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厚重的铁板，原先的设计是用来隔水隔火的，现在却重重地压在楼梯上方，隔绝了奥汀他们求生的希望。

“你们就在下面等着家属来收尸吧！”佣兵们的狞笑渐渐地远去。

完了！

奥汀泄似的，用撬杠狠狠戳了铁板一记，却反被震得撬杠脱手，“咣啷咣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走到了这一步，却被一块无情的铁板，一下子扼杀了所有的可能。

奥汀一**坐在楼梯上，喃喃地说：

“完了。”

“别灰心啊，肯定会有法子的，肯定会有的。”优妮卡无力地安慰着奥汀。但她说的话，奥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幸运女神彻底抛弃了我们！

“除了这里，还有其它通道能通到上面去吗？”优妮卡不死心，问船员。

“没了。”船员也意志消沉地摇摇头。

“一定会有地。再想想。难道……连通风口之类地都没有吗？”

船员苦笑了一下。将优妮卡领到一个方形地小洞前。

“这就是通风口。”船员说。“你可以把手臂伸进去试试。”

优妮卡瞪着那个连三岁小孩也没法钻进去地小洞。呆住了。

完了。

……

三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货舱仓库，所有的人都看着三人，但没有一个敢走上来问。

奥汀像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地走回木箱边。女孩姐妹俩，克莱茵和他的母亲，还有贵族青年和他的仆人，六双询问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奥汀摇摇头，默默地倚着木箱坐下了，抱着膝，把头埋在臂弯里，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明白了答案。整个船舱一下子陷入死寂。

一阵死寂之后，一个人开始轻轻地啜泣。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再蔓延开来，波及到一堆人，一片人，所有的人。死亡的恐惧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心头，再坚强的人都不禁失声痛哭起来。船舱里成了眼泪与绝望的海洋。

奥汀用手狠狠地塞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听那揪心的哭声。已经……不行了。奥汀只想就此睡去，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一只手搭在了奥汀的肩上。娇小，然而温暖。

奥汀从臂弯里缓缓抬起他的头，看到轮椅女孩跪在他的面前，一双水蓝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

周围是一片哭泣的海洋，只有她的目光，好像隔出了一方小小的空间，将奥汀罩在里面。那么地安静，静得就像……森林里的一眼池塘。没有风，不起半丝波澜。

这安静，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渐渐地抚平了奥汀沮丧绝望的心。

“圣黛，”女孩嘴唇翕动，轻轻地说，“我叫圣黛。”

……

经过一番解释，再加上贵族青年的主动承认，圣黛的姐姐终于相信奥汀没有欺负她妹妹了。误会既然消除，她对奥汀大生好感，言语神情上自然亲近了许多，主动告诉奥汀她的名字叫米兰达，并请求奥汀原谅之前她的无礼举动。

都到这个份上了，所有的恩怨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奥汀当然是苦笑着原谅了米兰达。反倒是贵族青年朱理安，不知为何竟舍下了他那傲慢的盔甲，再三诚惶诚恐地向米兰达和圣黛道歉。

“请一定要原谅我之前的冒失。”朱理安第四遍说。

“知道了知道了。”米兰达有些不耐烦回答。

趁着米兰达姐妹疲于应付朱理安，优妮卡把奥汀拉到了一边，小声说：“奥汀，我觉得我们还有获救的希望。”

奥汀不作声，看着她。

“不是还有姑姑在吗？”优妮卡提醒奥汀。

奥汀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黯淡了下去。

“拉克丽丝姑姑一个人，怕对付不了那么多佣兵吧。你也不是没看到他们下手，那么凶狠。我反倒担心拉克丽丝姑姑她——”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不安地望了优妮卡一眼。

优妮卡的脸色果然铁青，冷冷地哼了一声：“姑姑才不会被他们捉到呢。你少小瞧人了！”

“嗯，是的。拉克丽丝姑姑是不会被他们捉到的。”奥汀顺着优妮卡的话说道，不知是为了附和安慰优妮卡，还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

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拉克丽丝能从外面揭开铁板，放船舱里的人出去吧。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渺茫。渺茫得奥汀都不敢期待了。

但愿幸运女神还站在我们这边。奥汀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

现船舱里有些缺氧，是在柔弱的圣黛晕过去之后。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船舱里，向上的通道又被堵住了，通风口又那么小，生缺氧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事。一想到之后还会接踵而至的干渴，饥饿，甚至濒死的恐惧，奥汀的心便沉下去再也浮不上来了。

比死更可怕的，是慢慢地等死。

“妈妈，我不想死。”克莱茵躺在他妈妈的怀里，微弱地说。

“孩子，你不会死的。我们……会得救的……”做妈妈的柔声安慰着自己的儿子，眼泪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奥汀扭过头去，不愿再看这悲伤的一幕。

到底我还能做什么？除了等死，我还能做什么？！奥汀狠狠地朝木箱上揍了一拳。浓重的无力感快要压垮他的心了。

他收回拳头，痛感才慢慢地顺着手臂爬上他的意识。奥汀定定地看着指骨突上一点一点渗出来的血丝，有些呆。

“除了伤害自己，你应该还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米兰达终于撇开了朱理安的纠缠，坐到了奥汀身边，将昏睡的妹妹轻轻地揽在怀里。她看也不看奥汀，淡淡地说。

“我能做什么？”奥汀苦笑着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沉默。

一阵沉默过后，米兰达悠悠地说：“为了心爱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为了让她笑一笑，我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为了能保护她，再柔弱的人都会变得勇敢坚强；爱她胜过爱自己生命，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受一丁点的伤害。我们能做的事，真的比自己以为的要多得多。”

她低头默默地看着怀里的妹妹，眼里满溢着温柔的目光。那一刻她的身上仿佛散着一种恬静的光辉，是那么地迷人。奥汀的心微微一动，突然有些明白朱理安为什么会一改常态，对一个平民女子那么殷勤了。

咀嚼着米兰达的话，奥汀忽然说：

“米兰达，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奥汀看着她怀里昏睡着的圣黛，说：“圣黛她……之前我在头等舱的舷窗边碰到过她，她正扒着舷窗想向外看。我觉得她……好像特别喜欢看舷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还哭了。”

“不是喜欢看舷窗外的风景，”米兰达悠悠地说，“是喜欢飞的感觉。”

“飞的感觉？”

“嗯。”米兰达温柔地抚摸着妹妹金色的鬈。

“圣黛从三岁起，就得了一种怪病。两条腿渐渐地变得没有力气，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到七岁的时候，就完全不能走路了，只能整天坐在轮椅里，看着其他同龄人快乐地跑来跑去，做游戏，玩耍。她却永远只能寂寞地坐在房间的窗前，看着，看着。有时一看能老半天，什么话也不说。”

“所以她才变得那么不爱说话？”

米兰达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后来，有一天，是个闷热潮湿的夏天，她突然失踪了。我快急疯了，到处地找，到处地找。后来，在一片山坡上，我找到了她。她坐在轮椅里，呆呆地望着天空。天空中有许许多多蜻蜓在飞。我走上去，想把她推回家，她突然对我说：姐姐，我想飞。”

米兰达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明显带着潮湿，听得奥汀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揪着似的，隐隐地钝痛。

优妮卡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旁边，静静地听着，眼圈微微红，只是不说话。

轻叹了一口气，米兰达继续讲述：“可怜的孩子，她是连用自己的双腿走路都不可能，却还做着飞翔的梦。从那天起，我就誓，一定要帮她实现想飞的愿望。”

“所以你带她来坐飞艇？”

“嗯。六万泰伦。这笔我想都不敢想的钱，我花了六年时间，硬是凑出来了。”米兰达没有说她是怎么凑齐这六万泰伦的，但从她避而不谈这一点完全可以想见，她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帮助妹妹实现她的梦想的。

“辛苦了那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只是为了妹妹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这么做，真的值吗？”奥汀喃喃地说。

“你懂什么！姐妹间的感情，你们男人永远都不会懂。”优妮卡恶狠狠地剜了奥汀一眼。奥汀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凶恶。

米兰达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情，诚恳地注视着奥汀，说：“所以，奥汀，我要对你说，为了所爱的人，我们有的时候真能做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奇迹来。真的能行！”

为了所爱的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奇迹……奥汀的视线从米兰达姐妹转到了优妮卡，再从优妮卡转到了克莱茵，转到了船舱里面色灰暗的人们。奥汀的心仿佛纠结在了一起，憋得难受。

我行吗？我能把大家救出去吗？十六岁的少年无声地逼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