子。能敲多少算多少。

摆上酒菜后,“坐地炮”便往上首一坐,说:“柳老儿,最好给咱家找个敬酒的!”

柳士林明白,这是想要找女人。“兴隆客店”从不藏污纳垢,哪里找得到女人?小眼一转,说:“我说司令,你没提前说明,所以我也没有提前准备,如去找,请你派手下两个弟兄去找,小老儿我出钱就是!”

“坐地炮”心里高兴,他的两个随从正在屋外一个小饭桌上吃饭,一听让他们去外“找人”,都呲着牙走了。

这里就剩“坐地炮”和柳士林二人了。柳士林说:“二位已去了,咱们可不可以先喝着?”

“坐地炮”见酒如见女人,一见酒就腿肚子抽筋迈不开步,说:“先喝先喝,等他们个毬!”

柳士林端起酒杯说:“今天先让我敬司令三杯,司令光临我店,不胜荣幸,干!”

“坐地炮”端起酒如喝凉水,二人同干三杯。柳士林劝酒又劝菜。桌上摆了两瓶汾酒,六个凉菜。最爱吃的是麻辣粉肚、猪头肉、凉拌猪肝。“坐地炮”自持酒量过人,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柳士林又以不同名义劝酒。两瓶汾酒,喝了一瓶。他吃这里凉菜觉得味道确实和其他饭馆不一样。不多久,两瓶汾酒还剩下半瓶。柳士林只会劝酒,从不多喝。这时的“坐地炮”已是醉眼朦胧不分南北了。

忽然,“坐地炮”抓起桌旁的手枪,说:“我,我让他二人,给我找,找个女人,找回,来了吗?”

柳士林按住他说:“马上找回来,马上回来!”

柳士林想,大晌午天去哪里找野鸡?不被人骂回来才怪哪。

“坐地炮”抓起那半瓶汾酒咕咚咕咚对嘴吹了。嘴里骂道:“毬娘养的,还不回来?要等,爷睡着了,才回来,哪还有什么,有什么意思?……”

柳士林在一旁说:“司令酒不够,咱这里还有那!”

“坐地炮”一挥手说:“有多少?有一毬车?老子,都,都喝了。别怕,我没醉!”

柳士林越看心里越高兴。忙说:“司令,菜没上完,还有热炒呢!”

“坐地炮”这两名随从转了一圈便回来了,柳士林问:“怎么样?”

两人说:“这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野鸡?我们叫人家骂回来,晦气死了!”

柳士林说:“虔虔佛教圣地,哪能藏污纳垢?好吧,二位,酒菜在桌上,你们二位自斟自饮!我把司令扶上炕,先休息。”

柳士林把“坐地炮”安顿好,便给二人敬酒。二人遭唾骂心情不好,以酒浇愁,越发闷气。自斟自饮,很快就酒干菜净。柳士林见二人有酒量,又让人上了酒、菜,便借故走开,进里院找柳瑛商量对策去了。

等柳士林回来,“坐地炮”的两个随从已钻到桌子底下,醉得人事不省。柳士林店内的酒有两种,一种是本地汾酒,一种是经过柳士林加工的汾酒。加工的汾酒即加了蒙*汗*药,药量虽不大,进到肚中,酒醉加快加剧。纵然酒量大,也难逃醉倒之命运。今天“坐地炮”和手下二人,全喝的是加了蒙*汗*药的汾酒。凡被醉倒,没有五个时辰不能清醒。柳士林又把这二人搬到炕上,收拾好碗筷,打扫地面上呕吐之污物,便给三匹军马添草加料。

这三人如同吃饱了食的肥猪呼哈大睡。直到晚上酉时还没醒酒。柳士林看看天,夜色星光灿烂,听听外边,山风呼啸,已夜深人静。七月底的五台山人流如潮,到了晚上,风大冷清,人们早就安然入睡。柳士林看时机已到,便和两个女儿把躺在炕上的三人装入麻袋搭上马背,悄悄走出“兴隆客店”。让两个女儿赶马先行。柳士林便如此这般安排好管家,才去追赶两个女儿。

五台山进出有四条路可走。有三条官道可通省外,这三条官道进出口都有保安团丁把守。第四条道却是羊肠小道。山高坡陡,九弯十八柺,急肘弯,转磨弯,这条路只有本地人识路、敢走。沿途没有一兵一卒,但大山里多有野兽出没,一般人不敢夜行。柳士林爷仨就选这条路。大约走了三个时辰,“坐地炮”三人已醒酒了。爷仨把这三人从马背上抬下来,把三人放出来。三人一看不知到了何处,云浓星稀,荒山野岭,昏天黑地。吓得“坐地炮”扑通一声跪地求饶,说:“我的丈人爹,可饶了我吧,这荒山野岭,别让狼把我吃了!”

刚说丈人爹,柳氏姐妹“当当”两脚踢在他身上。

柳士林说:“司令,小老儿明人不做暗事,你仗势欺侮小老儿,逼小老儿不得不出此下策。不这样,小老儿一家定要受辱,今日押你三人到荒山野岭,小老儿爷仨才能脱身。”

“坐地炮”一听乍起官腔:“你敢麻倒本司令,法院要判你杀头罪。法院不判,老子也要枪毙你!”说罢就去腰间掏枪。

柳士林笑着说:“司令,你三人的枪在这里。”遂将手枪交给三人。

“坐地炮”拿过枪就对准柳士林说:“快把本司令送回原地,敢说半个不字,就崩了你!”

柳士林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一把子弹说:“有枪无子,是一堆废铁。”顺手把子弹扔到山下。

气得“坐地炮”哇哇乱叫:“老子没枪也能治你,老子要摔死你!……”他刚要站起来,拉开摔跤架势,柳氏二姐妹当当两脚又将他踢倒在地。

二姐妹踢倒“坐地炮”,翻身上马。“坐地炮”这才清醒过来,问柳士林:“小老儿,那二人可是千斤?”

柳士林说:“少说废话,我今天给你们三人带来干粮和酒,可吃可喝。这三匹马,我出钱买。每匹二十块大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发生的一切事情,是你司令咎由自取。我本无意伤害你,你们也别算计我,祝你们一路小心,恕不奉陪!”说完,翻身上马,追赶女儿去了。

三人趟着清晨的朝雾在山野中行走,不时听见野狼的嗥叫。马虽是军马,没经过战场上的厮杀,也没听过瘆人的狼吼。马受惊吓,止步不前。当太阳从东山边爬出来时,爷儿仨已走出五台大山。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太行山一个山口,这个山口便是紫门关。

紫门关本是万里长城一个延线关口。这里山势凶险,道路崎岖,城壁设计复杂、巧妙。有三道瓮城,四道拱门,内有藏兵洞五个。战时可储备军需物资和伏兵。柳士林年轻时经常过此关。爷儿仨来到关口之前,找了个小山村,先借宿、吃饭。因为爷儿仨走了一夜,人困马乏,一觉醒来又近黄昏,柳士林给三匹马加草加料,又从烧饼铺买来三十个火烧,全喂给马吃。

把马喂饱喝足,这才叫醒两个女儿。柳士林说:“都酉时了,再往后拖,怕后边追过人来,过不了关。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两个女儿这才起身,也不洗漱。吃完饭,赶赴关口。紫门关是山西和直隶分界线,这里驻守阎锡山一个排。走进关口,值班兵丁端着大枪奔过来,问:“干甚的?”

柳士林答:“出关去直隶。”

问:“为甚这晚出关?”

答:“亲属暴病,连夜出关奔丧。”

兵丁这才打开关门,用马灯照着爷儿仨。为了路上少惹事,柳士林已将两个女儿打扮成两个脏兮兮的小伙子。破衣烂衫,满脸污垢,还长着乱蓬蓬的小络腮胡。

眼看就要过关,突然被兵丁用大枪拦下。柳士林以为给银子少了,于是拿出几块银元塞给兵丁手中说:“买点酒喝。”

兵丁问:“为甚骑军马?”

柳士林这才想起犯忌了。因为军马和民马有区别,军马屁股上打火印编号。柳士林马上接话说:“二位可知忻州十二团么?那十二团座司令是咱本家。”

两个兵丁说:“地方和军旅两码事,我们不认识。”

柳士林说:“你们可知定襄有个摔跤王?”

两个兵丁一吸溜鼻子说:“这可听说过。”

柳士林接着说:“他就是阎长官的内侄,咱家的本家侄子。他现任忻州保安司令。他供给我三匹军马,快去快回,所以我爷儿仨连夜骑军马去直隶奔丧。”

兵丁听后,吓得无话可说,只好放行。说:“快走快走,你给我们的五块大洋,还是你自己留用吧!”

柳士林收回大洋,笑嘻嘻地出了关。爷儿仨走到天亮,还在山里转,见一个小山庄,柳士林说:“咱们又走了一夜,该打个盹,歇歇脚了。”

两个女儿说:“那就去那个山庄吧。”

爷儿仨敲开一户街门,说明来意,主人说:“来客不易,安排一下房间,就休息吧。要休息几时就几时,等睡醒了再吃饭不迟。”

爷儿仨又睡了一个白天。主人给送来炸酱卤面,吃完饭,三人又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爷儿仨起身用饭,向主人打听去保定府的道路。

天没黑,到了保定府。三十年前,柳士林去药都贩卖药材,经常来往保定。三十年后,保定府除了败瓦颓墙,也没什么变化。爷儿仨在东关住了一宿,骑马扬鞭向新安小县走去。爷儿仨骑着马一溜小跑,这里路平道宽,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到了县城。县城横亘在白洋淀内,三面环水,一面陆地。远看一片汪洋内藏绿岛,近看水波连天一座小城。红莲绿柳,鸟语蛙鸣,鱼鹰潜底,童叟揖舟,一派神仙境地。

爷儿仨没见过这么大水,见此情此景,啧啧赞叹不已。柳士林对柳瑛说:“妮子,这可就是你的家呀。比咱那山高坡陡的家强似百倍。”

柳瑛说:“那咱们都搬到这儿好了。”

柳士林说:“你小妮子说得轻巧,谁不知故土难离呀。这儿就是蓬莱仙岛,你爹也要回到老山西,搂那醋葫芦呐。”

柳媚半晌没说话,听爹说还回山西,就说:“姐家这么好,我家就不一定喽!”

柳士林说:“你家如果不好,那就跟爹回咱山西嘛!”

柳媚一噘嘴说:“爹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家再穷也是我家呀!”

柳士林陪笑说:“得得得,爹就陪你守穷还不行吗!”

柳媚说:“那你舍得扔下你那醋葫芦?”

柳士林哈哈一笑说:“爹为你姐儿俩操碎了心,爹又把你二人嫁到了异乡外地,爹还有啥舍不得的?就拿这件事来说,那阎锡山的妻侄还不把咱那小店给烧了?给毁了?爹没有怕!还不是为你姐儿俩好?”

爷儿仨在边走边聊,招来了行人驻足观看。有的说:“这三个山西人骑的是三匹军马!”

还有的说:“你们看,这两个小伙长得多俊,象戏子!”

爷儿仨只顾高兴了,信马由缰一下子走到一个马车店门前。店主以为是店客,赶紧迎出门来介绍:咱这店干净,没有虱子、虮子、狗蹦子,喂马有槽,饮马有井。一应齐备……。爷儿仨一看来到客店,翻身下马。

柳士林忙向店家躬身施礼,问道:“请问店家,我打听一下,咱县城东可有个东柳泊村?”

店主还礼后,用手向水边一指说:“你看那条小渔船么?那条小渔船就是东柳泊村的,刚刚卖完鱼回东柳泊村哩。你们骑马沿大堤追赶就是。”

谢过店主,走出县城,沿淀边小路紧跟小船而行。柳士林在马上喊道:“船家,可去东柳泊村吗?”

话音刚落,只见这只小船里飞身跳出两只红脸猴子。这两只猴子看见岸上三人,立刻吱吱大叫。“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三窜两刨游到岸上。纵身一跳,跳到柳瑛的马上。姐妹二人一看,原来是和她们相处三年的猴姐猴妹。搂住猴子就亲,猴子不失礼,又对柳士林吱吱叫个不停,好像是在打招呼:“你们来晚了!”

摇小船的不是别人,正是孙运达的哥哥孙运来。他见两只猴子和来人如此亲热,早猜个八九不离十。急忙划船靠岸。向柳士林施礼说:“敢问大叔,可是从五台而来?”

柳士林说:“正是。”

孙运来说:“在下是孙运达的大哥孙运来!”

爷儿仨一瞄,果然长得和孙运达一模一样。孙运来沿岸边划船在前边带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东柳泊村。柳瑛一看到了家,一块石头落了地。听说家里来客,孙运来“家里”急忙走出屋,和柳士林寒暄过后,拉住柳瑛、柳媚二人,说:“我是你嫂子春妮,嫂子早就盼弟妹来和我作伴呢。”

然后将二人按到蒲墩上说:“先坐下休息,嫂子我马上点火做饭。”

柳士林由孙运来陪着,爷俩说得热闹。

爷儿仨没见孙运达,心中生疑。孙运来便把一个多月前孙运达被抓壮丁之事说了一遍。

柳士林说:“现在可知在哪里?”

孙运来说:“听说在保定府关了一个多月装上闷罐车去了南方。”

柳瑛、柳媚惊呆了。柳瑛听了如五雷轰顶,泪水在眼圈里转了几转,半天才缓过劲来,说:“现在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准?”

孙运来说:“凭弟弟的功夫,如他想跑,肯定没问题。弟妹请放心,不会出大事的。”

柳士林心里难受。但他必须咬牙,有苦往肚子里咽。安慰女儿说:“瑛瑛啊,别担心,爹会相面,吉人天相,万事平安。”

柳瑛心里难受,也要强装笑脸,不能让爹难受。所以自嘲自解地笑笑说:“天塌下来有地接着,中间还有比我高的人顶着。我怕啥哩!爹你放宽心,运达如想逃出,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柳士林说:“对,这才象爹的好妮子哩!”

柳媚一看这情景,也就不说话了。

中午饭是蒸窝头,熬米汤、干煸柳条鱼、咸鸭蛋、还有槐茂酱菜。孙运来又去外村打来白干老酒。这顿饭虽不是山西风味,也是一桌好饭。爷儿仨吃完,再没精神了。几天来骑马劳顿,困乏之极,倒头便睡了。孙运来两口犯了难。孙运达被抓壮丁,杳无音讯。弟媳千里而来,扑了个空。

孙运来就跟“家里”说:“我看还是让他们爷儿仨回五台,这样也方便。运达什么时间回来,再写信告诉他们!”

春妮说:“你说话也忒省心,人家不远千里来投亲,你忍心再让人家回去?这人虽没在家,可这儿也是人家的家呀!我一眼就和她对上眉眼了,我看我这弟媳是个好人家,我们妯娌俩投缘。咱家这五间草房足够住了,人家是留是走,还得人家说了算!你当大伯子的,少操这个闲心吧!”

柳士林一睁眼,天擦黑了。只听窗外淀水哗哗响,空气中弥漫着水草的清甜味。柳士林伸伸胳膊,踢踢腿,舒服极了。这才拍醒了柳氏姐妹。说:“二位小姐,醒醒神吧,别把脑壳睡扁了。”

柳媚头不离枕头说:“我还没睡够呐!”

柳瑛说:“我早就醒了,就是浑身没劲。”

柳士林说:“我知道你睡不踏实,说实话,千里迢迢来这里,却扑了个空。你说咱们是不是打道回府哇?”柳瑛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

柳媚趴在炕上,下巴颏贴着枕头说:“爹问你呐!”柳瑛还是不说话。

柳媚一翻身坐在炕沿上,说:“你不说话就是同意回山西!”

柳瑛气鼓鼓地开了口:“大人说话,你少插嘴!”

柳媚说:“呦呦,你才比我大多少?不就那么几分钟吗?你还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柳士林看姐俩逗嘴,在一边嘿嘿一乐说:“别逗了,咱们明日回山西,就这么定了——”

柳瑛说:“人家不定哪天回来,人不死,我等他一辈子。这里就是我的家!”

柳媚也鼓起小嘴说:“人家还没去‘家’呢,哪能就回山西?”

柳士林舒了口气说:“既然你俩都不想回山西,你就安心住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嘛。我告诉你,在这里可不比跟爹在一起,千万不可耍小性子。要尊兄敬嫂,多做家务,少说话,多干活。平时莫忘了习练武功,防身护卫,早晚有用处。我呢,你莫担心,我身体还硬朗着呢,还可以多活几年。将来你姐妹都有了安身之处,你爹我会勤来勤往,……看我外孙孙呢。你妹呢,身子有孕,要去吕家。我把你妹送到盐山,找到吕方,我就回五台山去了。”

柳士林永远是个欢快的人,他边说边笑咪咪地看着姐妹俩。这一席话,却说碎了柳瑛的心。

柳瑛哭道:“爹爹是命苦之人,人到如今还为女儿操心。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确准。你想想,你得罪人家官家,人家能饶得了你吗!你回去还不是自投罗网!”

柳士林点着小脑袋说:“怕甚嘛?我先不去‘兴隆客店’他找得到我?我就不怕这个邪!”

想想父女离别,柳瑛呜呜地哭起来。见柳瑛一哭,柳媚也哭起来。姐妹二人抱头痛哭。二人一哭,惊动了隔壁的兄嫂。兄嫂急忙进屋,姐妹二人还在抽泣。

春妮说:“妹妹不要伤心,要住,咱这五间草房有你一半,不够咱还可以盖。要吃,咱守着白洋淀,有鱼有虾,有莲有藕。若不嫌弃你就住在咱家,有一件衣服,咱姐俩轮着穿,有一口饭,咱姐俩伙吃。盐山方面,咱们已去信,啥时有了音信,咱们再去不迟。咱们大家住在一起,过得更快活、更热闹!”

柳瑛说:“嫂子的好意我知道,但我爹故土难离。我妹子已经有了喜,她要去盐山。其实我怎么办都可以,只是考虑我爹年纪大,一个人生活不方便。若有三长两短,做女儿的后悔不迭呀!”

孙运来接过话说:“老伯,依我看,您不如就留在这里,这里就是您的家。运达不在有我呢,他是您的儿,我也一样孝敬您!”

一席话说得柳士林没有了笑容。内心激动无比,用青筋暴露的双手拉住孙运来,说:“贤侄,甚话都不用说了,就有你这句话,小老儿我比吃了蜜还甜!但我要带媚儿去找吕方。只要安顿好媚儿的事,我一定常住这东柳泊村。你们就是我的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里也是我的家!……”说罢,柳士林竟高兴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孙运来说:“老伯,听侄儿一句话,今晚不走。要走就明天走,我怕天下不太平,兵慌马乱,行路不安全。如老伯趁夜走,侄儿心里难受。”不等柳士林开口,便指使春妮说:“马上上菜,我陪老伯喝两盅。”

柳士林一辈子两件事::练武、喝酒。一听说上酒,这小老儿缺牙的嘴便咧开了,那精神头一下增了几倍似的,冲柳媚一乐说:“今晚咱就不动身了,你大哥陪爹喝酒,让爹今晚喝个痛快!”

桌上摆满了冷盘热荤:麻酱凉拌秋黄瓜、卤香花生米、干炸辣泥鳅、切肘子。炖鲶鱼、一锅鲜。一瓶老白干,柳士林见酒就高兴了。门牙没几颗,但有后槽牙,凉菜、荤菜都嚼得动。爷俩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将起来。柳士林早就耳闻老白干酒,只是久闻无缘。今日得口福,果然味道不一般,干、冲、香、爽。一杯进口,先在嗓眼里打转转,然后咕咚一声咽下,浑身润热,酒劲虽大,但不上头。就着酒菜,肚里滋润。二人喝了一个时辰,老少没醉。吃了点饭,孙运来便陪柳士林睡在东房。春妮陪柳氏姐妹睡在西屋。

两只猴子一直在跟柳士林要吃要喝。不但吃了酒菜,而且还偷喝了白干酒。两只猴子怕孙运来训斥,便进了临时马棚,骑在马背上,马想扔掉它,连蹦带跳却甩不掉,最后只得屈服了,因为两只猴子会给马挠痒痒。

三个女人一台戏。柳瑛姐儿俩和嫂子三人说笑不断。说了前世说后世,说了眼前说往后,说了喜事说愁事,说了男人说女人,都恨不得将心里话抖落出来。柳瑛见嫂子是个直性子人,说话投缘,心里特别高兴。眼见嫂子身怀有孕,自己留下来,定能助嫂子一臂之力。不由想起柳媚,和嫂子怀孕时间不相上下,爹能照顾好吗?三人中只有自己没有,心里不免惆怅。三人连说带笑,不知几时都进入了梦乡。三个女人做了三个梦,那梦中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愿说。

当柳士林醒来时,已是日升三杆。看身边,不知后生几时起身走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下炕洗漱。

早饭已摆上了饭桌:精米稀粥,白面玉茭面花卷。腌地梨,小葱沾面酱。这样的饭,柳士林可没吃过。孙运来用五斤鲶鱼换一斤精米,共换了三斤,吃了两顿。柳士林吃完早饭,准备行程。走到院里一看,三匹马打着响鼻正在刨蹄。原来孙运来昨夜爬起四五次给三匹马加草添料。孙运来没喂过马,只知马、驴、骡夜里要添草加料,白天才有力气干活。孙运来喂完马,便点火做饭,这时妻子也起来,二人很快就做熟饭。只等两姐妹醒来。两姐妹起炕洗漱。柳媚又装扮成一个小伙子,可那张脸象个俊戏子。

春妮在镜子里看见“小伙子”,指着镜子说:“妹子,你可别介呀,那张小粉脸儿,可要化丑点儿呀,要不,指不定哪家的小闺女儿跟着你屁股后头转磨磨哪!”

柳媚一噘嘴说:“嫂子净逗我,”

“嫂子就爱看你那噘嘴胖舌的小样子!”

爷仨吃完饭,孙运来把马牵出院外。三匹马带了草料,又给柳士林装了一葫芦老白干。柳士林拉住孙运来的手说:“贤侄,草料就不用带了,我们爷儿俩只骑两匹马就够了。这匹马留在你这里,愿用愿卖随你便吧!”孙运来说:“这匹马先让我喂着,老伯尽管去桑洲,如找不到吕方,您可和二妹回来。这里就是咱们的家。”

柳士林泪眼模糊地说:“放心,感谢贤侄一片孝心!”

春妮拉住柳媚,迟迟不忍松手。

柳瑛搂住妹妹,眼泪扑簌簌落在地上,半天才说:“路上小心自己的身子,照顾好咱爹!”还想往下说,但已说不出话了。

柳瑛走到爹跟前,说:“爹要保重,路上小心。甚事,可来信。我好放心。”

柳士林和柳媚接过孙运来牵过的两匹马,翻身上马,沿堤岸而行。突然听见咴咴的马叫声,还夹杂着猴子的吱吱声。原来那匹马见两匹马已随主人走,便一个劲扬脖奋蹄。两只猴子听见马咴咴叫,见主人走远,解开缰绳,蹲在马鞍上,打马追赶。追上两匹马,两猴一跃,便跳到柳媚的怀里。柳媚抱着猴子哭了。柳士林爷俩把猴子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这才示意猴子回家。两猴子瞪着小园眼,眨巴几下,窜回马背,打马往回走。

孙运来两口和柳瑛见猴子这样重情重义,心情无比激动。

柳士林爷儿俩骑在马上,一路观赏这白洋淀如诗似画的美景。这时正是荷结莲子、藕生鲜、鱼肥蟹黄歌满天的季节。芦荡深处,一条条载着鱼鹰的小船,咿咿呀呀驶过。小船驶过的涟漪荡起一波又一波,惊飞了水鸭、水鸟。在荷开藕长的平静水面,苍鹭在水中游荡,鸳鸯在水中戏耍。一路走,一路看。离开大堤,到了鄚州。柳士林年轻时去药都走过鄚州。柳媚看见鸳鸯想起了吕方,到了鄚州又想起了家乡。离开鄚州又行了近百里,便夜宿河间府。柳士林还没进河间城,便在马上给柳媚绘声绘影地讲草莽英雄窦尔敦的故事、讲清朝一品大学士纪晓岚的故事……,河间府名人多呀。柳士林只管讲,柳媚只管听。其实,她心里想,什么时候能到盐山?他在家吗?离开河间府来到桑洲。京杭大运河从城边穿过。自从津浦铁路穿过桑洲,运河便失去了往日的喧嘯。

桑洲自古出武士。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人人崇尚武术。这里拳种缤纷,门派繁多。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这里更是杂技之乡。常言道,“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练起杂技来,人人有两手”。农闲时,家庭院落便是练功习武好场所。拿大鼎、猴爬竿、上刀山、蹬坛子、走钢丝、玩车技,即便农忙时在田间地头小憩,也要顶锄头练平衡、趴在地上拿大鼎。柳士林边走边说桑洲的人情事故,讲这些,柳媚最爱听。

柳士林走到运河边,见一溜饭馆。爷儿俩进了一家饭馆,店家端上茶来。

柳媚喝了一口,说:“爹呀,这水够苦的!”

柳士林说:“快到海边了呗!”

爷儿俩又点了饭、菜。店主见爷儿俩进店,就一直在仔细打量这爷俩。听小老儿口音,是山西腔。但和小老儿一同进来的小伙子模样儿俊俏,一言不发。细看这小伙,长得真叫漂亮,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从衣着外表看,像个汉子,但从行为动作看,又像女人。这年头,兵慌马乱,为何骑两匹军马而来?店主不是别人,就是吕方的大伯。

吕方的父辈,兄弟二人,大伯在桑洲开字号,开始开当铺,后改为开饭铺。原来在城内,后来才迁到运河边。一个半月前,吕方早晨去运河边游玩,从此没有回来。有人说被两辆小汽车给装走了。吕方失踪,气得大娘躺在炕上动弹不得,每天看着小猴子玩。

为了测试这爷俩到底是何人,大伯将大小两只猴子拉出来。还没出屋,老猴便发疯似的要跑出去。他心里有了准。

酒足饭饱之后,柳士林要跟店家结帐。店主推开柳士林递钱的手:“贵客远道而来,先说明真情,再收不迟!”

柳士林心里奇怪,我们吃你的饭,陶我的钱,问我实情却为之何来?

“我干何事,与你何干?住店付店费,吃饭付饭钱。为何要我说我们的事?难道你家店是私家侦探不成?”店家满脸喜笑地一拱手:“若没有猜错的话,老先生及公子是从五台山而来?”

柳士林一听,奇怪了!这是神仙算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吱”一声,一个猴子背上驮一只小猴从里屋窜出来,跳到柳媚怀里。柳媚一看,正是原来怀孕那只母猴。

柳媚问:“那只猴爹呢?”

店家才讲出实情。“六月中,方儿和孙运达跟着灵车将父母的尸骨迁葬后,二人随我一起来到桑洲。孙运达在这里住了两天,便去新安寻亲。第二天早晨,方儿带两只猴子在运河边玩耍,突然开来两辆小汽车。从车上下来六七个小伙子,拿着手枪围着吕方便打。捆住吕方塞进汽车里。那只公猴见吕方被抓走,冲上去就撕咬那些人。一人开枪,把公猴打死。两辆车一溜烟儿往北开走了。老母猴跑回家。我当日派店伙计坐火车去天津卫,找了五天,一点消息没有得到。至今不知方儿身在何处。吉凶未卜。我兄弟一家四口惨死,我们吕家只留方儿一条根。我和他伯母只有一个女儿,我盼着方儿成家立业,留在我们老两口身边,养老送终,谁知他又被仇家抓走。一气之下,他伯母已卧床不起。……”

说完,老汉老泪横流。柳媚早就憋不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这个店家就是吕方大伯。他指着柳媚说:“这位公子……”

柳士林忙说:“儿啦,快拜见你大伯!路上怕显眼惹事,特装扮成后生。我来说,这就是吕方的……”

吕方大伯忙说:“知道了,知道了,不知侄媳来到。”

一听说吕方的媳妇从山西来到这里,伯母高兴得坐起身,那病好了一半。拖着身子走出来,抱住柳媚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啧啧赞叹说:“好好,我家吕方有福,娶了个天仙。伯母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媳妇哩。!”

柳媚抱住伯母一边说,一边哭:“我的命为甚这么苦哇?我姐俩的命为甚这么苦哇?老天爷为甚这么不公平啊?甚事都让我们赶上了哇?”

她这么一哭,勾起伯母的伤痛。娘儿俩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地哭了起来。柳士林心中难受,劝柳媚,不论遇见甚事,都要克制。事在人为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吕方大伯也来劝解。小猴在柳媚身边吱吱叫。柳媚摸着刚刚出生的小猴,突然想起自己肚中的儿子,这才止住了哭声。

大伯把柳士林领进内室。柳媚跟着伯母回到里屋。

一听吕方被抓走,柳士林自然想到小日本。三年前,吕方一家在张果老山和小日本恶斗,是不是小日本子来报仇?

吕方伯父说:“当时我派人向北追,无奈人腿跑不过汽车轮子。后来又派店伙计去天津寻找,也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柳士林分析说:“估计是吕方的仇家,这仇家便是小日本鬼子。我分析吕方虽被抓,但绝无血光之灾!”

吕方大伯,问:“那为嘛呢?”

柳士林说:“您想啊,小日本鬼子为了要那只藏獒,三年前在太行山那场恶斗,吕家死四人,小鬼子死十人。这次如要报仇,只要开一枪就报仇了,何必来那么多人把他抓走呢?”

柳媚虽然和伯母在一起说话,那耳朵一直在听对门屋父亲和伯父的谈话。

她听了爹爹的分析,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半。可还有一半不放心哪。便隔屋插话说:“爹呀,既然鬼子不会杀他,那抓他又作甚呢?现在又把他关在哪里?”

伯父说:“既然不会杀他,那小鬼子必有所图。至于现在把他关在哪里,这不好说。天津那么大,奉天那么远,把一个人关在任何一个地方,想找到他,那等于大海捞针。”

柳媚从内屋走出来说:“你们不用管,我去找他就是了。”

大伯说:“侄媳妇可不能这样。现在你就安心休息,养好身子,就是俺们吕家的福分。凭俺吕方一身功夫,小日本奈何不了他。”

柳士林说:“妮子你就安心补养身子,爹伺候你。吕方命大,你放心好了。吕方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大伯当晚设便宴款待柳氏父女二人。伯母病情好转,爬起炕来陪着柳媚聊天。柳媚洗漱干净,换上女儿装,更加光彩照人。喜得伯母不错眼珠地盯着柳媚。

伯母高兴地说:“大娘光看你不吃饭一天也不饿得慌!”

柳眉不好意思地说:“看大娘您说的,……”

为了令大家宽心,大伯连说带夸这两只猴子。吕方大伯特别感概,说猕猴虽不是人,却精于人,情于人。自打吕方被抓走,公猴被打死,这双母子猴便不爱吃,不爱睡。特别是公猴被打死,猴妈抱着死去的公猴走来走去,三天不撒手。闻到尸臭,才被我夺过来埋掉了。那老母猴两天没吃喝。饿得小猴吱吱乱叫。

柳媚听了,忍不住两眼流泪,说:“大伯,您老有所不知,当年吕方在山上担炭,每天中午在我们小店打尖,四只猴子都是偷好东西给他哥俩吃。然后才吃我姐俩喂的大枣哇,核桃。它们不是人,却和人一样有情有义。”刚夸了猴子,又说起两匹马。

大伯说:“这两匹军马,可是蒙古马。好马。只可惜,屁股上边有火印。但不知如何得到的军马?”

柳士林一五一十将三匹军马的来龙去脉讲说了一遍。大伯听后,心里犯嘀咕,如吕方在家,当然留下这侄媳。如今吕方不知身在何处,如留下这美如天仙的侄媳,恐怕往后多乱。谁都知“红颜薄命”,谁也知“鲜花引得蜂蝶来”。

想到此,便说:“亲家,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回山西,不如将两匹军马换成民用马。你这两匹军马是蒙古马,我可以换两匹民用蒙古马。我想这样路上更安全!”

柳士林知亲家的本意。就说:“这样更好,省得路上找麻烦。”

柳士林想,吕方不在家,不能将柳媚留在这里。更何况,小女儿自小乖巧,更是柳士林的心尖尖哩。酒足饭饱之后,柳士林说:“谢亲家热心款待,吕方儿生死未卜,小老儿明日带小女返回山西。只盼方儿有消息,再给我们去信,如何?”

吕方大伯说:“亲家不算空跑一趟,也算咱们认亲了。我设法打听吕方下落。如有音讯,我立马去信告知。何时生下侄孙,也要给我家来信,也让我们欢喜呀!”

柳士林寅时起床,在院里练了一套太极拳,谁知吕方大伯也早在小院练八卦掌,柳士林一看是八卦掌。二人拳法虽不是一路,却各自看出门道。都认为对方拳法精湛。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凑在一起,切磋技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二人谈笑风生,牵手去用早饭。一出院,见门外拴着一黑、一红两匹马。马浑身毛色油光锃亮。两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肚带马鞍都已栓置停当。用完饭,柳士林和柳媚走出店来。柳媚又化装成男儿。伯父伯母及店伙计都送出店来。伯母却拉住柳媚不松手。两眼红肿,说:“姑娘,大娘从心眼里愿意你留下来。将来你身子重了、笨了,大娘照顾你方便。那方儿本是俺过继子,你不就是俺儿媳妇吗?你该叫我一声娘……”

柳媚多年没叫过娘了,喘了半天气憋了半天劲,终于喊出一声“娘”来。这一声叫,喜得娘儿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抽泣了半天。

大伯和柳士林一看这情景,鼻子也一酸一酸地难受。还是硬着头皮说:“好了,要赶快上路了。”

伯母这才扭着小脚说:“闺女别走,大娘我将大事忘了。”说罢,扭着小脚往院里跑,一会儿又扭着小脚跑出来。左手托一个褡裢,右手提一个面带,说:“闺女别嫌弃,这是大伯大娘的一点心意。”

店伙计接过褡裢放在马背上,另一只面袋却被那母猴夺过,三蹦两跳跑回屋里,伸手抓看袋里装的是什么,一看是桑洲小枣和花生,又拎着袋子跑出来。

柳士林走过来伸手一摸说:“亲家这又何必,我又不是缺盘缠。”

大伯、大娘一起上前按住褡裢说:“亲家,这些钱本不是给你二人用的,这是给我侄孙用的。这点小意思,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是请亲家快快上马吧!”

柳士林无话可说。父女二人上马,拱手道别。谁知刚要启程,那只母猴驮着小猴,抓着袋子吱吱跑出来。一跳,便跳到柳媚的那匹马背上、和柳媚对坐。店伙计跑过来赶猴子下马,猴子急了,向店伙计呲牙咧嘴。

大伯说:“猴子和亲家有情意,就让它跟你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