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的人力资源成本是最高的，而危机的第一个信号，往往也就是从发不出工资开始。

如果放任这个趋势下去，下一步就是供应商打上门来，而后总部办公室和各处中心都交不出房租、铺租，除了这些大头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各处零散而不可或缺的费用，算起来都不是小数目。

甘晓峰在邮件的最后，这样写道：

“王总，在养家糊口和追寻理想之间，我选择了前者，这是软弱无力，也是无可奈何，我为此有愧于心，对你、对四平，都如此，但也许就像有句话所说，理想都是为了破灭而存在的。”

苏桐默默注视着那句话，王建平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昨晚和他谈到凌晨三点多，他去意已决，已经找好下家了。”他短暂地笑了一声，笑声像一把刀子似的，“他背景、履历和能力都很强，新工作的薪水是这边的三倍，配得上他。”

他从胸腔里呼出一口长气，也不知道是感叹还是自责：“我还欠他钱呢，给四平的投资款，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还回去。”

这对王建平来说，真是沉重的打击，但苏桐做这么多年投资，还真是见得多了，甚至一些企业这边在寻求融资，那边内部股东就在干仗，业务都还没做起来，钱也没找到一分，公司直接就地倒闭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对甘晓峰的离去，反应也就是“嗯”了一声，尽力陪王建平多愁善感了一阵子，而后把电脑啪的一声合上：“既然这样，我来当行政总监吧，你不发工资的话，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招不到别的人，公司内部事务还可以稍微混一混没问题，产品和客服运营部分是不能停下来的。”

王建平很意外：“你？”

苏桐耸耸肩：“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聊胜于无嘛，我看甘晓峰说还能给几天时间交接，我先接着呗。”

王建平急忙说：“不是那个意思。”内心窘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桐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明明是请顾问来的，没钱给不说，现在干脆还把人家当长工用，于情于理都不合，他也不说破，只是摆摆手：“没关系，那边的工作我刚好也准备辞了，做事儿还是要专心才行。”

他的风格就像美国人说的，walkthetalk，说啥就是啥，苏桐从王建平这儿出来，就去把英文学校的工作辞了，留了一个月时间招聘新人办交接，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团队和业务，心里有数需要交接到什么程度，不至于捅娄子，拿不准的也交代得清楚，其他人来一接就能上手。

算是走得很光棍、很负责了，总经理还是真心舍不得，留了半天无果，不得已之下也只能通情达理：“金麟岂是池中物，我们这儿庙太小了，留不住你正常，祝你前途无量。”

苏桐还笑人家：“刘总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

刘总表示这是套路：“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好聚好散的时候我总得抒一下情啊。”

为了交接，他继续坚持两头跑，跑了一个月，一天睡五个小时，一早一晚在四平，正常上班时间在英文学校，外人看他忙得尿尿的时间都没有，估计不日就要累出前列腺炎，他自己倒觉得还行。

最后一天苏桐去英文学校正常上了一天班，七点多还谈了一个退费，谈到客人不但不退费了，还加买了一个网上课程，于是满意而去。

他接着清了一圈邮箱，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办公室桌面干干净净留出来，最后一件事，是跟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团队去学校旁边湘菜馆吃了个告别饭。

这家公司的员工都是年轻人，“90”后居多，不服你的时候是真不服你，半点面子都不给，不高兴了二话不说摔碗而去，服的话也是真服，当你是自己人，一家人，比万邦那帮精英分子有情有义多了。

从八点吃到十点，喝啤酒而已，也没见喝了多少，就一个轮着一个动了感情，排队上来跟苏桐敬酒，含着眼泪叫苏哥你要回来看我们，感情比较脆弱或者跟他相处比较多的还非要抱头痛哭，害得苏桐眼睛都红了好几次。

吃完有几个人直接走了，其他还舍不得，三五成群陪着苏桐回学校去拿东西，这个点课都上完了，学生也都走光了，只有前台还有一个客服留守，看到大家进门就站起来：“苏总，有人找你。”

苏桐很意外：“什么？”

客服指给他看，在学校的接待区沙发上果然坐着人，背对着大门，只看得到一头长到腰部的金灰色卷发，那真是传说中如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苏桐走过去，一边绕过沙发，一边说：“您好，请问找我有什么……”

话没说完，对方听到声音一扭头，随即就欢呼了一声，跟只羚羊一般跳起来，一把搂住苏桐的脖子，拉长声音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小……苏……”

公司的人还都在大堂里聊天等苏桐，没走，突然听到这个动静，全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打起了精神，齐刷刷转过来往这边猛看，要知道他们心目中的苏桐可是直男楷模，爱家人、爱女友，对女下属、女学生从来都目不斜视，现在看来可能人人都有另一面，大家带着终于逮着你一个八卦的心情伸长脖子，尿急的都不去洗手间了，热闹先看为敬。

苏桐哪能不知道自己带出这班小朋友的心思，当下真是哭笑不得，就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打量了一下，震惊了：“娇姐？你怎么在这里？”

娇姐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女人中的女人，打任何地方一过，都能把方圆二十米的回头率收割得干干净净。只见她身上一件带着硕大名牌logo的粉色绒毛大衣，室内热也只是敞开没脱下，露出里面同色高领羊绒短连身裙，手上戴着同色流苏边皮手套，白色过膝皮长靴，手腕上、脖子上、耳朵上，一寸皮肤也没拉下，尽是光闪闪、亮晶晶的首饰，一摇头就叮叮当当的，年纪多大估计没人知道，至少脸上看不出来，因为那是一张天衣无缝的脸，简直像从医美广告上直接走下来的，抹平了纹路，去掉了斑点，磨掉了瑕疵，填充了缺陷，吹弹得破，该丰盈的地方丰盈，该简约的地方简约，象征着主人与造物主之间长期的、艰苦卓绝的对抗与不屈。

她被苏桐拉下来，脚一落地马上又靠过去，贴着他的胸口，小拳拳捶啊捶：“小苏苏，你这几年跑哪里去了，我们都好想你哦。”

员工们看热闹的劲头更大了，苏桐赶紧拉着她去自己办公室，娇姐靠在他身上不放松，走路一扭一扭的，一路都被包含着各种意义的眼神追随却毫不在意，经过人群时还各种打招呼，一会儿赞美某客服姑娘头发上戴的米老鼠发夹，一会儿瞟到一眼某个男销售的领带感叹人家的品位土出了天际，短短二十米路，累出苏桐一身汗。

苏桐进了独立办公室才松口气，娇姐不等他问就笑：“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找到你的？”

“可不。”苏桐随手帮娇姐脱下羊绒大衣，挂在椅子背上。

娇姐拿出手机晃了晃，手机壳也是粉红色豹纹，镶了各种钻石宝石blgblg，全系列成系统，细节全不放松。

手机屏幕亮起来，向着苏桐，上面调出了一张鬼斧神工的女孩自拍照，和娇姐本人显然系出同门，绝对是一位大夫手底下的得意作品：“蒙蒙，记得吗？”

苏桐仔细看了两眼，以他对人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真不知道这是谁，于是老老实实摇头：“不记得。”

娇姐抽回手机自己看了几眼，嘀咕：“美颜过分了，是不容易认得。”又调出一张，这次是张全身照，照片上的姑娘披头散发，素面朝天，一身红底大花的棉家居服，蹲在简易的取暖器旁边正大马金刀嗑瓜子，苏桐没脾气：“这是同一个人？”

娇姐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在武汉的时候你去天地八号应酬，蒙蒙老伺候你们房间，才多久就不记得了，人家对你可好了，回回都给你们真马爹利，假的都给别人了。”

天地八号是武汉首屈一指的夜总会，苏桐以前在武汉做项目的时候去过不少回，他听到这里算是想起来了，那家夜总会确实有个叫蒙蒙的姑娘在总裁套房当公主，个子特别高，往茶几面前垫子上坐着给人倒酒的时候，腿从这头能伸到那头。不过从那两张照片和他的记忆综合来看，这姑娘的腿状态很稳定，面目容貌则是有流动性的、有成长性的，尤其是鼻子和中国的股市一样，是有很大程度高低起伏的。

“蒙蒙怎么了？”

“没怎么，武汉生意不好了，跟我来了北京，最近场子里老外特别多，我让她来学学英语。咱们做服务业的，对吧，得注意时时刻刻提高业务水平，这话还是小苏苏你跟我说的呢。”

苏桐忍不住笑，可真没想到自己在夜总会的传道授业还能有结果，娇姐继续说：“她前几天来这儿报名，在前台见到你了。”

说着说着扑哧一笑：“见到你跟人打架了。”

打架是上礼拜的事儿了，起因是有个姑娘报了两年的英文课程，信用卡一次性付费，给了一万多块钱，过了一段时间账单发到手机上，给男朋友发现了，大大的不乐意，闹上门来非要退款。

公司政策是二十一天之内退款，为了现金流安全，一般还会安排人逐级出去跟客户左谈右谈，东扯西扯，希望人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老老实实学下去得了别惦记我们已经收进去的钱，何况这个姑娘的课程激活都一个多月了，一天一节课没停过，上得还挺好，真没法退。

运营主管这么好说歹说了半天，没用，买主本人其实没啥，那位男朋友情绪特别激动，不断拍桌子骂学校是骗子，是骗钱的，学英文浪费钱、浪费时间，一路上升到了谋财害命的高度，嚷嚷得外人都尴尬，不用说女孩子就更难受了，终于在那儿轻轻说了一句：“钱是自己挣的，又是工作需要，学了这一个多月效果也不错，怎么就算是浪费呢？”

那个男朋友一听，马上跳了起来，指着人鼻子骂你个臭娘们挣了几个钱就乱花乱用、败家不要脸、大手大脚不是过日子的之类，连喊带叫，关着门都把好些人惊动出来看，这男的长得其实还行，五官挺整齐，就是看人的时候眼角吊着，一副混不吝的**丝样子，也不知道那温存端正的小姑娘看上他啥了。

男的越骂越难听，越骂越来劲，女孩实在挂不住了，站起来想走，拿包的时候说了一句，就一句，说“你管我那么多干吗，我挣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戳中了男的肺管子，突然一下就发起疯来，人说完话前后一秒钟都没间隔，男的当即一巴掌打了出去，打得女孩从椅子旁边飞出去，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巨响，被打着的半边脸马上就肿了，她腿一软，顿时蜷缩下去，窝在墙边发抖，一时间哭都哭不出来。

运营主管是个孩子妈，平常很镇定的人，也被吓得脸色都变了，马上从小会议室逃了出去，那男的看起来还挺得意，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上前拖女孩，不知道是想继续打还是想带着人走。

他开始骂那会儿就有工作人员就来找苏桐了，他正忙，就没当是一回事，实体连锁店，特别是做教育的那种，往往会遇到冲动型消费的顾客，刷卡一时爽，过后发现自己承担不起，合同也不看，就杀过来要退钱，那会儿就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什么戏都能演得出来，苏桐干了几个月，形形色色的伎俩都见过了，一般来说运营主管都搞得定，实在不行就退了呗，这一行做的也算是街坊生意，口碑转介很重要，撕破脸得不偿失。

结果没过多久，运营主管花容失色一头冲了进来，手指着外面，声音都变了：“打人了，打人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傲气如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