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也吃了，可以说是什么事了吗？”

唯一先师又打开两瓶啤酒，自己一瓶，剩下一瓶则递给了女孩。女孩皱了皱眉，暂时没有碰那瓶酒。

“你可知道守在你那小伙子身旁的镇魔师──对策官曾学于老朽的门下？”

唯一先师又灌了一口酒后说。

“不知道。”女孩倒有些意外。

她虽然观察到很多事情，但不代表她全知全能，有些事情或是被刻意以法术手段隐瞒起来的事情，她是观察不到的。

“那可是只小狐狸啊……”

唯一先师摆出回忆的眼神，嘴角却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还有人比你更狐狸？”

“当时是应对局把她给介绍过来的，老朽看她挺可怜的一个娃儿，就教了她一些法术。”

“你收了钱吧？”女孩眼神轻蔑。

唯一先师脸色一僵，辩驳道：

“你上学也总得交学费吧？”

“……”

女孩不作声了。

唯一先师知道对方感到不屑，连忙带过这个话题：

“她假装没有资质，害老朽想着给应对局交差，把一些以为教了她也学不会的法术给倾囊相授了。没想到她只是在装傻，竟然学了个八、九成，老朽收的那丁点学费，算是亏大了。”

唯一先师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甚至猛拍了大腿一下，却又用力太猛，痛得呲牙咧嘴，痛苦地揉着。看起来他到现在仍然对被坑了一事耿耿于怀。

“你都老大不少，怎么和个小辈计较呢？”

“她几乎把老朽的东西都给学去了啊！老朽看她那么小的女孩，可怜巴巴的，怎么想到会如此深城府呢？她当时只有五岁啊！”

“只能怪你有眼无珠了。”

“就是，要是老朽这种浊眼能看穿她其实悟性十足，老朽就不会让她离开唯一道了。”

“呵，看来你还是敢和应对局抢心的锐气啊！”

唯一先师却没有理会女孩的挖苦，严词地说着：

“人才可是重中之重，修习道法和修习魔法一样，就算有好老师和好资源，也得学生本身有资质。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为首，而人的资质可也是天时的一部分。”

大概是觉得遗憾和郁闷吧，他大大地咬了一口鸡翅膀，一脸苦相的表情惹得女孩差点笑出声来。

“然后呢？就算她是你的徒儿，又如何？”

“只是顺势一提罢了。”唯一先师又闷了一口酒，“不过你对那小子倒是十分喜爱啊。”

“喜爱？”

女孩表情幽幽，忽然黯淡了下来。她一对眸子泛起淡淡的涟漪，而唯一先师只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她表情的变化。

“是我欠他的。”

“你怎么就亏欠他了呢？”唯一先师愕然。

“他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格外照顾他，算是弥补自己的错？”唯一先师问完忽地摩挲起下巴来，啧啧地上下打量着女孩，“不过，你在他面前就是用这种姿态？我记得你打从十四岁开始，身体就再也没有长过了吧，而且你似乎是晚熟的类型呢。”

女孩皮笑肉不笑，狠狠地瞅了唯一先师一眼。

“自然不是。”

“原来如此，老朽还在想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去和对方建立关系呢！我差点以为那小子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癖好。”

唯一先师径自点着头，终于意会过来似的。女孩知道对方是故意居多，气得一时没忍住给对方一巴掌。她虽然活了很久，但不经人事，眼前的唯一先师每次开她这方面的开笑，都叫她份外难受和羞怒。

“既然你如此关照那小伙子，老朽得有一件事告诉你。”

唯一先师放下手中的酒瓶，冷不防地危襟正坐起来。一阵风从窗外吹来，灭了屋内那淡淡的烛火油灯，唯一先师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孔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一对眸子耀着诡异神秘的光。

“──老朽那挂名徒儿，可是妖精的调换儿。”

如果声音真的会从深渊里传来，那口吻大概就像唯一先师所说的这句话。

没有感情。

冷冰而平淡，又掺着淡淡的深幽和诡秘。

而听闻深渊声音者，想必也会露出像女孩现在的表情吧。

她极力地瞪大了眸子，眼瞳猛然收缩之间外围那一彩墨黑持续动摇不止，如一潭平静不得的水。嘴唇也是微张，呼吸也一度停止，她就是如此惊愕失措。

“你说叙灯火是妖精的‘调换儿’？”

女孩一脸难以置信，撑着桌子前倾身体，一张小脸都快要凑到唯一先师的脸上去了。唯一先师没有任何逃避，直视着女孩的眼神，严肃地颔了颔首。

“正是，这也是我家那孽徒为何会向你的小伙子出手的原因。”

“我太关注他了。”

女童的浏海滑了下来，微垂的眸里带着些许悔恨、不安以及颓丧。她有愧“天命师”之名，也有愧于那小子的父母。

她永远都无法忘怀，他们用染着鲜血的双手握住自己时所说出的那一句话……

“你不知道也不是奇事，要知道应对局也在极力隐瞒这个消息。他们肯定也想将调换儿掌在手中，观星巫肯定也是行动了，你就算怎么观察，也只能观察他们刻意布下的那一层薄雾才对。”

洞悉天机，左右天命。

即“天命师”是也。

天机处就是一个聚集了一群观察天命之人的魔法组织。他们的战力不是最强的，但却能触及那名为气运或是命运的天命之数，算出世界的走势，趋吉避凶，和传统风水又有关连，可谓是比较典型东方魔法该有的模样。

魔法的起源很大部分是源自于想要趋吉避凶的想法。

而很多魔法都是建基于这个基础上，慢慢发展而来的。五行之法、方位法术，这些都是源于风水、卦象等理论。

其中，天机处就是将术数命理发展到极致，盛极一时的组织。

历史的长河里，天机处多次发挥作用，驱使风云，成就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历史和统治者，但最后也因为过于干涉于历史的运行，而遭到人们忌讳覆灭。

残部并入政府机关，效力于官方。

而少数剩下的成员则各散东西，眼前的女童也是其中一员。他们经历过一段被追杀的时期，或是被各种魔法组织争夺，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人不多，毕竟有一些已经老死了。

但同时，这也是一种优存劣败的过程。

残存下来的天机处成员无一不是精英，女童身为其中一员──存活至今的一员，她的“观察”能力或许是现存里最强的几人之一。

饶是如此，观察被混淆要难多了。

要混淆、扰乱、伪装可以观察到的气运和结果，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观察天命和计算命理的这个行为，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众多要素组合而成的，只要其中一个要素被干涉，所呈现的结果会截然不一样。

所以，就算是强大如“天命师”，绝对不是无所不知的。

这世界除了神明之外，恐怕就再也没有全知全能的存在了吧，唯一先师懒懒地想着。

“等等，她不是一般的调换儿？”女孩蓦然惊觉。

“真不愧是灼华你啊……”

唯一先师念出一个连女孩自己都觉得久违的名字。也只有唯一先师这种老相识，才会记得这个名字。

女孩呼吸变得有些缓慢，既像在怀念，又像是在抗拒什么似的。

“你既然会提到，肯定就不是一般调换儿。调换儿资质可能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但是你会特地提到，错失她又叫你如此悔恨，如此一想，她可能是带着‘妖精印’啊……”

“诚然如此。”唯一先师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起身，负手走到窗旁，眺望出去，只看见被附近建筑和楼房所框住的星空。

“白炎、妖精印，还有时刻魔法师以及‘天命师’你，而且还有凯尔特魔法的传人──这个城市历史以来多灾多难，彷佛自身就在招惹各种危机，这座城市可是深藏着各种祸端啊……”

他半侧头来，眸子转到眼角处，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天命师’灼华，你是不是早就知晓？”

“……”

灼华沉默，只是沉默。

“……”

唯一先师看似平淡，却深藏锐利的目光一再审视女孩。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不作声，像是完全察觉不到那股审视的目光一样。

“……张无光，你也想来参一脚吗？”

“岂敢。”

唯一先师失笑摇头，“老朽已经行将就木，不像你可以借天机延寿。这场乱局先有你，又有‘挑灯者’在，已经似乎又有几个魔法组织蠢蠢欲动……你说，老朽要是参一脚，最后抽不了身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话吗？”

“……”

女孩默然不答，但是她不信。

她不信唯一先师的话。

白炎拥有焚烧一切魔力的力量，是魔法师们的克星；而妖精印又是可以高效率沟通所有元素的力量，是魔法师们梦寐以求的能力。

任何一者都是魔法师们趋之若鹜的，唯一先师也身为魔法师，她不相信他不会动身。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整个门派考虑，他可是一个门派──魔法组织的领导人。

“你应该知道我的底线。”

灼华说得很有力，也很坚决。

唯一先师没有作出任何承诺，只是负手收回了视线。

“老朽尽量吧，老朽从来都不只属于自己，和自由的你不同──老朽也不想和你为敌。”

女孩欲言又止。

她知道这已经是唯一先师的最大承诺了。

“快吃吧，东西都要凉了。吃完就回去吧。”

灼华终止了这个话题。

各有各自的立场，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静静地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一次交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