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扇突然间敞开的门
作者:萨林峰      更新:2019-08-21 21:30      字数:5389

第42章一扇突然敞开的门

1

出乎秦旭意料,公园里的人,竟然稀稀落落,走到游乐场这边儿,他俩一共也没遇见几个人。

晨练的人们散去的挺早,亦或根本不曾来过。灰蒙蒙的天空,湿漉漉的空气,兴许有一场大雨会不期而遇。看来,还是嫌麻烦的人占了大多数,真不如待在家里万事顺遂,何必折腾呢,秦旭深有同感。

倘若往常,就这个点儿,他早就到了研究所四楼的办公室,脱掉外套,拿上手机,蹲,坐,趴,仰,睡,还不得由着他的性子“顺遂”呐。哦,还有,即便有雨,落地窗外深邃而葱郁的“湖底”世界,也绝对算得上一处盛景——大雨,自墨绿色森林的背景前落下,有着一种汁液般的醇厚质感,不敢说诗情画意,至少,秦旭觉得有种逃遁尘嚣之外的轻松。自从p4实验室里活着出来,他就一直盼着这份“盛景”,唯此,他好把梦魇一样的东西择除干净。

八音盒的简陋音色,霓虹灯的呆板闪动,方如欣的心愿之行即将启动……刚刷过一层油漆,漆味儿还未散尽的白色旋转木马,吱吱扭扭地,开始缓慢滑行。

距离旋转木马,约摸十米开外的地方,秦旭背靠在锈迹斑驳的铁栏杆上,两条胳膊向后架着,右手拎着的那双黑色高跟鞋,随着他抖擞不止的大腿而晃悠着……它的主人,则孤零零地骑在白色木马上,略显遗憾地朝秦旭这边张望。不过,她喜欢这个大玩具,不然,独自一人的尴尬,看来她也不甚计较,一副欣然享受的神情。

秦旭是打算好了的,等木马转过来的时候,回应一下她的目光,再点头递过去一个微笑,兴许是应该差不多来了吧……他不是不想,他其实很想,只不过他把伤口在她眼前晃了晃,比说一万种籍口都瓷实,“手上的伤口,我抓不住扶手呀”……再不耐看,也得等到她和木马转过两三圈之后,才好意思去紧挨着的小卖部里瞅瞅。眼下当紧的是,微笑,放松,欣赏,捎带着比划出一个连哄带“赞”的大拇哥。

来公园路上,方如欣嗔怪他说“年龄歧视”,秦旭嘴里讨饶了一路,然则,心里却也是一路的撩骚。没有比较,哪有“歧视”一说。她比刘梓大了将近十岁,身子却无丝毫势衰的迹象,尤其是皮肤,他时有看到她紧绷细嫩的皮肤下面,埋藏着的灰蓝色血管,而且仅就念想而言,她比之刘梓更盛,帐篷睡袋里的那晚,她主他从……前方路况平稳,他却不由自主地连点刹车……属实罪过呀,志桥兄,自然规律,就您这身子骨,开始走下坡儿路了吧,您这也太早了点吧。

他不明白,为什么旋转木马都要请出“八音盒”来伴奏,“八音盒”里,有王子,公主,魔镜,童话?!……真正转起来,吱吱扭扭的机械噪音全然听不见了,她骑着白色木马转过来了。

方如欣竟然把当作扶手用的马头搂在怀里,一侧脸颊贴在马鬃上,两腿夹着马鞍的样子,像是“马”会受惊,把她马鞍上甩下来似的……这里,还真是她的第一次呐……嗯?噢!原来这就是她的“心愿”之行啊……不会吧,“首席科学家,怀揣一颗未泯的童心”——浓浓的标题党口味儿,他只接受p4里见识过的方如欣,那才是她的本尊,真身,原形……傲慢,蛮横,戾气,不择手段。

周围人迹罕至,但秦旭还是左顾右盼一阵后,朝着脚尖前的水泥地上,轻轻地啐了一口,还不忘用脚底板儿搓上几搓,好像心头忽然涌起的愤懑之情,唯有借助粗鄙的方式,才能得以平复……不对呀,方复欣呢,方伯江呢,北方都市里长起来的孩子,十岁以后,鲜见不腻歪旋转木马诸如此类的公园游艺……十岁左右的方如欣在哪呢?

许智霆曾经露过一嘴,半年多前,方如欣请他在国外的唐人街吃“串串香”,亲眼见过她的同乡,是一位厨师,从云贵大山沟里,给她和李志桥捎回来当季的辣椒酱……那为厨师同乡,得有多大岁数?可是,资料上清清楚楚,方伯江之女,方复欣的妹妹,而他们一家的籍贯,正是眼下生活的这座城市,她方如欣又哪儿来的云贵大山沟里的同乡?

“籍贯”和“出生地”不完全是一回事儿……由此,云贵大山里的孩子,童年里应该少了旋转木带来的粉红记忆。方如欣今天所谓的“心愿之行”,或许正是为了某些补偿吧。

2

秦旭接触过方复欣,当时就有感觉,方复欣对他这个妹妹很冷漠。尤其谈到今后可能的合作时,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很明确。观瞻上看,无非因为世家出身的妹妹,因为开除军籍,而有辱门声。很可能,就连方如欣远赴国外的决定,也是她本人的一意孤行。更不消说这次回国,以及她跟“智霆国际”的合作,还须征得方复欣,方伯江的首肯……他们家人之间,似乎早就没了这种血缘情分。

方如欣跟“智霆国际”合作后,舆情先是挞伐一通,再到如今的缄默不言。尤其是她对家国身世的刻意回避,舆论上甚至出现了“傲骄”,“负义”,“枉顾”这样的字眼儿,不得不说,方方面面的利益群体,无不对她的选择失望至极。

眼下的暂时消停,从许智霆的惶惶不安,从麦礼贤的亲往坐镇,从方复欣的严苛监管,可以想见,从金里奇实验室里“净身出户”的方如欣,要么碌碌无为,砸了一流科学家的牌子;要么铤而走险,p4实验室里爆出什么事故丑闻……呵呵,各路小编趴在键盘上,早就手痒痒了,棒喝与捧杀,存乎一念之间。

倘若,她带着“π-检测剂”一道回来,毋庸置疑,眼下的时光,必将是另外一番景象……怨不得别人,许智霆,麦礼贤,方复欣,这是她一眼就能看通透的漩涡。当初,她很决绝,眼下,她有些怀疑了。

秦旭不由得浑身一个激凌,所以,他就成了世间唯一的那个人咯。方方面面都能满足她亟需的那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跟她既无权谋交易,更无利害冲突,锦上添花的是,秦旭“单身”,人又帅,哪儿哪儿都可她的心儿。

是啊,是啊,许智霆会朝她脸上甩财报;方复欣会摆着官腔讥讽她“咎由自取”;岑小雨呢,岑小雨本来就不把她这首席科学家当盘儿菜,俩人的龃龉争执从来不绝于耳,吊诡的是,岑小雨却是她亲自圈定的首席助手,她心知肚明,离开岑小雨,p4实验室的效率会大打折扣。

裕子呢,每每想起裕子这个女人,秦旭心里总有股子莫名的惆怅,既是怜悯,又透着无奈,他甚至为裕子的事儿,很想找许智霆聊聊,别让她老是憋在p4,何必跟着两个极端自负的女人,屁颠儿屁颠儿地空耗呢,她那么迷人,又富于女人味儿……所以,裕子跟方如欣更不是一路,她无非是一个有着学术劣迹的实验室助手而已。没错,裕子本人应该十分珍惜与方如欣的合作,而且,两人之间应该也有默契,比如,仰仗方如欣的影响力,帮她洗脱学术污名,至少争取申诉平反的机会吧,再或者,今后有机会,帮她向世界著名实验室写推荐信,等等吧。

秦旭也多次捕捉过裕子的眼神儿,就这么说吧,她看方如欣时的眼神儿,从来就没对过。她总是要下意识地,用手边的动作遮掩,或是过滤一下地,上下打量一番方如欣,兴许,裕子的嗓子眼儿,早就憋着这么一句“怪我运气不好咯”。

是的,没错,他也承认。在所谓的她和李志桥共同寻觅的灵修之地——那座半山腰上的废弃采石场,雨夜帐篷里发生的事情,猝不及防的荷尔蒙,的确有悖公序良俗……肌肤之亲过后,她才亲口说出,他们夫妻回国之前已有分手契约。

不,事情远比那晚要早得多,甚至可以追溯到机场,从他见方如欣的第一眼起,他的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公序良俗允许的话,他要无限接近眼前的这个女人。

如果,还有可能更早一些的话,那就得从许智霆交待下这宗案子,以及他在方复欣大校跟前儿谈合作,结果吃了闭门羹时算起……秦旭就对这个女人的生命动机便着迷不已。

生命动机,这概念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像是没事找抽,也可能羞于启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稀得过下脑子的问题,为什么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显得那么拧巴,那么执拗,那么扑朔迷离……原本,她可以有着另外一重生活,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既然没有财富与荣誉的羁绊,那她为何又要跟许智霆交易,她又以什么作为交易的标的?……“单身”的邪念,最早的时候,便由此源起。

诡异的是,他凭什么打一开始,就觉得在她跟李志桥之间“有机可乘”呢……简单呐,就凭普世经验。36岁的女人,八个年头的婚姻,一成不变的李志桥,再激昂的1812,听上百八十遍,你也得困;再销魂的梁祝,演绎出百八十个剧本,你也得腻。何况,新陈代谢,哪有不衰退的,人过三十这道梁,一路下坡儿,别想刹车……还有,她正身处漩涡的正中心,每天一睁眼,浑身便紧绷得像是上满发条的机械钟,她想慢下来,想透口气儿,想刺激一下,哪怕三五分钟完事儿。

事实上,他得手了……想想,也就这么回事儿,别扯公序良俗的幌子。

眼下这世上,也仅有在秦旭跟前儿,她才能抛开一切,彻底放松。也许,她打小就真的没玩过旋转木马。现在,她想返璞归真,让他看见自己最女人的那一面……不是什么首席科学家,她是一个亟需肩膀与温度的女人。

秦旭满腔子的愤懑就在于此,如此善解人意的他,替她挡刀不说,又被她要挟说是“自残”……呵呵,谁信,谁是那个啥。岑小雨人性敞亮,裕子人性善良,再瞅瞅您那人性,正常人吃不透……一句话,干嘛毁我?!

完事儿没呐,心愿之行该结束了吧……“返璞归真”?!少来啦,受用不起。风情,心机,妩弄,亦真亦假,影影绰绰,她这个年纪演绎起来万千滋味,不然,简直败兴。昨晚就订好了酒店,磨磨唧唧,荒废时光……志桥兄,勉为其难咯,承蒙我来替您开解一番。

3

八音盒的声响愈发刺耳难捱,细雨来的也正当时。秦旭拎着黑色高跟鞋,朝旋转木马那边儿晃悠过去……雨来的比这要早的多,他只顾着琢磨这个女人,而全然枉顾了其他事物,其实,他的上半身早已被雨水浸湿。

旋转木马正缓缓地停下来。可能跟雨水的润滑有关吧,整座机器的制动系统没再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方如欣的兴致不错,脸颊泛着红润之色,两手仍旧紧抓着扶手,跨在白色木马上迟迟未动,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是回味夙愿了却过后的快感。她也全然枉顾了周围的事物,沉浸在思绪之中,里面可能装着她的童年,也可能真的回到了云贵高原的溪流,峡谷,墨绿的群山……匿藏已久的念想,偏偏就碰上了雨天。

秦旭刚走到湿滑的钢板台阶底下便停住了,他想再留给她一点儿时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她的脸颊和额角,他觉得那应该不完全是雨水,宁静的眼神,发红的眼角,翕合的鼻翼,抖动的嘴唇,那也不应该完全是冷的缘故,那淌下来的水珠应该还带着她的体温,应该是两行无声的泪水。

他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尽可能轻地走到她身后。当他把衣服披到她身上那一刻,她终于盼来了世间最坚若磐石的依靠,她闭上了眼睛,身子瘫软进他的怀里。她仍尽全力克制自己,浑身颤栗,小声啜泣。

就像呵护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他这辈子不可能有过的温存。他的手不停地在她的脊梁上摩挲着,想把自己全部的温度,能量,连同生命,一股脑地传递进去……脑海里盘桓悱恻的困顿,一个接着一个的分崩离析。

不顾一切的时候,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既谈不上光明,也不能算是黑暗,如同细雨蒙蒙铅灰色的天空,可以希冀着雨过天晴,但瞬时也可以化作疾风骤雨。时间不会静止,它总要跳到下一秒,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要等什么虚伪的判断,那家伙只会伤人伤己。

她转过身来,刚想要动。

“别动,地板上凉,我来吧……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吧。”

他的手握着她赤裸的脚,帮她穿上高跟鞋,她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劲道。她抬手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她体尝过的无法抵御的性子……她从不冲动,但她真的权衡过,她尚未得手的东西和眼前的秦旭之间,哪个离她更近,哪个又能陪着她走得更远。

秦旭开着车,按既定方案,朝着他预订好的酒店驶去。

雨越来越大,雨刮器定到了三档,视线在混沌与清晰之间快速交替,空调,雨刮器,发动机的噪音,连同车外无辜的鸣笛,似乎正联袂跟他作对。他拼命的鸣笛,别车,加三儿,几次轧过双黄线,试图违章变道。他降下车窗,雨水一下子灌进来,左边的身子登时透湿,而他即将开锅的大脑,似乎也得以冷却。车终于驶入便道,他刹住车,打开双闪。

“你以为,你这是在哪儿呢?还在金里奇实验室吗?靠你一人就能包打天下?你知道‘智霆国际’是干嘛的呀?……你以为,你是谁啊?首席科学家?还真拿自己当宝贝儿!……你了解许智霆吗?了解麦礼贤吗?你了解我吗?你见识过我怎么收拾刘书宏的吗?……你,你,你还真就是盘儿‘燕翅鲍’!等着许智霆的斧钺刀叉伺候你吧!……”

“秦旭,你怎么了……什么‘宝贝儿’?什么‘燕翅鲍’?我听不懂。”

“不是你听不懂,是你这人太牛,牛惯了,牛昏头了……许智霆跟前儿,你想玩你自己的那套,我明镜儿地告诉你,一年之内,‘智霆国际’的财报再不见起色,许智霆会把你当厨余垃圾一样处理掉……国内等着用p4机构,早就排上队了!”

“不对呀,我跟许智霆订过契约的……我享有p4实验室的绝对使用权和控制权!”

“醒醒吧!你呀,就你们这样式的人,啥时候能玩过我们啊!合同,契约,法条,鬼扯去吧!……许智霆设计的交易,哪一次不是跟螺母螺栓似的,不到把你拧死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被他榨出这么多油水儿来!”

“秦旭……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对手!……你是装纯洁呢,还是犯癔症呢!看着我的手,看着这伤口,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是她,为什么要包庇她!……”

“我只是,只是想给她机会……她被附身了,失控了。”

“又是鬼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