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忆往昔
作者:一纸虚妄      更新:2019-07-29 17:23      字数:2661

我们这辈子,都会有很多故事。

不过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些故事是深夜里辗转难测的梦,是忽然一个愣神的念想儿,是可能刚才还开心,但是一转眼就瞬间想起什么,立刻又难过不能自己的人。

吴师傅的回忆,就像一本属于那个年代他们的爱情故事。大春听着,眼前似乎也出现了关于这个故事的画面:

那一年,吴师傅在干活的时候看见了东家的小姐,东家小姐隔着窗花看着他,一双剪水双瞳透着亮。年轻的吴师傅自那天起就丢了魂失了魄,四处打听这家小姐的闺名,最后终于知道了东家小姐名叫张秀娟。

吴师傅为了多见小姐几面,三天的活愣是拖了六七天,后来家里师傅骂他偷懒,东家嫌他磨洋工。

可他依旧笑吟吟心满意足,临走的那天,东家小姐张秀娟站在门前的古树下边递给他一个布袋子,声音像树上的黄鹂:“看你这几天干活,许多工具也没地方放,不如就装在这里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看着布袋上一对鸳鸯绣的惟妙惟肖,留下年轻的吴师傅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吴师傅拿着布袋喜滋滋发愣。

吴师傅本来也是个手艺家庭的人,祖上是宫里的画师,到了吴师傅的爷爷辈,这门手艺更是精益求精,又将漆画研究了一个透彻,可是岁月自有岁月的严苛,许多老物件,老回忆都像门上的日历一样被撕扯了,只留剩下的人们捧着这门手艺,在夹缝里慢慢生活。

爱情是什么?是我愿意,是我情愿。

吴师傅自然是个胆子大的,在荒乱的那几年偷偷带着张秀娟离开了自己所在的城市,什么结婚的三大件,全都没有,可是两个人依旧过得蜜里调油,幸福不已。

直到吴冬薇三岁那年,张家人终是知道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欲来拆散他们。吴师傅哪里肯这样认命,带着妻儿就跑到了火车站,想要远走他乡。

可当时的火车站哪里有什么管理可言,吴师傅当时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领着行李和工具。人潮汹涌,眼见着火车就要开,两口子被生生挤得散开,吴师傅着急之余这能大喊着一个地名,希望吴婶子能够听见,然后来这里找他。

吴师傅来到了目的地,发觉想要找的亲戚已经不在了,就连留的地址也都不在了。饥寒交迫的吴师傅,带着年幼的吴冬薇在萧瑟的风中等了吴婶许久。

清晨到日落,也没有等到吴婶子。

往后的日子也没有音讯。托人去家乡那边打听,也只是得到了人去楼空的信息。吴师傅一直郁郁寡欢,如果当时,他能拉住吴婶子,也许现在也是一番幸福的景象。

自从失散,吴师傅就在这里扎了根,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在这里生活,就是怕有一天吴婶子来找他,找不到。

这么一晃……已经是快有二十年的事情了。

大春听得动容,见吴师傅神色伤感沉痛,又和吴师傅碰了碰杯,把自己的故事也讲给了吴师傅。

听罢,吴师傅叹了口气,“大春啊,你不比我,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去打拼,我就不一样了,除了冬薇也不剩啥了。你婶子我俩这缘分,我总是觉得不会断,可是人都已经知天命了,还有啥放不下的,也只能在这里等着,等到有一天等不动了,我们就回老家去,在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把我埋了。也就这样了……”

“只是可惜,这辈子……没有对她更好一点儿,就再也见不着了。”

大春看着吴师傅,心里明白吴师傅这话不是对谁说的,而是说给他自己的。他在劝自己,别再执着了。但是,有些关于执念的事情,真的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就像自己的爷爷,大春的对于爷爷的死,一直觉得亏欠,可是他又不能去恨谁,就像吴师傅说过,人活一世谁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吴师傅的执念是走散的吴婶子,而自己的执念就是爷爷。

大春羡慕吴冬薇,她有一个坚强的父亲,能够带着她生活的这样好。而自己也应该向吴师傅一样,坚强起来,至少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大春咱爷俩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没有你,老汉我今天就交代在原木下头了。你嫌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吴师傅忽然看着大春,眼中闪烁着坚定。

“吴师傅,你这话是啥意思?我咋能嫌弃你呢。”大春喝了酒,这个时候有点晕晕乎乎,但是心里明镜似的。

“我想要收你为徒,以后有我的一口饭吃,就有你的。我手上会的,就全交给你。大春我这师父,你拜是不拜?”吴师傅忽然像是醒了酒一样,说的话无比清晰,整个人也变了气场。

“吴师傅,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啊!”大春看着吴师傅,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么一个漆画能人,这么一个坚强的人不嫌弃自己贫寒,想要收自己为徒,他怎么会不愿意,怎么能不愿意呢!

“来,大春,喝了这一杯,咱爷俩以后就是师徒了!干!”吴师傅说着,笑吟吟的把杯中的酒举了起来。

大春忙把吴师傅的酒杯倒满,随后给自己的杯子也满上,随后一口干了下去,烧刀子酒性烈,大春一口酒下去辣的直眨眼睛,长长的“哈”了一口气。

吴师傅喝了酒,抿着嘴看着大春。大春笑着又给吴师傅倒了杯酒,“吴师傅我一定好好学!”

“傻孩子,还叫吴师傅呢?”吴师傅给大春夹了一口菜,有些泛红的眼睛看过去。

“师父!我自罚一杯。”大春笑盈盈的又喝了一杯酒,吴师傅开怀的笑了一声,“明天,明天你把齐大娘家的嫁妆箱子打出来,天擦黑咱爷俩把大料弄出来,你也试试活。”

大春乐颠颠答应了,等吴师傅干了杯中的酒,便开始收拾桌子,吴师傅也没和他客气,指使这大春把餐桌收拾停当,碗留在大锅里用水泡上,等吴冬薇回来再洗。

大春告别了吴师傅,满面春风的回到了家。有一种叫做归属的感觉在大春的心里升腾,大春没想到,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也能有一个家,有一个像亲人一样的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大春把出门时压住的炉火翻了翻,火苗渐渐变红,又拿了煤球填进去,这煤球还是吴冬薇帮他团的,用煤槽里剩下的煤渣做的,虽然有点冒烟,但是,一点也不耽误取暖。

屋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温暖昏黄的灯光下,两盆蒜苗翠绿的生长着,吴冬薇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前段时间胳膊伤了,她常常过来帮自己拾掇屋子,渐渐地,大春这个没人气的小窝,变得充满生活的气息,比如桌上生机盎然的蒜苗,比如墙边规整的柈子和煤球,还有干净的炕席和吴师傅新给打的柜子和炕桌。还有吴冬薇亲手剪的窗花,也在玻璃上被薄霜笼罩着,在外边看过来,红红火火的。

大春有时会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他不愿意醒来。

在柜子里拿出他这几天的“作品”,一张张看着,一张张找着不同。

练了这么多天的画,终于可以实际操作了。而且他对吴师傅的大料,也感到十分的好奇。因为在吴师傅入行的笔记中说道:“凡是漆画的大料,必须都是选自于天然。”

这也许就是漆画手艺开价高的原因之一吧。大春翻看着这几日拓画的油面纸,又在炕桌上练习起来,心里面满满登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