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厦的顶层边缘，女孩抱着胸独立。

风很大，灌进耳朵里，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大袖随着吹袭过来的风翻飞，她站得太高了一些，那绣花鞋的鞋尖刚好搭在边缘处，哪怕再踏出一步，她就会踏空而后受到重力牵扯坠落至地上。

就算她不踏出那一步，在狂风的推搡下也相当叫人提心吊胆地怀疑她会不会一个不稳而掉下去。

不过，这个娇小的女孩──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脚步却稳如泰山。

她穿着也相当奇怪。

那纤细的身躯被一袭古色古香的绸裙给住裹，裙摆之下踢着一双绣花鞋，脚腕则环着小小织绳，上面的纹路扭缠成龙纹。

她在这个世界有着一个性别截然相反的身份叫黄端正。

那自然不是她的本名了，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老实说，活久了，姓名也就不重要了，她是这样想的。

黄端正一般都不会轻易出门，今次出门还站到这种地方来，自然不是来散心吹风的。

她的眼底下，那里巷子之中，有着君言、叙灯火以及南宫绮罗的身影。

“看来天命注定，还不是人力可以扭转啊……白吐我那一口血了，真是气人，哼。”

黄端正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念着和君言父亲的恩缘，她不惜窥探天机命运，想要避免君言步入魔法的世界，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虽说人定胜天，但是作为魔法师，她深知有些事情非是人力可定，尤其是在面对所谓的命运洪流时。

这可算是自讨苦吃了，黄端正自嘲地笑了。

“然后，你来是有什么事？‘挑灯者’的玩偶，我和‘挑灯者’好像没有多少爱恨情仇吧？”

黄端正的目光移向右后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水蓝色的及肩短发有如纯净的水丝，其主人的身高不高，约莫只有一米五五左右，一双水色的眸子里平静如镜，也没有多少思绪的光芒。

她也是穿着一身古典的裙装，只是她的裙摆很短，只到膝上数寸。

而她的手上则握持着一把长枪，那长枪像是一体成形的，通体都呈翠绿玉色，像是由一块玉雕成的。

枪姬之蓝，与剑姬之青同为“挑灯者”最负盛名的四具人偶之一。

也是“挑灯者”身边的最强战力之一。

“早阵子，阿言那小子受你家的姐姐照顾了。”黄端正的眸子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声音稍稍阴沉起来，“我记得我和‘挑灯者’说过，让她别打我家那臭小子的注意才对。”

“……咱不清楚。”

大概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枪姬之蓝好一阵子才开口回答，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相当机械质感。

“不清楚？”

黄端正嗤笑了一声，移回了视线。眼底下的君言已经离开了，她也有了离开的打算。

“看来当狗的，也不用懂主人的想法……也对，狗只要听话就行了。”

“……是的。”

枪姬之蓝没有一丝生气，平平淡淡地回答说，“咱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就足够了……嗯，足够了。”她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也罢，你们这些人偶生来就是为了主人而存，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你家主人惹我不高兴就是了。”

“主人派咱来向你道歉，‘天命师’大人。”

枪姬之蓝说着，语气还是没有起伏，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涟漪泛起。她就像是没有感情的一样，和她的姐姐剑姬之青不同。

“道歉？”

黄端正嗤之以鼻，失笑地摇着脑袋。

“你家主人倒是脑子有洞，要派也该派你们的姐姐来。剑姬之青虽然也是表里不一，就是一只笑面虎，但至少她表面上有礼，你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

枪姬之蓝一时无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黄端正觉得自己真的白费唇舌，重重地吐出一口闷气。

“说吧，她不像是会特地派人来道歉的人，有什么事就赶紧说。”黄端正自袋子里掏出手机，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回家睡觉了。”

“‘天命师’能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是再好不过。”

这句恭维话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念白。

“客套话就免了，说吧。”

黄端正见枪姬之蓝似乎还有话未说，赶紧打断她，让她进入正题。

“咱知道了。”

枪姬之蓝稍微点了点头，接着终于开门见山：

“主人想请‘天命师’睁一眼闭一眼，不要介入这件事，履行您贯彻至今的信念和坚持。”

“哦──？”黄端正拖长尾音，似是感到兴趣一样，“你是说，你们那位小妹妹逃出来所惹的一连串祸事？”

“不仅如此。”枪姬之蓝毕恭毕敬地回应。

虽然脸无表情，但是礼仪倒是端得很正。

“嗯？”

黄端正发出疑问的声音，催促着枪姬之蓝继续说下去。她其实已经隐隐猜测到“挑灯者”的意思了。

“主人知道您一直关照那位少年，但是主人的意思是天道既有定数，还请您不红干涉太深，主人想您尽可能旁观一切事端，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主人自会处理，希望‘天命师’不要插手──无论如何都。”

枪姬之蓝用异常工整的节奏和口吻说着。

而黄端正听完只觉好笑，对方的意思是指，就算君言受到牵连，也希望她不要出手。对于这一点，黄端正断不能袖手旁观。就算无法阻止他受到牵连，也至少保全他的性命。

“凭什么？”于是她反问。

“主人只是向您提出请求，答应与否则是‘天命师’大人您自个儿的事了，咱只是向‘天命师’大人传达她的意志罢了。您既身为‘天命师’，自有自己的规条，主人不忍看见您再次犯禁，那太天真了，而另一方面，同为‘十二时刻’之一，主人不希望与您为敌。”

“放屁。”

总觉得对方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来到教训自己，黄端正顿时就来气。

脸容霎时扭哂起来的她恨恨地转手瞪向枪姬之蓝，挥手之间，袖子里甩出数个耀着金光的古老字符。

下一刻，枪姬之蓝就像被无形的拳头打中一般，整个人凭空后飞出去。

她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墙上。那力道之大让整堵墙都危裂，剥落的块状墙身压到了枪姬之蓝身上，埋葬了她的身影。

黄端正冷眼看着那里。

没多久，瓦砾就开始震动起来，盖在上面墙身碎片滚落，枪姬之蓝像个无事之人站起身子。

不过，她还是略显狼狈。

衣服上尽是灰尘污垢，嘴角也流出了鲜血，显然并非没有受到打击。要知道换成是普通人，黄端正刚才那一击足以将之压成肉酱了。

“既已踏进魔法一端，他必须能够独自照亮前路，否则终有一天还是会消逝在黑暗之中，而‘天命师’您永远都不可能一直担当他的‘灯’。”

枪姬之蓝抹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陈述着一句带着深远意味的话。

那句话也不知道是出自她自己，抑或是出自“挑灯者”之口，不过也不重要了，黄端正只觉得那句话是用撞的，撞在自己的心房之上。

说完那句话，枪姬之蓝就横握着手中的长枪，端端正正地、无言地朝黄端正躬身。那是道别的意思，她接着便转身离开，独留黄端正。

“唉，君言啊君言，我欠了你的爹没错，但我可不是欠了你啊。”

黄端正负着手，仰望着天空的彼端。

天空的深处既深沉，像是藏着无数的黑暗，随时都会涌出来吞噬了这片璀璨的星空。

可是，在黑暗面前人类从来没有屈服过，一如她脚下的灯火昌明的城。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黄端正红嫩的唇间，有轻飘如烟的一句话泄出。

她的声音很快就融入黑暗之中消散一空，就像是在冬日吐出的气息一样。

既无力，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