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里去？”

奥汀站起来时，出轻微的响声，惊动了昏昏欲睡的优妮卡。她用慵懒的声音含混地问奥汀。

“我……起来走走。”奥汀含糊地回答。

“现在几点了？”优妮卡轻轻扭了扭脖子，问。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深夜了吧。”仓库里的荧光石不知疲倦地散着光芒，让人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么晚了啊……”优妮卡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继续睡她的觉了。浑浊的空气让人头脑迷迷乎乎的，只想睡觉。

奥汀却是睡不着。米兰达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

为了所爱的人，我们能做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奇迹来……

为了能保护她，再柔弱的人都会变得勇敢坚强……

除了伤害自己，你应该还能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能做什么？奇迹会生吗？在舱底一片轻微的鼾声中，奥汀反复地问着自己。

在酣睡着地人堆中轻手轻脚地走过。奥汀看到克莱茵蜷在他妈妈地怀里。睡得就像一只小猫；他看到圣黛地头轻轻枕着米兰达。姐妹俩安详地面容是一双并蒂地莲花；朱理安即使是在这样地情形之下。也不忘保持他贵族地尊严。将外套垫在身下。斜倚着木箱而睡。

他们都睡得那么安静。安静得叫人不忍心吵醒他们。但是。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就要死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命运女神也太残酷了些。难道就没有一点获救地可能了吗？不。一定有地。一定会有地。奥汀。再仔细一点。再冷静一点。你会……做出奇迹地。

不知不觉间。奥汀又一次来到了楼梯通道。

撬杠依然躺在楼梯前地地板上。泛着冷冷地光。

楼梯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望着天顶黑漆漆地铁板呆。

——是那个船员。

奥汀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下了，也望着那块扼杀所有人希望的铁板，愣愣的。

半晌，船员说：“你也没睡啊？”

“嗯。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是痛苦的。”

“？”

“这么糟糕的情形，我倒宁愿是那些睡着的乘客了。能够在安静的睡梦中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啊。”船员轻轻地叹息。

“为什么你不睡呢？”奥汀有些好奇地问。

“我？我现在是这艘船上惟一的船员啊。你忘了吗？”船员苦笑着说，“保全每一名乘客的生命安全，是船员的天职。我啊……是连睡觉的资格都没有的。”

奥汀沉默了。这就是所谓的责任吧？船员肩上担着沉甸甸的责任，那么，自己呢？自己的责任又是什么？奥汀的心一阵惘然。

船员站起来，走到铁板底下，用指骨敲了敲铁板，叹息着说：“半指厚的铁板，沉重的压舱石，即使是近距离拿火枪轰，拿火药炸，都不可能撼动它半分。‘幸运女神的床板’啊，我们是这么叫她的，现在，却成了我们的棺材盖板了。命运女神真是跟我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啊！”

“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奥汀犹豫着，问他。

船员无奈地摇摇头。

“这是惟一的出入通道。除非我们能缩成老鼠钻出去，或者变成鸟儿飞出去。”

“变成鸟儿啊……”听船员这么一说，奥汀不由地想起了圣黛的梦想了。

“我想飞。”这便是那个孱弱女孩的小小梦想，但谁也没有想到，恶毒的命运居然将实现她梦想的翅膀，变成禁锢她生命的棺材。幸运女神号，真的就是她生命的终点了吗？

黑暗的舱底。纯净的蓝天。羊群似的白云，祖母绿的海面。趴在舷窗前默默凝视的女孩。

她那一刻，流泪的那一刻，肯定正想象着自己飞翔在天空吧？

然而，人是不会飞的，只有鸟儿才会。鸟儿才有翅膀，才能自由地飞翔……鸟儿……飞翔……

奥汀突然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根根直竖。因为紧张和兴奋，他连声音都在战栗：

“鸟儿……你说除非变成鸟儿飞出去？”

“是啊。除非飞出去。”

“从哪儿飞出去？”

“从哪儿飞出去？当然是舱外了，总不见得是从这些通风口飞出去吧。”船员莫名其妙地望着奥汀。

“货舱不是密闭的吗？还有其他通道可以飞出舱外吗？”

“有啊。”

“在哪里？在哪里？”奥汀颤声追问。

船员看了神情激动的奥汀一眼，答道：“卸货通道。”

“啊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奥汀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个笨蛋！”

“有卸货通道也没用啊。外面就是高空，我们又不会飞！”

“有人会飞啊。”奥汀调皮地眨着眼，卖着关子。一想到能带着大家逃出生天，他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言行也活泛了。

船员却还是一头雾水，迷惑地望着他：“有人会飞？”

“是啊，”奥汀微笑着，“它叫莫宁。”

当船员弄清楚莫宁是只乌鸦时，他失望地摇摇头：

“一只乌鸦，那有什么用啊！”

“这可是只了不起的乌鸦。”奥汀说，“它能说人话。”

“鹦鹉也会说人话。很多动物都能模仿人说话。没用的。”

“它还能做很多人做不了的事，比如……叼着绳子飞出舱去。”

“把绳子系在甲板上？！”船员立刻醒悟过来。

奥汀笑视着他：“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么长的绳子？”

“有，当然有。船上还能没有绳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敢顺着绳子爬上去。”

“肯定有！肯定有！”船员一拍奥汀，惊叫道，“臭小子，好主意啊，好主意！怎么被你想出来的？”

被他这么一夸，奥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地傻笑着。

一阵兴奋过后，船员又有些迟疑了，担忧地说：“飞艇正在飞行当中。按飞行守则的规定，是不允许打开卸货通道门的。一来太危险，二来货舱里的气温会骤降，保暖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冻死人。所以我才宁愿大家昏睡，也不敢打开那扇门。”

“这些都只是小问题。我们只需要上一部分人上去，能控制住飞艇就行，又不用每个人都爬绳子出去。”

“那么，乌鸦莫宁呢？我可没见到货舱里有鸟啊。”

“它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只要能跟它联系上就行了。”

奥汀和船员的视线同时移向通风口，然后，相视一笑。

……

经过坚持不懈的呼叫，通风口那端终于传来了动静：

“哪个在召唤本大爷？”

“快下来，乌鸦，我们被困在下面了。”

“下面？哪里？”

“货舱里。通道被封住了，你只能从通风管道里穿进来。”

“不干。又窄又暗。别把本大爷当老鼠好不好！”

“快下来啊。有事要拜托你啊，非你不行！”

“拍我马屁也没用。本大爷有幽闭症，不能去黑暗封闭的地方。”

“再推三阻四，我家法伺候了！”

“你又出不来。少吓唬人了。”

“呀，美女！”

“哪里？哪里？”

“哇，美女你不要这样啊！你怎么……不能脱啊！快穿上快穿上，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呢！”

“等等我！”乌鸦怪叫着，一头扎进通风管道，飞快地钻了过来。

不一会儿，通风口就探出了乌鸦的脑袋：

“在哪里？脱衣的美女在哪里？”

“在这里。”奥汀一把扼住它的头，将它从管道里拖了出来。

“可恶，上当了！”乌鸦拼命地扑腾翅膀，但哪里挣得脱奥汀的魔爪。奥汀欢天喜地地捉着他回到仓库，大声叫喊：“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被吵醒的人们半睁着惺忪的睡眼，冷漠地望着他。

船员站到了奥汀的身边，也说：“奥汀想到脱险的办法了。”

一阵沉寂之后，人群突然爆出震天的欢呼。

宣布完计划后，船员去准备绳子，奥汀负责招募志愿者。正如船员所预料的，因为事关家人亲友的性命，几乎所有的男子都抢着报名，生怕稍一落后，便会被家人亲友视为懦夫。考虑到这一行动的风险性，毕竟是经由舱外上到甲板去，稍一失手，便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奥汀尽量挑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敢死队。

这时，船员已经准备好了绳子，都是两指粗的缆绳，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带着这玩艺儿能飞得起来吗？你们想压死我啊？”乌鸦在奥汀耳边低声惨叫。

它说的不无道理，奥汀望了望船员，船员无奈地说：“只有这种缆绳。太细的也经不住攀爬啊。”

“哪怎么办？”奥汀想不到还会遇上这种问题，一时也不知所措了。

一边的优妮卡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说：“为什么不在粗绳头上系一根细绳子，让乌鸦叼着细绳出去，绕在甲板的桩子上，再利用细绳将粗绳拉上去？”

经她一提醒，众人眼睛一亮，拍手叫好。船员赶快又找来细一点的绳子，可惜长度又不够。众人正犯难，优妮卡大方地掀起裙底，“嘶啦”一声扯下一条边，将它卷成布条。

“大家快点做一条布绳出来。”优妮卡边卷边大声呼吁。

都是为了求生，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矜持了，每位女子都开始动起手来，一时间“嘶啦嘶啦”的布帛撕裂声四起。甚至连圣黛都在她姐姐的帮助之下，将一条公主裙撕成了短裙。

毕竟人多能量大，没过多久，一条长长的布绳便出现在人们面前。

“这条绳你总该叼得起来了吧？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奥汀拍拍乌鸦的背，目光中半是期许，半是威胁。乌鸦只得愁眉苦脸地“哇”了一声。

“大家退到安全的角落里去。”船员指挥着众人躲避，然后，由四名体格强壮的男子，合力打开了卸货舱门。

“嘭——”高空强劲的烈风将舱门重重地拍在飞艇外壳上。浓云密布，月光尽掩。黑魆魆的天空仿佛巨鲸张大了嘴，想要把人一口吞下去。

“自己小心。”奥汀这个时候不禁为乌鸦担起心来。跟它相处了这么多年，虽然平时总是吵架的情况居多，但是，乌鸦在他而言，早已不是一只宠物，而是一位个性的朋友了。要说不关心它的生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乌鸦横了奥汀一眼，“哇”地一声，满不在乎地用嘴巴衔起绳头，走到门前，双足一蹬，振翅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