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让赵碧玲从沉睡中苏醒，挣开双眼的那一刻，觉得现实让人好难受。自从小安子的办公室走出，她就一头栽入被窝逃避，晃眼间已经三点了，才记得中午饭没有吃，而早餐和其它大部分女生一样只是一个苹果。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倒杯水冲洗一下自己的虚弱，现很多的信在被子晃动的那一刻纷纷掉在地上。她才想起自己是一边看着木林森的那些文字，一边流着眼泪，直至最后哭得双眼都睁不开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她一张一张将那些信纸捡起的时候，眼泪又从那红肿的双眼脱落。

她握着一杯烫的白开水，手掌心被玻璃杯烫得红，但她依旧紧紧地握着。现实太脆弱了，她突然害怕那玻璃杯承受不住开水的温度突然就在自己的眼前破裂。喝第一口水的时候，她的嘴唇被卡在玻璃杯口，原来是自己的双唇已经干瘪苍白。

一个人的寝室空寂得有点可怕，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除了她的眼泪在不停躁动。她望着那电话呆，曾经木林森打电话过来用哭泣的声音告诉她：“我只是想你了！”。那时，觉得他的思念好无奈，没想到今天的自己更加无奈。她也只是想他了，但却不能打电话给他。

“也许可以到教室去看看他，只要站得远远的就行了！”

“过了明天，也许就再也不可能看到他坐在那个座位上…”

“再也不可能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看到他一个可以让自己开心的表情……”

赵碧玲给自己找了好多去教室看木林森一眼的借口。借口越多，她就越无法安奈住自己。终于，她失神地将杯子放到桌角，急急地出去了。

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地板震了一下，杯子从桌子边缘掉落，在地板上嘣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赵碧玲在校园里选了一个可以透过窗口看到木林森，但木林森看不到她的角落。只是那远远的望着也仅换来空空的失望。木林森的桌位是空着的，他不在教室。赵碧玲情不自禁地走近窗子，结果仍是一样，教室没有木林森的影子，只有那失望更加清楚了。

“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逃课？为何永远像个孩子？”赵碧玲忘了自己之所以爱上木林森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孩子气。此刻，她怪他的任性剥夺了她远远望着他的机会。

想着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让训导主任知道木林森又逃课，那结果可能要比她做好的最还打算更让她难于接受。只要是对木林森的伤害，都将可能使她承受十倍的痛。

她又气，又怕。究竟他在干什么？

“为什么？……”木林森寝室的门是敞开的，赵碧玲直接无礼闯入，因为她对木林森的逃课有点失望。难道他从来没想过这让学校的领导知道了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吗？

木林森坐在地板上，双手在一个小盒子上写着什么，一听赵碧玲的声音，连忙将手头上的东西推进被窝里。

他回过头只看到赵碧玲单手掩脸，瞪着他无助地哭着。

“是你？过来！”木林森的声音很平静，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为何他这么冷静？为何还是那个笑容？像往常一样的笑容，只是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形势。

“你为什么要逃课？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赵碧玲甩开他的手，飞奔而出，头也不回。

木林森看着赵碧玲离开，没有追，朝着她的背影挤出一个很痛苦的笑容。他慢慢从被子里拿出那个小盒子，眼泪忍不住滑落，就再也停不住。盒子里是一个全新的口琴，是他逃课专程到县城淘回来的。

盒子上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他继续用颤抖的笔尖写着：“送给我这辈子唯一的爱！…”

韩艺迷迷糊糊过了很多天，好些功课没有跟上，成绩落下一大段。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已经麻木了这种学习生活。直到有一天，还姐妹林金花实在看不下去她的消沉，一把拉起趴在桌上沉睡的她。

“你为什么要整天这样睡？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心疼？以前那个整天笑容的韩艺才是我们喜欢的！”

“我只是觉得学习生活了无生趣，不行啊？”被人说成堕落，她的潜意识还是作出了反抗。

“你行！我以后再也不想管你了！你就睡你的觉吧！”林金花气冲冲地离开自己的桌位。

韩艺突然好怕，已经没有木林森的爱，如果再失去林金花她们这些朋友，她的学习生活将会是永远孤独的。当她静下心为自己的麻木而又颓废的学习生活寻找原因的时候，很快现原因只有一个：她无法忘记对木林森的那份感觉，想起他的那双眼睛，仍然会心动，仍然会期待。

她与木林森的生活只隔着一面墙，这些天自己的颓然和他对她的拒绝并没有成功地在中间又筑起了另一道墙。

韩艺走过院子的时候，有意让眼睛在木林森的房间停留，好像要将这些天没看到的一切都补回来。她现木林森掉在墙上的那张网床不见了，书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台灯也不见了，还好又一张席子和一个包搁在床上，否则她会以为木林森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界。

这天夜里，木林森房间的灯一直没亮过，直到鸡叫的那一刻，韩艺顶不住疲倦，呼呼睡去的那一刻，在她模糊的双眼里，木林森的房间也一直是暗着的。

等待判决的每一分钟，心都是悬着的。赵碧玲和木林森没有一秒钟安宁，因为到了木林森在同学们面前为自己的罪孽忏悔的时刻了。

而不同的是，当训导主任敲开蔡子安的门，说：“是时候去初一五班了！”蔡子安恍然大悟说：“这事我差点就给忘了。”

木林森在上讲台之前找了个机会将手中的口琴塞给赵碧玲，叫她回宿舍之后再看，然后匆匆离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赵碧玲惹上任何的麻烦。

赵碧玲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匆匆的来，又匆匆地走，连一个眼神交流的时间都没有，这情景仿佛是特务在交流情报，充满着恐怖的气息。

究竟她们的相爱妨碍了谁？

“同学们，今天下午自习课有点特别……”班长陈淑芬也是刚接到训导主任的通知，还不太明白究竟这节课要干嘛，“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训导主任跟大家说一下…”

激烈响起掌声的是一些不明所以的学生，整个教室就木林森冷笑。赵碧玲坐在后面，低着头，手里握着的是木林森刚给她的东西。

蔡子安俨然一脸严肃地坐在赵碧玲旁边。

“今天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也没啥重要的事，只是你们班的木林森同学在学校犯了一些错误，这些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学校要给他记个过，还好经过咱党书记的苦心思想教育下，木林森同学总算有点觉悟，并自己要求在大家面前写张保证书，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错。因此我和书记就决定给他这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全班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爆炸到了，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是全年级成绩第三，班级第一的学生啊，犯上被记过还要当众忏悔的错误让人一时无法接受。就像听到太监**了妓女的新闻，总觉得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妓女**了太监？

训导主任两个手掌将教室里的议论声压平，眼睛望着蔡子安：“书记，要不要上台讲两句？”

蔡子安摆手，示意这种场合就免了吧。

“那接下来就有请我们的木林森同学，大家给他的勇气鼓掌！”

教室里的掌声稀稀拉拉，以致陈淑芬一个人热烈鼓掌的声音都被过滤了出来。大多学生总觉得木林森是被赶鸭子上阵，并非训导主任说的那么潇洒。小胖睁大眼睛看着木林森，脸变得有点深沉；李宗被同桌的一脸冷笑弄得目瞪口呆；萧仁猜测这事可能和韩艺有点关联，担心韩艺是不是受到了牵连……

木林森上台之前，回头深情地看了一下赵碧玲，给了她一个婴儿般的笑容。他的眼里完全没有蔡子安和训导主任的存在。

沉寂的教室走道突然响起了木林森的脚步声。

“看到没有？拖鞋！……”训导主任伸长脖子，一直盯着木林森的后脚跟。

“无药可救了！一定要严惩！我不能容忍有些人三番五次挑战学校的纪律！”

蔡子安的话好像是故意说给身边的赵碧玲听的，叫她好心痛！

“我……”木林森向台下的一片肃静的同学苦笑了一下。坐在前排的学生听得出他开口说话时的颤抖，也看见他深邃的眼睛里呼之欲出的泪珠，但这一切都被他的一个深呼吸抹擦掉了。

“我今年十六岁了，再过几天就要跨入那个多愁善感的十七岁的雨季。当然，对于很多吃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的人来说，我们只不过是个小毛孩，是一群没有情感自由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懂啥叫感情，所以不配拥有自己的情感自由……”木林森双眼冷淡地看了一下训导主任和小安子。

班里的同学已经感觉气氛有点不对。陈淑芬吓得手心汗，她是个官，当然容不下自己的下属在高层领导面前造次，这会让她觉得难堪。

小安子一听到“吃盐”，心脏病又有作的迹象，连紧抓胸口的手都在颤抖，头颅上仅剩的一撮头天天用“霸王”乌黑系列滋润，结果被木林森一番气话漂白了几根。

训导主任考虑到蔡子安在身边，连忙使劲给木林森眨眼，叫他注意说话方式，还在嘴里一直向木林森嘘嘘。前面的学生以为教室后面突然冒出了一条响尾蛇，纷纷回头。

“十六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虽然很年轻，但是我们已经告别了那个上课突然站起来喊‘老师，我要小便’的年代已经很久了，我们早就知道上课不一定真的就要双手整齐叠放在课桌上，我们也早就不再为了一块橡皮随便去拉女生的手……因为我们早就懂得尊重自己，懂得意识时间的变化，懂得我们在周围的一切人与事当中应该属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我们还知道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喜欢上一个人，或许只是初次相遇，或许只是因为一句赞赏，或许只是因为风雨中的一把伞……”

木林森看了赵碧玲，两颗泪珠无法挽救地脱落……

赵碧玲低着头，泪水早就将自己的心口打湿。不知道木林森的保证书为何是这种宣泄方式，不知道他究竟在这个不容于他的场合说些什么。也许，他真正想说的都已经装在那个小盒子，让她捧在手心里。

木林森的一番话让台下的一些同学勾起了对某些人的多愁善感，即便那时只是小学五六年级，即便时间的仓促让自己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喜欢，即便只是一个不想与别人分享的很好朋友，……而今，她们都不在眼前，那分感觉似乎也将随风消逝在记忆里，再次浮现只是心里酸酸的。

“或者真正的感情不是我们这个年纪所能够猜透的，我们只知道单纯地喜欢着彼此，我们只知道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多愁善感，也许对方一个愤怒的眼神都会让我们掉眼泪；我们没想过婚姻，所以不必有离婚的担忧，我们只知道牵着心爱的女孩的手是一种快乐，背着心爱的女孩是一种幸福；我们的生活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希望每分每秒都看到对方笑，其它一切诸如学习都只是个屁，我们会因为想念对方而突然觉得世界多姿多彩，会因为看不到她关注的眼神而突然觉得世界末日。……”

木林森看了一下赵碧玲，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因为他想到了曾经一起的时光。

“我们的爱很简单，可以花一个早上的时间静静地坐在同一片沙滩上，可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都在讨论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也许，真正的爱情我们不懂，因为它要复杂得多，但我相信在我们一生中烙下最深刻的痕迹，叫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那个人都是在我们还不懂爱情的这个雨季邂逅的，即便有过伤心，但那也是一种永恒。有些人可能要花大半辈子的时间来追悔当时因为没有珍惜而错过。但今天我很明确告诉大家，我这辈子也不会有遗憾了，因为我碰到了一个可以让我整个晚上就只在很远的角落看着她窗子的灯光就会觉得快乐的女孩，我碰到了一个因为担心我而整个晚上彻夜难眠、灯起灯灭八次直到清晨的女孩。”

赵碧玲心里一震，咬着嘴唇呆看台上的木林森。那个彻夜不眠的女孩就是她，而这事就生在昨晚，一直无法平静的她频繁地打开台灯看时间，但没有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八次。原来，他一个晚上就一个人在校园里度过，不眠不休地注视着自己的小窗子，只是因为那里可以看到她的影子。铁盒上有过湿痕，不管是夜里的露珠还是他忍不住滴下的泪水都已经叫赵碧玲失控。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赵碧玲掩着自己哭泣的脸，急急地冲出了教室。

“木林森，说重点，你们的班主任都被你气哭了！”训导主任气得就要爆炸，恨不得上台将木林森扯下！

“好，现在说重点了……”木林见赵碧玲哭着跑出了教室，更加愤慨，他环视了一下都在呆的同学们，突然弯下腰，将自己的拖鞋啪的一声甩到讲台上，“去你妈的中学生不准穿拖鞋，去你妈的中学生只能留平头，去你妈的中学生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去你妈的保证书！……”

木林森从口袋里将手头上的纸张撕得粉碎，扬手洒落，继续喊道：“老子今天就自动辍学！”

木林森鄙视了一下蔡子安和训导主任，光着脚告别了那个他有万千个不舍得的理由的教室，留下讲台上一双拖鞋对着教室另一边的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