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反了个方腊!
作者:住在四方台      更新:2019-05-25 12:05      字数:5086

宣和三年正月,金使曷鲁、大迪乌随同马政回到登州。

一行人赶到汴京,已是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

赵佶并不急着接见金使,单独召见了马扩。

初三的凌晨,刚敲五更,天还未亮,马扩随着引路的内侍进了大宋皇宫的西华门。

在集英殿搜过身,折向往北,经过了长长的宫墙夹道,到丽泽门右转,已然进了延福宫,借着微微的天光,只见沿路“寒松怪石,奇花异木,斗奇而争妍”,又有“龟亭、鹤庄、鹿砦、孔雀栏、鳞池”等等,当真是掇菁撷华,气象万千。

终于,在清音阁里,马扩见到了史上评价“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的全能艺术家、道君皇帝赵佶。

身为天子,赵佶却身披三清袍,头戴五老冠,行走之间,须发飘动,说不尽的雍容闲雅,道韵仙风。

马扩躬身施礼,口中称颂。赵佶走过来,伸手虚扶,笑着说道:“此非朝会,无须多礼。子充是政和八年的武探花,是朕的门生呢!随意一些就好。”

马扩暗自称奇,这风流天子情商奇高,这一见面便让人如沐春风。

内侍搬了锦墩来,赐座。马扩急忙逊谢不已。

赵佶缓声说道:“今天让你来,是想听听你们出使的事情。好象你与金人比箭,如何得了诨号,这些趣事。也不急,时辰长着呢,坐着说吧。”

马扩明白了,赵佶这是要听故事,便一边回忆,一边组织语言,尽量用评书的方式汇报此行的所见所闻。

“……契丹人是‘髡’发,去中央留四周,女真人是剃发,去前留后,梳成辫子……女真人不事生产,全靠射猎才能填饱肚子。女真男子一年到头马不离腿、弓箭不离手。看见飞禽走兽,拉开弓就射,要是能得了猎物,往往就当场架起火烤烧了吃了。”

“臣随他们去围猎,每日清早,那完颜阿骨打会选一背风之地,覆以草席,草席上再铺虎皮,却是一张罕见鲜亮的白虎皮,据说他完颜部的传家之宝。各路将领赶过来,以掷箭为戏,好似咱们的‘投壶’,只是不用壶,以箭落地的方位确定各自在围猎时的位置。然后,阿骨打便树起旗帜,各部从两翼展开,如簸箕之形,每骑相去五七步,竟能拉到一二十里而不乱。那些将领各奔位置,麾下人马相连,形成一个大圈,以号角为令,各自呼啸着回身压迫。圈子逐渐局促,围中的野兽受惊,四下逃窜,从包围圈内向外逃的,够得到的女真都可以射击,谁射倒了就归谁,也有从圈子外向里跑的,想是惊得慌了乱走,或是与人争食的猛兽,则由这一路的主将先射,直到视野之内再无活物,打围才结束……”

游牧民族的围猎,不单单是为了取得食物,侦察、埋伏、包围、扑击……一切兵法都寓于其中,参与的众人更是在合围中锻炼合作的本领,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自然有了默契。

赵佶从未出过开封城,王黼、蔡攸给他讲的,领他见的都是开封的市井俚语、阖闾趣闻。读过的话本小说尽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哪里知道这些?当下听得津津有味,不由问道:“他们的国主、将帅们想来都精于此道了!”

“那是当然。女真的国主称为‘都勃极烈’,称国主的继承人为‘谙版勃极烈’,称国相为‘国论勃极烈’,宗室的男子是一个汉化的词儿,称为‘郎君’。”

马扩首先介绍的当然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国主,那个非常喜欢在大庭广众之间揎拳掳袖,露出满身伤疤,以炫耀自己勇敢的完颜阿骨打。

完颜阿骨打创建了一个朝代,可是在马扩看来,他并不具备帝王的气质,更像是一个市井帮派的大哥。

而且就马扩所见,金国的将领、士兵们,对待阿骨打也不是敬畏,而是亲昵中带着信任。

那个、孔武有力,谈吐应酬之际却很温和,并且很讲道理的大太子粘罕,他是阿骨打的侄儿,国相撒改的儿子。女真人猎鹿时,用一片草叶吹起来,模仿呦呦的鹿鸣声,引得鹿群跑来。这个就是粘罕教给马扩的。

还有那个身材壮硕、举止粗鲁,动不动就要拔刀相向的二太子斡离不,他是阿骨打的亲儿子,马扩却瞧不起他,因为他的多次恐吓,从未产生过一丝的实际效果,虽然他用起兵来,确是个好手。

再有那个年纪虽轻,却长着满脸胡子的四太子兀术,是个坚定沉着,而又机诈百出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让人和他打过一回交道,就再不会忘记。

“他们都是从小就在战场上进进出出,就像在围场中驰猎,浑然自如。不但男子如此,连妇女也大都能驯服劣马,不爱红装爱武装。每逢部落迁移,妇女们背上婴儿,照样灵活地驰骋往来,帮助男人驱赶牲畜,看来好不壮观!”

“那女真国主的嫔妃们也要劳作吗?”大感新奇的赵佶又问起完颜阿骨打的宫闱情况。

“女真虽已立国,一切还都是草创,后宫中尚无后妃等名色,更没有规制。元旦宴饮之时,阿骨打与其大夫人并排坐在当中,其二夫人充当司仪,领先敬酒。其余几个夫人也都出来指挥侍役,传菜递酒,倒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内外之别。”

赵佶听得眼睛发直,不住地摇头叹息,“真是些无君无父的蛮夷!”

马扩又讲到女真人将那猎物或烤或煮,甚至有蘸着芥蒜汁生吃的,赵佶不由感叹出声:“这些蛮夷,虽说千里驰骋,快意得很,但只未有开化,富贵人仍须茹毛饮血,也是可怜得很哩。”

“女真人当然也有贵贱贫富之分,贵族,酋长和富人们虽然不敢过于华饰,但穿的都是墨裘、细布、貂鼠、青狐之服……”

“一顶貂鼠帽在浚仪桥大街的皮货行要卖几十两银子。”赵佶假冒内行道,“如今时兴这个,王黼、蔡攸他们,一过中秋节,天气尚未转寒,进进出出就戴貂鼠便帽,外面罩个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又故意在幞头下面露出便帽的边缘,倒也俏皮!”

“貂鼠在女真境内也是难得的珍品。那些奴隶,被贱称为‘阿里喜’,捕得了貂鼠也要献给主人,哪有他们自用的分儿?穷苦者住在桦树皮和木栅建成的小屋里,里面涂些泥,就算是个家,有时一个人掘个地穴,也可以栖身,哪里谈得到居室之乐。夏天只系一条麻布裙,冬天只以牛羊鱼皮为衣,走在路外,贫富贵贱,一望可知。”

赵佶好奇问道:“女真贵族也是住的木屋吗?木屋能抵御风寒吗?那里不是极为寒冷吗?”

马扩回答说:“好教官家知道,金国之都没有城郭,也没有宫殿,贵人们在沿河边的一些木屋里星散而居,每座木屋都有一个栅栏围起的院子。这些木屋,按照居住的人分别称作皇帝寨、国相寨等等。屋,‘我家的上祖相传,只有如此风俗,不会奢饰,只图个屋子冬暖夏凉,更不必广修宫殿,劳费钱财。南使见了,休得见笑。’至于御寒,他们在木屋里盘有土炕,冬天时燃木取暖,屋内温暖如春。”

赵佶闻言,大感有趣,要马扩当场画图详细奏来……

道君皇帝硬是扣住马扩,不放他离京回海州,为的是马扩说话有趣,方便不时唤来讲述野人的轶事趣闻。

这天,无所事事的马扩正陪着嘴角起泡的曷鲁在宝相院打屁聊天,顺便感受着春风暖面的气息,仆役来报,赵明诚来访。

马扩匆匆回到住处见友。

赵明诚哈哈一笑,“子充,你父子做的好大事业。”

“过奖了。德公一向可好?易安居士也来汴京了吗?”

“内子未来。蔡京罢相,群贤复出,某知了莱州,此来是办理公文,听说贤父子立了大功,特来庆贺。”

马扩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既是群贤执政,方腊反了,却瞒着道君皇帝,谁也不敢去报。”

赵明诚瞪了一眼马扩,“江南肘腋之变,谁敢轻忽?这几日便要廷议,否则等到江南局势糜烂,再想动手,怕就晚了,少不得要费许多手脚……”

马扩轻笑道:“德公也不需要担心。江南承平日久,守军怯战,竖子猖狂。大军一到,立成齑粉。更何况方腊此时起事,却是心急了些,看来贼众也只是一腔血勇,并无韬略。”

赵明诚听了,微微一怔,思量片刻,点头:“我倒是关心则乱了。你说的可是准备伐辽的西军?”

马扩点头笑道:“正是。若是方腊等到大军开拔到辽人腹地再起兵,则童太尉进退两难。即便是回军平叛,也难免手忙脚乱,又要耽搁几个月的光景,正可以让他们积蓄实力。可方腊选在此时起兵,西军已然厉兵秣马准备伐辽,改道江南并不费事。”

“有理。只是大军出动耗日许久,你可愿率海州军先行?”

时间回到宣和二年十月初九。

方腊聚集摩尼教众于漆园,悲愤交集地控诉:“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

“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此言一出,当即群情沸腾。江南苦于苛政久矣!

单说那花石纲,朱的手下养了一批差官,听说哪个老百姓家有块石头或者花木比较精巧别致,带着兵士闯进去用黄封条一贴,这就成了进贡皇帝的东西。

百姓还得认真保管,如果有半点损坏就要被派个“大不敬”的罪名,轻的罚款,重的抓进监牢。有的人家被征的花木高大,搬运起来不方便,兵士们就把那家的房子拆掉。不想毁家的,那些差官、兵士就乘机敲诈勒索。被征花石的人家往往被闹的倾家荡产。

朱把搜刮来的花石,都是几吨、十几吨的大石头,用大批船只运送到汴京,每十船组成一纲,时称“花石纲”。

船只不够,就扣留商船,把船上的货物倒掉,装运花石。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

方腊见民心可用,又指出胜利的可能性:“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之扰,尤所弗堪。诸君若能仗义而起,四方必闻风响应,旬日之间,万众可集。”“我但划江而守,轻徭薄赋”,“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

江南百姓如今已是一堆炸药,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会爆炸。方腊以“杀朱”相号召,几天之内就发展到十万人。

地方官吏为了政绩,想方设法的压下、淡化方腊起事的消息,使得方腊获得了宝贵的时间。

十一月初,方腊自称“圣公”,改元“永乐”,置将帅分为六等,头扎红巾等各色头巾作为标志。

二十二日,方腊军在青溪县息坑全歼两浙路常驻宋军五千人,击杀该路兵马都监蔡遵、颜坦。随后,乘胜进取青溪县,俘获县尉翁开。

十二月初。方腊军攻克睦州,占据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随后,向西攻下歙州,全歼宋东南第三将“病关索”郭师中部,东进攻克富阳、新城,直趋杭州。

二十九日,方腊军攻入东南第一重镇杭州,杀死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知州赵霆逃走。苏州石生,湖州归安县陆行儿,婺州兰溪县灵山峒朱言、吴邦,永康县方岩山陈十四,处州缙云县霍成富、陈箍桶、台州仙居县吕师囊,越州剡县裘日新,衢州郑魔王等人,纷纷起兵响应……

宣和三年二月,方腊起事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了。该上缴春赋了,杭州等地春赋没有缴纳,朝廷收入顿时短了一块,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佶得知江南大乱,惊慌失措之下,竟将茶盏摔得粉碎,直叫:“江南硕鼠误我,江南硕鼠误我。”

“东南局势糜烂,但并非不可挽回。若调集京畿禁军与西军各部,南下两浙,定可以将叛贼一举消灭……”朝会上,童贯意气风发。他的话,让赵佶感到了一丝欣慰……

六州四十八县沦陷,乍听似乎极为严重,但事实上,摩尼教此次起事,只不过蔓延波及两浙路而已。

大宋兵马百万之巨,其精锐大都集中在京营和西军。方腊多是乌合之众。只要朝廷重视,方腊就难有作为。

蔡攸一直在偷偷观察赵佶的表情变化,见到官家神色变缓,想起赵明诚之托,便趋前奏道:“海州正将马扩,曾剿灭、收降梁山水寇,可以命之协攻杭州,以绝方匪逃路。”

赵佶闻言大喜,“朕派‘也力麻立’出马,定能将贼寇一鼓荡平!诸卿所奏,皆准。另,传谕江南诸路,封锁两浙,任何物资不得流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诸卿努力。”

随后下了诏旨,开府仪同三司、签书枢密院判河西北两房事、泾国公、太尉童贯为江、淮、荆、浙等路宣抚使,以常德军节度使、太尉谭稹为两浙路制置使,率军平叛,又特别给了童贯一个天大的特权,“如有急,当以御笔行之。”

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用皇帝的名义发布文告,将在外,和皇帝一样!

童贯带着大宋能够动用的全部家底离开汴京平叛,谁还能和金国的使者谈什么联合出兵伐辽?

于是,接待的官员顾左右而言他,遇事则推诿拖延,金使曷鲁、大迪乌几乎是被软禁在馆舍里,每日增添着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