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的笑声戛然而止，简直像是一只鹅被卡住了脖子，两人面面相觑，唐洛问她：“不发钱给我是怕我跑了，你呢，不发给你又是为了什么？”

叶蓁蓁觉得这还用问？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啊：“为了给你妈妈一个下马威啊。”

沉痛地看看办公室外头：“办公室不给我，工资也不给我，就看我能撑多久呗。”她情真意切地看着唐洛：“要是我撑不住了，就剩你跟你爸爸他们杠了啊，你可要加油。”

唐洛一点儿不上当：“你肯定撑得住。”特别冷静地戳叶蓁蓁：“少跟我玩苦肉计。”

叶蓁蓁很无辜：“这是什么苦肉计啊？？帮你就算了，不给我发工资我为啥天天坐在这里看罗西脸色？我不服。”

唐洛摇头摇个不停：“我不管，现在我们分头开会，我已经想炸办公室了，你走了让我一个人开五天？我真的会炸办公室你信不信？”

“你们家的楼，你爱炸炸呗。”叶小姐表示不care。

唐洛难得叹了口气：“你别绕了，说吧，你要我干啥。”

叶蓁蓁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直说了：“帮我在和合站住脚。”

“你现在不算站住了脚吗？”

“你说呢？”叶蓁蓁气不打一处来。

唐洛居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吧，确实没站住，不过你为了什么要站住脚呢？”

叶蓁蓁心想这算是一个问题吗？为什么要站住脚？不站住脚我能干什么啊？

她都没把话说出来，唐洛已经对叶蓁蓁一脸的迷惑不以为然了：“你是为了我妈妈的话，不用那么拼，差不多就得了。”

“什么叫差不多就得了。”这对话的走向叶蓁蓁还真没想到。

“我妈就是不乐意我呆在欧洲，不乐意我在她的控制之外，你就是来帮她来看着我的，那你就看着呗，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等她对我死心了，就会回公司来掌握大局，你也就完成任务了。”

叶蓁蓁嘴都张成了o型：“小唐总？你不是认真的吧？”

唐洛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是认真的。”

叶蓁蓁有点激动了：“你是不是最近没见过你妈妈？你不知道她身体有多不好吗？”

唐洛耸耸肩，很冷淡：“没有。”他玩着自己的手机：“身体不好不能去治病吗？”

那语气真是咄咄逼人：“她想去任何地方，找任何人治病都可以，她去治了吗？”

叶蓁蓁顿时心里一口气就涌上来，她强制自己冷静，尽量放缓说话的语气，以免被唐洛轻易就识别自己言语中的愤怒和不甘，慢慢说：“高姐是真的身体不好，也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把公司管起来，你这样说，对她很不公平。”

唐洛即刻就说：“你不了解她。”他明亮而冷淡的眼睛就像两颗玉石，情绪越炽热的时候，眼神反而越冷酷，这是最出色格斗者才有的特质，怒意带来斗志，可是高昂的斗志未必就可以取胜，还要同时配套冷静的控制才行。

叶蓁蓁果然被激怒了：“那你呢？你了解吗？”

唐洛毫不犹豫就反击：“我跑到欧洲十年不回家是因为我了解她，我现在坐在这里，跟牵线木偶一样被管着，也是因为我了解她，我妈不需要我当什么栋梁，她只需要逼我屈服，用什么方式都可以，叶总，全世界都只有你这么天真，认为高佳妮女士是让你来是为了做正事的。”

叶蓁蓁一下子就被噎住了，于情于理于任何角度，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唐洛争下去了，唐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有什么余地置喙？她和高佳妮之间，又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牵连，能让她理直气壮显摆得比人家亲儿子更亲？

但说不出话来，并不表示她对这些问题，就真的没有答案。

眼前唐洛大少爷懒洋洋在那儿瘫着，从去年十二月回国到现在，差不多小半年了，就和高佳妮见过一面，高佳妮从未提起他们之间有没有通电话，大概也不多见。

关于唐洛的消息，都是叶蓁蓁传递给高佳妮的，但凡她能知道的，高佳妮就能知道。

但反过来呢？

唐洛知不知道高佳妮的身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又有多低落？他能不能体会一个对世界失望了的人，无论从前多么强大，也会在某个瞬间丧失战斗的勇气？

以高佳妮的财力和人脉，当然是轻而易举得到最好的医生，最优质的医疗资源，最可靠的护理。

可是，如果她从内心深处已经放弃了恢复和愈合的希望呢？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治不好一个和命运妥协了的人。

在这一点上，叶蓁蓁比唐洛了解高佳妮十倍，也许一百倍，从在创世的时候开始，她再忙也会至少隔天就跑去高佳妮那里，看看她，照顾她多吃一点东西，同时千方百计想让她少喝一点酒，要是去得稍晚，进门之前都提心吊胆，生怕看到高佳妮又喝醉了一个人倒在洗手间。

她和林阿姨两个人结成了同盟，不断冒着高佳妮跟她们翻脸的危险，故意藏起来酒杯，丢掉开瓶器，甚至一瓶瓶存酒往外顺走藏在林阿姨住的地方，可再怎么折腾也没用，每天到点儿了她们总得离开高佳妮的住处吧？根本架不住人家一个电话，就有供应商带着贵客一应所需送上门来。

叶蓁蓁想起这一切，对唐洛沉下了脸，她语调尖锐，前所未有，愤怒像闪着寒光的刺，在一字一句之中呼之欲出：“小唐总，不管我们俩谁更了解高姐，至少我可以肯定，你妈是希望你回来挑大梁的，你爸爸和罗西是希望你当傀儡的。”

唐洛哼了一声，但叶蓁蓁没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说：“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想做那个商业美术馆项目，为什么唐总和罗西不乐意，连教都不想教你，为什么你一直在那里说你在欧洲拿了两个艺术学位，对威尼斯和巴黎的画廊生态都很熟悉，所有人听到了都只是虚伪地恭维，根本没有认真对待？”

从他们最初碰面到现在，这是叶蓁蓁第一次在唐洛面前露出自己严肃的一面，也是她第一次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跟他说话。

这让唐洛心里微妙地震动了一下，但习性使然，他明明被触动，仍然下意识地反击，而且是精准打击叶蓁蓁最脆弱的部分：“就算是这样，这也是我家的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蓁蓁楞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过了好半天她叹口气：“你说得也对。”

这屋子里一时间也没法呆了，她站起来就往外走，唐洛目送她离去，欲言又止，当叶蓁蓁的背影消失，他皱起眉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心里空空荡荡的。

叶蓁蓁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楞，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偌大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但一点不热闹，没什么人说话，就算说话声音也不大，如果说创世办公室的气氛不热闹是因为高冷，那么和合就更接近压抑。

一不小心她在这里也呆了好几个月，此刻看着日渐熟悉起来的环境和人，真是百感交集，这里有她没有她，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她今天就不声不响走出和合的大门，以后都不再回来，大概没有人会在乎，最多就是突然想起，哎那个老是跟小唐总一起来开会的叶蓁蓁呢？不是说她代表高董吗？小唐总本人可能都不会记得这么一码事吧。

这些话要是去跟高佳妮说，又会被骂妄自菲薄，在自知者明和妄自菲薄之间，隔的那层纸到底有多薄，谁又知道呢。

叶蓁蓁她摇摇头，在叶小姐的人生中，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些许心灰意冷的无力感，也正因为这陌生的无力感，激发了她更多的愤怒。

她在门口站这么一会儿，引起了florence的注意，她从自己办公桌后走过来问她：“叶总，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身上的裙子已经换掉了，那束花低调地放在办公桌下的角落里，不显山不露水，florence的聪明处，正是在这些小细节里体现出来的，不应该不需要的时候，绝对不去引起他人无谓的注意。

叶蓁蓁回过神来，对她笑笑：“hi。”

刚想说没事，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改口问：“florence，你知道咱们公司的轮值总裁是怎么选的吗？”

florence迟疑了一下，似乎在估量当讲不当讲，然后很自然地调低了声音，说：“罗小姐是董事长更替之后唐董直接指定的，她一任到期之后，公司正常的规定是董事会投票选出下一任。”

“不能再指定了吗？”

“再要指定也要通过投票，多数赞成就可以继续轮值。”

“有多少人投票？”

“现在董事会成员一共八位，还有三位是公司外的独立董事，有投票权但不任职。”

“所以拿到六票就行了？”叶蓁蓁追问细节。

florence摇头：“不是的，董事长本人不参与投票，除非董事长召集，否则独立董事也不一定会参加，这种情况下拿到四票就够了。”

叶蓁蓁仔细一想，自己还真不知道董事会到底是如何构成的，她根据自己这几个月的经验，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基本上就是她第一天上班开会的时候坐在会议桌边的那些：“就是他们投票吗？好像不止八个人？”

结果其中有一些人并不是董事会成员：“这几位来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工作职能虽然和之前走的老总们一样，但只是高管而已，没有进入董事会。”

叶蓁蓁就有点犯糊涂：“那怎么有八个呢？”

florence差一点忍不住要叹出一口气来：“叶总，还有你和小唐总啊。”

叶蓁蓁这一下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也是董事会的？？我能投票吗？”

florence谨慎措辞：“那我就不清楚了。”心里觉得吧，见过糊涂的，真没有见过这么糊涂的。

这样一来就是个简单的算术题，放开唐洛和叶蓁蓁两个人投票权情况不明，唐在云现在是董事长，其他有投票权的人是罗西，张丰宇，翟思柔，以及唐在云一手招募和提携起来的公司cfo和首席人力资源官，这两个人本身专业没有问题，在公司风评也不坏，但其偏向和立场跟唐在云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无论是对指定轮值总裁人选赞成投票，还是按规矩自由票选出下一任，在独立董事不参与的情况下，唐在云应当都做得到心想事成，只手遮天。

叶蓁蓁不由自主就皱起了眉头，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florance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她心底约莫知道叶蓁蓁有什么意图，但踌躇再三，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压了下去，变成了：“叶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做事了。”叶蓁蓁答应了一声，摆摆手和她告别，自己往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下楼打了个车，直奔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