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骆阳行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86

进怀县前,平难尘先买来两套寻常男装,和英尾羽分别换上。英尾羽穿起男装别有一番风味,平难尘忍不住多看两眼,又挨她一顿抢白,被一路批评到怀县。

平难尘的官司尚未发作,至少在怀县看不出动静。他们不敢招摇亦没剩多少盘缠,寻一家僻静并算得干净的小马车栈住下。安顿好已是黄昏时分,马车栈里没有饭堂,二人只好出门另寻地方解决肚皮。

平难尘对怀县颇为熟悉,领路:“我知道一处小酒家,又便宜味道又好,带你见识见识。”

英尾羽:“再见识亦是小场面,都舍不得请我到体面些的大酒楼吃一回饭。”

平难尘:“大酒楼东西又贵又难吃,冤大头摆阔的地方,我又不傻才不去。”

英尾羽:“没钱就说没钱,买两件破衣服为一两个铜板都磨半天,真去大酒楼非给人家打出来不行。跟我当马匪是你的福气,用不了几天就能当上冤大头,在大酒楼摆阔,到时候你需饮水思源,别忘了是谁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

平难尘一指前面一处热闹的铺面:“就是那里,王老和老汤店,家传手艺,有多好吃吃完你便知道,说不定你会把王家小三……”咽下“当顶天立地的好汉嫁了。”半句话。

英尾羽等等没有下文,问:“把他怎样?”

平难尘不答,率先进到王老和老汤店里。汤店里面颇大,挤挤地摆满四五十张餐桌,上座已有八九成,食客几乎清一色是贩夫走卒、布衣短衫,喧声震天。他们往里寻一张空桌坐下。左手一张桌前坐的是两名面貌清秀的年轻人,与英尾羽特别地对视一眼,各自一笑,都看出对方是女扮男装。

忙得一团糟的小二好一回才来到面前招应,平难尘此前已闲着打量一圈四周,除了那对乔装的少女,前面一桌三名客人亦颇醒目,是一名军官与两名军士。三人身躯都颇魁伟,两名军士都在二十出头,军官面对着平难尘,年近三十,龙骧虎视,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风范。三人一边豪饮,一边轻声地说些什么。

平难尘待小二叫堂离开,收敛心神,侧耳倾听,于纷乱嘈杂中把握住三人说话。一名军士显是在问军官:“大兄,前两日听老兵说,十三恶人里九煞的第一个骆阳居是大兄的亲兄弟,是真的么?”

英尾羽显亦听到身后军士的说话,愕然向平难尘望来,该是亦猜出军官的身份,多半竟是白天谈到的骆阳行!以后正有交道要打,可巧先在此间碰上。

骆阳行沉默片刻,说:“十三恶人是朝堂上那些傻孙子乱编出来,林中投这样的叫大奸大恶没得话说,阳居你们不知道,云想容却打过交道,他哪里当得一个‘恶’字?”云想容为十三恶人中四魔里的第一魔。四魔号称四大金刚,领着一小股马匪出没与长城内外,来去如风,劫富济贫,在民间口碑甚佳,然屡与官府作对,办下数起惊天大案,成为朝廷要犯。四大金刚民间传说姓魔,女帝喜欢在名字上下功夫,手下官员有样学样,云想容四大金刚于是成为四魔矣。

另一名军士:“我见过燕公刀,亦算不得恶人。”

小二端汤菜上桌,打断了平、英二人的窃听,待小二离开,一名衣着与此地有些不称的文秀青年行来,寻一回,见再无空桌,一指平难尘身旁空位:“兄台,这里有人坐么?”

平难尘说“没有”与英尾羽说“有”声同时响起,英尾羽白平难尘一眼,向文秀青年:“他吃错药了,这里有人。”

文秀青年分别看他们一眼,不再坚持,转向左手那一桌,出言相询。两名乔装的少女显亦不愿与陌生人同席,婉言伪称还有人来,不给他坐。文秀青年连番碰壁,大为沮丧,发楞时,一旁骆阳行看不过去,招呼他:“小兄弟,这里来坐。”

文秀青年回头看看他们,略一犹豫,终上前在骆阳行身旁坐下:“多谢兄台。”

骆阳行“呵呵”一笑:“小兄弟,在这里看见空位只管坐下,似你这般问去,碰上不讲理的便没人亦不肯给你坐。”声音放大,显然说给英尾羽听。

文秀青年:“有的人臀大,需坐两个位子亦说不一定。”

骆阳行见英尾羽不回击,不为已甚,向文秀青年:“这里上菜需等些时间,不嫌弃便一起胡乱吃些。小兄弟怎样称呼?”

文秀青年:“叫我小叶好了。三位兄台高姓大名?”

骆阳行报名并介绍两名军士,那个叫小叶的青年看着与他们格格不入,几句话过去却颇为投契,天南海北胡乱开聊,不亦乐乎。

英尾羽不给小叶坐便为着方便继续窃听骆阳行三人说话,不定能听到什么要紧东西,没料想他给骆阳行坐到一处,白骂她一回外,还乱聊起没用的废话,气得头昏脑涨,偏是没法可想。

平难尘见她气虎虎,不敢招惹,埋头吃饭。吃不数口,感念陡起,微侧头,见左边两名乔装少女紧张地将头深埋下去,似惟恐给谁发现;复向门口望去,彼处正有五名壮汉四下张望,个个目露凶光,不象是寻常食客。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缁衣汉子,衣着讲究,精神内敛,一双小眼睛凶狠锐利,当落在两命乔装少女身上时,分明地贼光一闪,随即嘴皮微动,向旁边四人说了句什么,迈步朝乔装少女这一桌行来。另四个则从两旁包抄而上。

两名乔装少女显是吓坏,一味地埋着头假装喝汤,以为这样便可安全,全不知危机逼近。平难尘想开口提醒,转念想来,她们便知道亦无法可想,五个人已将她们的去路完全堵住。她们给五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有甚瓜葛,该不该出手相助?

平难尘拿不定主意时,五个人已在将两名乔装少女围住,她们方一惊抬头,两旁四名汉子已抢步上前,将她们架起,翻身向门外行去。

两声少女的尖叫乍起,惊得众食客纷纷停箸,满堂愕然。

骆阳行正给小叶谈得热闹,起初并未留心,四名汉子抢人,他却看在眼中,微微一怔,少女尖叫声中他已拍案而起,春雷初绽:“站住!”横身将五名汉子拦住。

缁衣汉子被他横出一吼先吓一跳,旋即眼中凶芒一闪,全不将军官装束的骆阳行看在眼里,挺身上前,冷冷地:“我们怀来习府的家务,轮不到旁人来管,让开!”怀来习家累世官勋,在幽州名声显赫;习梦远年轻时曾风光无限,到中年后渐转低调,将家中事务交与长子习伯雅全权打理。习伯雅精明强干、长袖善舞,武技极为强横,加上深厚的背景,两三年间,声名鹊起,远超过习梦远鼎盛时期,与另外三名在河朔呼风唤雨的世家子弟并称“河朔四大公子”。怀来习家至少在幽州无人敢惹,他们与幽州的军政上层,乃至最凶悍的匪帮都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楚的瓜葛,得罪他们不是锒铛入狱,便不定那天给什么人砍去脑袋,凶手永远无法找到。

难怪缁衣汉子目中无人,习府的人欺男霸女实在算不得什么,至少英尾羽这样以为,并庆幸自己没有挺身而出,为着都是女扮男装的缘故,她差一点要打抱一回不平。

骆阳行豪笑一声:“习伯雅的人,难怪这么嚣张!留下人,你们五个一人抽自己二十巴掌,滚蛋!抽得不到位休怪我不客气!”

缁衣汉子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即管看出骆阳行气度雄稳,来者不善,终是霸道惯了,转不过弯来,怒吼一声“找死!”挥拳向骆阳行扑去。他显然是习府管家、教头者流,身份高于其他四个,手下颇是不弱,出手间隐夹风雷之声,来势汹汹。

两名军士端坐桌旁静看热闹,没有丝毫帮手的意思。骆阳行待缁衣汉子拳到,身形方动,只不过微微一晃,寻常人都没看见他如何动作,缁衣汉子已肉球般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墙上,复弹跌在地。

压抑的哄笑声中,另四名汉子松开两名少女,各拉架式,远远地咋呼,却哪敢上前。缁衣汉子倒还经得摔打,七荤八素地站起来,辨一辨方向,寻着骆阳行的所在,不依不饶地冲上,还差数步复煞地止住,戟指骆阳行:“有胆,留个名姓!”

骆阳行再动一动,欺上前又是一脚,全然无法遮挡地将他踢回墙脚,另外四个则吓得纷纷后退。骆阳行不理他们,向缁衣汉子:“别瞎指划。回去告诉习伯雅,我骆阳行说的,叫他老老实实做人;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小心恶贯满盈!”

人群哗然声中,缁衣汉子凶芒顿敛。偌大幽州,敢给习伯雅叫板的,骆阳行无疑是最具资格的一个。给他碰上,除了怪自己八字不好再没什么好说。

缁衣汉子这一回摔得厉害,费老大力气才勉强站起,知道骆阳行天不怕地不怕,再横下去惹翻他需不是好耍。张牙舞爪者被打掉威风后往往不比谁勇猛,缁衣汉子连稍微硬气点的话都不敢出口,咬牙轻声吩咐围上来的手下:“走!”抬腿欲去。

骆阳行却没有让开的意思:“掌完嘴再走。自己打是二十,需人代劳的话四十。你这帮仗势欺人的家伙,不打没个记性。”

五个人走不敢走,自己抽自己传到习伯雅耳朵里又要命,一时怔住,进退两难。骆阳行心中有数,侧脸向两名笑看热闹的军士:“傻笑什么?去,给我抽。”

两名军士做个怪脸,这才起身上前,轮起巴掌开抽,五个人象征性地躲闪一回,慑于骆阳行如炬利目,几番想要抗争,终没能付诸行动,一五一十地让两名军士抽完。

英尾羽一直到五人灰溜溜离开,才回过头来。平难尘干咳一下,轻声问:“骆阳行这样的算不算顶天立地的好汉?”

英尾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他言外之意:“差不多。年纪大了点。”

一旁小叶早机灵地将两名乔装少女拉在她们先前桌边坐下,好言宽慰,骆阳行此际亦上前落座,问起原委。平难尘乘机避开英尾羽的目光,留心细听。两名少女似不愿多说,年少些的勉强告诉骆阳行她叫文嫒,姐姐叫文妍。她们的父亲文策先是怀来的马快班头,昨夜忽给来历不明的人刺杀,临终前叫她们姐妹离开怀来。她们遵父命匆匆离开,全不知怎样会惹着习府。

平难尘听出她们撒谎,看见那五人时她们紧张成那般模样,怎可能不知惹上习府?骆阳行显亦觉出她们有难言之隐,并不勉强:“你们想好去哪里么?”

犹豫片刻,仍是文嫒轻声说:“去东都投奔亲戚。”

骆阳行颔首站起:“不同路,无法送你们一程。习伯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需多加小心。”翻身回到自己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