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置身于那小小的屋子之中，就像是被囚禁的金丝雀一样。

周围总是荡来花香。

也有药的香味，但女孩知道藏在这些味道背后的，是一些她不敢想像的恶心东西。这些香气都是为了遮盖那如泥泞般的事物所传出的难闻、令人恶心的气味。

女孩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都从书本上看到过。

她母亲要求她阅读很多，看起来相当古旧的书藉，上面都是写着一些奇奇怪怪法术的使用法和理论。她不知道那些东西就是魔法，反正母亲让她学她就学。

女孩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她生来就在这个屋子里面，没有出去过。她不知道自己是人类，却异常常人；她不知道那些经常阅读学习的典藉，是何等珍贵。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怎么驱使魔法去到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能够轻易学成任何她母亲教授的魔法。她可以凭空召唤树木，她可以让物件飘浮，也可以叫昏暗的房间充满光明。

她唯一办不到的事情，却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办到的。

那时，她不懂。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父亲的存在。

但或许是上天垂怜，垂怜她的无知吧，她有一天因为好奇翻阅了一本书，学习了上面的魔法得以接触了外头。

在她那小小的屋子里，四面墙壁都摆着书架，堆放了大量有关于魔法的典藉，她可以随意学习，而其中有一本典藉里，记载着一种可以窥探远方的魔法。

她学会了那种魔法，才第一次见识到世界的模样。

后来她才知道那本典藉里，唯有那个魔法是她母亲不想她学会的，但数千本典藉里，记载着大量的魔法术式，谁又能记全呢？她母亲大概就是因为一时失误，没有把那本典藉给抽走吧。

所以，她学会了。

然后，她看见了光明，看见了真正的世界。她曾以为自己所在的这个房子就是整个世界了。

渐渐地，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她知道了外面有很多人存在，知道了一般人该有何种样子，知道了除了妈妈，自己应该还有一个爸爸的存在，知道了外面是如何多姿多彩。

一旦有了比较，她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枯燥。

──她是被囚禁住的笼中鸟。

她认知到这一点，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但她没有透露出来，仍然当她母亲眼里的乖孩子，她知道她母亲并不喜欢她这样子。

但是，忍耐总有一个限度。

她十二岁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妈妈，我的爸爸呢？”

事缘于她看见一名观察了很久的孩子，由关系亲切到两人天天吵架的过程变化。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此变化，以为自己一直都没有见着的父亲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而离开自己。

她好奇得不行，好奇得终于向着那名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的母亲发问。

有着一袭银发的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地上，被书和典藉所围绕的女孩。她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女人的脸上刻划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同样银色的眸子里尽是震惊。

女孩知道自己可能犯事了。

她闪闪缩缩，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但她所看见的一切，早已成为一颗种子深扎于心中，在这些所见所闻的累积间茁壮成长，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就算她再如何压抑，也终有一天会爆发。

“你在说什么？”

女人的声音意外地沙哑，看向女孩的视线里充满愠怒。

“你怎么会知道？”

她大概也是被冲昏头脑了吧，否则她应该能够更好地处理才对。只要，她说那其实只是幻象，是假的，说不定女孩就会相信，可是她偏偏问女孩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我有爸爸吗？”

覆水已难收，尽然如此不妨再踏出一步吧！女孩是鼓起勇气进一步问。

“你怎么知道的？”女人没答，只反问。

“我……”

女孩冷静了一些，母亲那厌恶的视线叫她勇气尽失。

“你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没有因为女孩的噤声而就此作罢，她大喊了出来，那声音充满无比的憎恶。她甚至冲了过来，给了女孩一巴掌。

啪──！

一声清亮的响声。

遭到掌掴，女孩的脸猛地扭到一边去。她最初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至自己脸颊开始灼热起来，痛楚叫她下意识捂住了红肿之处。

“好痛好痛好痛……”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剧痛。

她从来都没有如此痛过。

“这是对你的惩罚，我特地把你的痛感封印给解除了。”

女人冷淡地说道，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带着厌恶和冰冷。那时，女孩就在想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她看见的外面世界里，母亲不会用这样子的视线看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绝不会！

于是，她就有了一个想法：自己并不是她母亲亲生的。

“记住，你只能乖乖地听我的话，按我的话去做，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你是我的容器，你只能长成我期待的样子，知道了吗？”

女人倾身在女孩眼前，将她紧紧地、牢牢地、用力地拥抱入怀，用力之猛甚至叫人错觉她其实是想把女孩给揉尽自己的体内。

女孩只觉得这个拥抱很冰冷、很冰冷，一点温暖都没有。

她觉得是一块冰雕在抱着自己，冷得可怕。为什么会这样呢？会是因为母亲从来都没有打过自己吗？因为她的眼神吗？女孩不知道。

“外面什么都没有，不要再看了，好好听话，活成我期待的样子……”

女人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那时，女孩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怎么能明白呢？女孩那时甚至同情女人，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也跟着哭了出来。她说自己会听话了，所以希望女人不要再哭。

从那往后，女孩试着不要让自己再用那些法术去观望外界的世界。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过去，她活在那黑暗的屋子之中，日以继夜地阅读那些典藉，努力地活成女人的样子。

──很努力很努力，同时也感到很大的压力。

随着长大和学习得越多，她渐渐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是自己了，她被扭曲了，被女人的期望所扭曲了。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终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再次用魔法观看外面的世界。她只能靠着这件事来到缓减自己的压力，让自己不要被压力压垮，也不要让自己的自我崩溃。

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

她就一直看，只能看，只会看，没有办法触及那外面的世界。但为了母亲，她只能忍耐了。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然后，终于不用再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