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的筷子定在了空中，和锅里一片烫得完美的午餐肉近在咫尺，肉片载沉载浮，极尽诱惑，但苏桐一时间顾不上了。
他缓缓放下筷子，庄重地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干净自己嘴上的油沫子，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叶蓁蓁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娘娘！”
如果说万邦是猛兽，创世是标杆，那么和合就是传说中的庞然大物。
它是一个品牌名，旗下包括商业管理、文化、金融、地产和贸易五个集团，有好几个子公司独立上市。
资产总额以百亿计，在全球范围里提供上万个工作岗位。
多年以来，和合在商业世界里，是当之无愧的重量级游戏者。
而现在，叶蓁蓁要去它的总部，成为最高层的管理者之一。
任谁听到了都会比苏桐反应还大，他现在这样子，都算稳得住的了。
叶蓁蓁啼笑皆非，一脚把他撩开：“滚。”
筷子一放，干脆不吃了，愁眉苦脸地呆坐着：“我不想去。”
苏桐爬起来了，摸摸她的头发：“不想去就别去嘛，这活儿也确实不是你干的。”
叶蓁蓁抱着他的腰，脸也贴上去，感觉到爱人皮肤的热度，心里安定了一些，小声说：“可是我又不想对不起高姐。”
她伸出一只手比画了一下：“你没见到她昨天的样子，好可怜，像什么都没有了，喝得要死要活地在那里拼命流眼泪，还哭不出来。”
她很认真地仰头看着苏桐：“要很伤心很伤心才会这样，想哭却哭不出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猜是”。
苏桐点点头：“嗯。”他瞧着叶蓁蓁饱满的额头，慈悲又明朗的眼睛，心里溢满了温存，“你猜猜就好了，永远别知道。”
这事儿让两个人都有点恍惚，尤其是叶蓁蓁，吃完火锅收拾完桌子，她默默在电脑前坐下，开始找网上和合的各种资料，现在她找资料也是一把好手了，数据从什么地方找，行业报告从什么地方找，可信度如何判断，各种不同的渠道得来的相似信息如何交叉对比，如何锁定关键词，再从关键词延展开去寻找关键事实，信息积累到一定数量之后进行线索的提炼，再沿着线索去分析，找到更多分门别类的资料，去芜存菁、去粗取精，她叶蓁蓁可不再是用百度防身的门外汉了。
游刃有余之时恍然想起，这些乍看信手拈来的技巧，就是在高佳妮那里学来的，某一次上课时，有一位大佬闲闲说起互联网的资讯矩阵是如何存在的，现场还随手拿过电脑做了一下演示，那种在无穷无尽的互联网世界里抽丝剥茧，循声觅迹，最后把自己所需要的信息翻一个底朝天的手法，叫人出乎意料又叹为观止。
即使当时无所用心，听到的、看到的，却也就在脑子里留了影踪。
她找到的那些资料里，但凡稍微挖深一点，不管是正经文章还是八卦，唐在云的名字比比皆是，身份是和合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他的存在感就像一首出自名家之手的交响曲，始终慷慨激昂，声遏行云，没有低调一说。
但蓁蓁硬是没有看到任何关于高佳妮的消息，大隐隐于上市财团，这境界也是叫人高山仰止了。
她聚精会神做功课，苏桐也不去惊扰她，自己泡了菊花茶，一个壶两个杯子放桌上，拿了一本书坐在旁边看，不时伸手去摸摸叶蓁蓁的脸啊，脖子啊，她就靠过来亲一下，什么也不用说。
两个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朝夕相处，习惯了黏着，一个人在哪儿，另一个人就在哪儿，如果一会儿不见，就到处找。
忙活到十一点多，苏桐提醒叶蓁蓁要睡觉了，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明天都要早起游泳，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到六点就劈在头顶，不给她什么偷奸耍滑的余地，
他们正收拾，苏桐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王建平，接起来却听到了杨子意的声音。
“苏哥，四平的数据我从他们创业开始一直看到上个月，你要的数据基本都做出来了，时间紧，不算特别细，我下周一之前会再给你一版，参考来说这一版已经够了，我跟王总已经过了一遍，他没问题了，你看一下。”
苏桐听在耳里，很诧异：“欸？怎么是你做的？”
杨子意却已经把电话还给了王建平，后者有点尴尬，但还是解释了：“lily和阿霞前几天离职了，财务那边现在只有会计在。”
苏桐心里咯噔一下，lily是四平的cfo，阿霞是主要的财务经理，他们最知道公司有没有米下锅，她们如果都走，那公司内部就是无声无息在瓦解了。
这段时间他忙着在整理四平数据，深入研究他们的商业模式，他和王建平说过，要按自己的方式来工作，而他的方式中有一部分就是每天清早出门，随机选一家速9健身的店在门口站着，默默观察人流，下班后再随机选一家店，走进跟着看他们的课是怎么上的，学员和教练是怎么互动的，店面的环境如何，员工的状态如何，有时候看到特别投入或特别不投入的客户，还过去跟人家攀谈一二，一段时间下来，他把第一线的情况摸得很熟，对产品和运营的了解，可以说不比四平内部的任何人逊色。
苏桐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虽然说王建平是请他来四平当投资顾问的，但他心里很清楚，万邦选择不投，对四平来说是相当严重的挫折，这一行业内的资讯是互通的，小一点的机构会互相看，同时一起瞄着风向标企业，任何项目如果大户说我们不吃这碗菜，那其他人也就会跟着不吃。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一个重大的失利面前，最好的应对办法并不是翻身再战，而是把注意力转回内部，重整旗鼓，复盘寻找真正的问题所在，必须要做到亡羊补牢之后，再锁定新的亮点、新的配方，去进行新的尝试，否则就很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跌倒寻常事，倒也不怕，可要是一次跌倒就粉碎性骨折，那任何努力都是徒劳，再也爬不起了。
cfo悄然离职，就是跌得伤势有点重的征兆，这样看来，四平在融资之前更加迫在眉睫的是要稳定内部，这意味着他和王建平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四平看作了自己的事业，工作和感情在某种性质上来说是完全一样的，你投入越多，就越珍惜，越放不下看不开，而后才会投入得更多，反而是轻易得来的，就会轻易放弃，因为总能找到替代品。
那边王建平还在客气：“杨小姐帮了我们大忙，今天晚上辛苦她了，刚刚才弄完。”
苏桐看了叶蓁蓁一眼，说：“是吧，那好，我一会儿就看，明天咱们讨论。”
他说完就挂了，从手机里调出刚收到的邮件，扫了几眼，王建平没说错，杨子意在数据方面很专业，毫不逊色于之前那个有多年经验的资深员工。
他并不怎么欢迎杨子意回到自己的生活里，第一始终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第二看到她，脑子里自然会想起陆天明，对于自己被万邦扫地出门的事，苏桐再大度也难免心里别扭。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事业是永恒的重心，就像挂在毛驴鼻子面前的胡萝卜，吸引他终其一生不断追逐，吃到了今天这根，还有明天那根，因此只要杨子意的设定变成了“对我的工作有帮助”，其他方面的不尽如人意就自动降低了重要级别，变成了想当然可以克服的小问题。
至少在他潜意识里，他就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在思考的。
就像苏桐所判断的一样，lily的离职就像揭开了火山口上的盖子，四平开始陆续有人离开，一开始是行政后勤，后来开始波及市场和产品研发，唯一比较稳定的是销售部门，但管销售的几乎长年在外面跑，很少回办公室，因此很快整个公司就显得冷清了下来。
又过了两个星期，天气越来越冷，这天早上起来零零碎碎下了一点儿雪又停了，天色铁青，像老天爷心情不爽到了极点，正在酝酿着准备大发雷霆，给世上的俗人们一点颜色看看。
苏桐一早上班，处理完英语学校里的工作，赶紧又去了一趟四平，琢磨着要把最近在店面里看到的一些情况跟王建平聊一下，如果可能的话，要催内部重新制定一系列制度，不然一线的火力不足，对公司的业绩会有极大的影响。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冬天天黑得早，办公室里人少，阿姨在做清洁，一路做一路关灯，所以屋里显得有些暗，他一直走到里面，才注意到王建平独自呆呆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看起来形容憔悴，胡子楂星星点点，眼皮浮肿，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
“王总？”苏桐站在门边跟他打招呼。王建平疲倦地抬起头来：“嗨。”
这声音听着也不像是平时的王建平，太低沉了，要知道他平时中气最足，往往会议室门紧闭，外面的人也能听到他说话，明亮、爽朗，有时高亢，始终热情。
“你脸色不太好看，怎么了？”
苏桐走进去，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关切地问。
王建平沉默了一下，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是一封邮件。
发件人名字是甘晓峰，四平的行政总监，也是杨子意在北财同校不同系的师兄，说是行政，其实兼挑人事运营好几摊子事，之前在力与美就是王建平的下属，一起出来创业，在四平有股权有期权，是名副其实的中流砥柱，左膀右臂。
他一天给王建平发八十封邮件都不稀奇，但这一封不同。
这是一封辞职信。
苏桐顺着往下看，才几句就沉不住气了：“你三个月没给他发工资？”
王建平默然无言。
“其他人呢。”
“就我们几个没发。”苏桐理解“我们几个”是高管层，四五个人，基本上都是元老。
甘晓峰是元老中的代表人物，他在四平很重要，重要在活儿多而不是工资多，因为初创公司没拿到融资之前，薪酬都高不到哪里去。
苏桐约莫知道一点他的情况，甘晓峰是湖北人，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工作，户口就还留在老家，甘太太是云南妹子，两人在大理认识的，结婚后女方就跟着来了北京，她身体不好，一直全职在家，做一些手工的首饰、牛轧糖之类的零食在淘宝上销售，补贴家用，两人有个三岁半的儿子，今年刚上了幼儿园。
两人的经济情况本来还不算坏，毕竟甘晓峰离职创业前也算是中高层管理人员，虽然有房贷有车贷，基本上还算是撑得下去，结果来了四平之后，收入马上大幅下跌，股权回报那些则遥遥无期，大人就算了，衣食住行上精打细算一点不算大问题，但今年九月小朋友开始上幼儿园了，两口子都不是本地人，公立教育的福利压根碰不着，而帝都私立幼儿园的成本是摆在那儿的，顿时家里就开始有压力了。
老公放着好好的高管不做出来创业，还真金白银投了钱这事儿，本来就让甘太太颇有微词，之前还行，这几个月下来一连串都是融资不利，公司情况走下坡路这样的坏消息，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最后一连三个月不发薪水，一时之间简直完全看不到将来，内忧外患之下，甘晓峰就打了退堂鼓。
苏桐知道四平情况不好，但还真没想到困窘到了这个程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傲气如我》，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