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家庄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96

村庄中一片劫后的凄惨,村口的树上挂着数十颗狰狞的首级,村里到处是被烧成焦黑的断壁残垣的农舍,幸存的只是一些破旧不堪的茅屋,偌大的村中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在几天前,平难尘经过这里时,它仍是一片升平,杯盘笑语、鸡鸣狗逐间充满生机。

英尾羽若无其事地看看一脸大悲的平难尘,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怕?”

平难尘艰涩地看面前一处农舍焦黑的残迹,无声地叹息:“两天前,我借宿在这里,主人是一对老老实实的年青夫妇,有两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三岁。”

英尾羽:“谁叫他们仗着乡团势大,不把林中投看在眼里?不灭掉他们林中投休想在幽州混下去。走了,见着林中投别乱说话,凭我大哥和他的关系怎都给我个大头目当当,你亦老实当个小头目。”

平难尘不悦地:“我还没想好呢!”

英尾羽挑衅地看着他:“要不是看你小小帮过我,才懒管你!怎么,不高兴给我当手下?”

平难尘:“谁是你手下来!”

英尾羽气色比前几日好得许多,灿烂一笑:“看你糯米团一般,怎一下子那般勇猛?老实说,是不是有不良企图?欢喜我?”

平难尘脸一红,错开目光:“没。我是这样勇猛的,平时不大看得出。”

英尾羽盯着他:“说谎。”

平难尘大感吃不消来:“不信算了。”

毫无征兆地,英尾羽忽一展身,投入他怀中,踮起足,吻住他的双唇。平难尘大吃一惊,微不足道地挣扎一下,不知是傻了还是在装傻地享受着英尾羽奉上的热吻。这个吻实在来得突然,而吻的结束更让平难尘始料不及,美妙中他的唇蓦然被用力一咬,吃痛际,英尾羽已一跃退开,吃吃地笑着:“两清,我不欠你的了对么?”

平难尘捂住被咬出血的嘴唇,瞬间犹疼得五官挪位,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咬我!”

英尾羽:“亲你怎不说?你们害死我大哥,咬你一下两清算便宜,本来想杀了你。”

平难尘无法可想地盯着她,半天始用他平时看不大出来的勇猛说:“下回对你不客气!”

英尾羽:“美了你,还想有下回!”转身向村外行去,“快点,别赶到棋盘村,姓林的又走了。我们需弄两匹马来才好。”

平难尘无奈跟上:“怎知他会去棋盘村?”

英尾羽:“不爱告诉你。”英朋虎与林中投素有交情,林中投数度邀前者入伙,英朋虎近日被官府追拿甚急,终于答应。林中投狡兔三窟,没有固定山头,派来两名马匪接应,才联络上英氏兄妹,便遭遇幽州另一股大马匪头目烟霞子,两名接应马匪战死,英朋虎兄妹亦是在此役被重创。好在接应马匪先前已将林中投近日行踪告知,英尾羽方不至茫无目的。

平难尘:“棋盘村好像是个穷村子,民团都没有,林中投去那里做甚?”

英尾羽:“棋盘村的人奸诈得很,先是跑去官府告状,没结果又偷偷去找佣兵。”大周边塞驻军以御外为责,边将们不肯轻易插手对付马匪,地方上无力应付,需借重边军时少不得用银子说话。若官府不肯出面,地方士绅亦常常联合与边军交涉,照样是银子开路,边将们满意了便派兵剿匪,久而久之,边兵中专门对付马匪的佣兵便应运而生。

平难尘不解:“棋盘村这样穷村庄,林中投要钱要物亦有限,佣兵索价甚高,村民们便付得起佣金又怎会舍低就高雇佣兵对付林中投?”

英尾羽:“知道骆阳行么?棋盘村请的是他。”

平难尘恍然。骆阳行是军中大豪,急公好义,少年投军,初在西北军中,战功赫赫,后被乃弟骆阳居牵连,呆不下去,转来幽州当兵,积功当上旅帅。在佣兵中,他这一支战力最强,却向来是收费最低的一个。他自己并不聚敛,得来的佣金一律分与手下战士,对那些恶名昭著的悍匪有时只象征性收取少量佣金。林中投无疑是最为凶恶的马匪。

另一方面,林中投亦是幽州实力最强大的匪帮,手下马匪有五六百之众,连其他佣军都谈之色变,骆阳行不到两百的一旅较之而言不免有些单薄。平难尘:“骆阳行怎都是正牌官军,林中投便赢了亦后患无穷,何苦争这一日短长。”

英尾羽:“姓骆的早叫嚣要铲平林中投,林中投是给他逼急了呢。你给逼急了还不是杀了姓崔的王八蛋?看我做甚,乘早别打我的主意,我才不会嫁你这样小马快,现在是小马匪了,要嫁需嫁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比如说……,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

平难尘:“哪有看你?不信人家顶天立地的好汉会要你?”顶天立地的坏蛋差不多。

说话间由村子后面出来,前方是崎岖山路,虽不甚好走,却可直插到怀县县城,比大路近得许多。去棋盘村必经怀县。英尾羽:“不要亦得要!你再吵,我找个天底下最丑的丑八怪嫁给你!”

平难尘蓦然跓足,凝神倾听。英尾羽知机站住,留心听去,前面隐隐约约似有兵刃交击与呐喊之声。平难尘做个手势,率先向前掠去,速度不算太快,照顾着重伤未愈的英尾羽能够跟上。转过前面山口,声音骤烈,听上去场面竟是不小,少说亦有百十人相互撕杀。

沿山道蜿蜒前进,行出数里,前方山口外已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撕杀声便源于彼处。平难尘偏离山道,顺着山间灌木的掩护向山口接近,英尾羽有样学样,亦隐蔽前进。他们现在是州府缉拿的要犯,需当心撞到人家枪尖上去。

他们运气不坏,山口有颇适合藏身的所在,他们可舒舒服服地窥视前方战场而不虞被人发觉。

战场中的人数比他们料想的要多得多,少说亦有三四百人,多是农民打扮,徒步将三十余骑健骑围在当中。被围的一看而知是马匪无疑,人数虽少,却个个沉稳凶悍,结成圆阵,分毫不乱。围在里圈的百余名农民当是民团团兵,略受过些训练,经验远比不得马匪,勇猛冲杀,却收效甚微。外围几乎全是青壮年村民,手持锄耙,一则呐喊助威,一则防备马匪突围逃逸。群情激愤,恨不能将马匪砸烂踏碎,连皮带骨地吞下。

英尾羽凑在平难尘耳边:“是林中投的人,那个骑黑马的胖子是林中投下面七个大头目里的第五个江上川。这帮子乡八佬是哪里来的?武家庄毁成那般模样,不可能还有这多人。”

平难尘耳朵给她弄得痒痒的舒服,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该是山阴马六庄的人,两个庄子的关系最好,互通婚嫁,满庄子都是亲戚。”

英尾羽:“江上川最贪心,肯定搜刮过头没跟林中投一道离开,给这伙乡巴佬堵住。”

搏杀际此已入白热化,马匪只剩下二十几名,由江上川领着做困兽之斗,任凭怎样努力,亦无法突出愤怒的村民的包围。村民们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亦有二十几人被马匪格杀,重伤者倍于此数。亲人的鲜血令他们愈加不顾生死地向马匪猛扑。

英尾羽:“这伙不知死活的乡巴佬,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平难尘看她一眼:“想去帮那帮马匪?”

英尾羽:“有病,过去不白白送死!才懒得管那帮王八蛋死活,我就不高兴这帮乡巴佬要钱不要命,都像他们一样,我们当马匪的还不饿死?”

平难尘:“有点操守的马匪便不济贫,亦只劫富,林中投这样不论穷富见人便伸手的家伙算是怎么回事?”

英尾羽:“这世道愈狠愈不讲理才活得有滋有味。我和大哥算专劫富的吧,成天给你们这些王八蛋马快追得没魂没魄,人家林中投谁敢惹来?别说你这些狗屁马快,便是边军见这亦需绕开来走。”

战场重心随马匪奋力冲杀已移近另一边的山口,若给他们冲进山口,村民们将难阻止他们逃离。江上川身边只剩下十一二人,杀红眼睛,再不似先前般注重防御,一味向山口猛扑。平难尘看一回,忽想起什么:“你在村口说的话我没听清,是说嫁给我么?”

英尾羽“嗤”的一笑:“美了你,我说找个天下无双的丑八怪嫁给你。”蓦然明白平难尘调侃自己,就近在他胳膊上狠掐一把,“臭马快,打仗没本事,光会耍嘴皮子!”

平难尘疼得五官挪位,怒:“你再敢掐我,信不信剁掉你手来!”

英尾羽:“不信。我现在受了伤,等好了,你这样十个八个的都不够我一刀杀来。”

江上川终于冲到山口,身旁仅剩得三人,个个浑身浴血。村民们犹不肯罢休,三四十人舍命堵在山口,怎奈江上川骁勇强悍,战刀翻飞,当者披靡,纷纷闪让退后,被江上川与另外一名马匪冲进山口。

由平难尘两人的角度,看不到对面山口里的情形,惟见村民们不依不饶地追入山口,撕杀声依旧。英尾羽碰一碰他的胳膊:“马,我们去抢两匹来。”

村民们最爱惜牲畜,再被动亦舍不得伤及战马,否则江上川根本不可能逃进山口。被打死马匪的战马早有老少村民收拢于一处,共有四五十匹之多。平难尘:“我身上还有些银子,向他们买两匹好了。”他依旧穿着马快服饰,给村民交涉容易。

英尾羽心里亦不大敢招惹这帮愤怒中的村民,巴不得以和平方式得到战马,嘴上却说:“几个乡巴佬就怕成这样,怎么跟我混?懒管你,要买自己去买。”

平难尘听得撕杀声渐弱,村民纷纷从山口退出,料来江上川不是逃走便被格毙,战事已告一段落。向英尾羽小声:“在这里等我。”起身,向山口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