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思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96

所幸,已到山口。平难尘纵马驰入,心头略定。山路狭窄,仅能容两骑并行奔驰,再不需担心身后利箭,只崔同贺穷追不舍,不是好耍,疾声大叫:“崔同贺已被我引到,你们还不出来要他狗命?!”

崔同贺大惊勒马,凝神戒备中四顾,却见山野恬然,略无人迹,平难尘马速不减,乘机窜出丈余。崔同贺心知上当,怒不可遏,重催战马,狂追下去。前面平难尘虽拉开些距离,终是重创后全无处理伤口时间,一路狂奔,失血渐多,疲态丛生,在马上摇摇欲坠,仅靠着求生的欲望勉力支撑。

崔同贺的小心灵连番被他伤害,气得昏头涨脑,下定决心,便追到天涯海角亦需砍下他的脑袋。平难尘随时可能不支落马,也许就在下一个瞬间,崔同贺坚信自己的一腔怒火很快能得以宣泄。

距离不断缩短,可平难尘却是撑得,东倒西歪,奔出数里,他偏是仍粘在马上。崔同庆虽怒火中烧,然行伍多年,百战之余的经验终让他渐渐觉出不妥。不管有没有伏兵,此种追法分明犯了兵家大忌,林中投主力毕竟不曾出现,若狭路相逢,自己三十几人亦凶险得很!

惊出一身冷汗,崔同贺再度猛勒战马,而平难尘若有感应,随之圈马,回身,摇摇欲坠的身形重新挺得笔直,嘴角一丝淡淡的冷笑:“晚了。”

崔同贺心猛地沉将下去,强持镇定,挥手:“宰了他,赏银百两!”战马向一旁让开。

当兵的听惯命令,早不知动脑筋,便没有赏赐,主将有令,亦无不上前的道理,有钱则加倍其英勇,纵感到不对劲处,仍各催战马,自崔同贺身旁冲过,向平难尘杀去。

平难尘长啸一声,回马继续奔逃。

崔同贺侧耳倾听,前方蹄声渐起隐约可闻。暗叫侥幸,当是尚未进入敌人的包围。立马横刀,静待最后一名亲随自身旁掠过,再无丝毫犹豫,拨马翻身,扔下一众亲随,向来路奔回。

驰出数丈,前方骤起奔马之声。崔同贺心头惊疑难定,不知是平难尘预置的堵截伏兵,还是自己手下知机来援,总是山间绝道,无从旁逸,惟硬起头皮迎上前去。

拐过一个山弯,一枝马队迎面而来,只三四十骑,马匪,为首魁伟汉子,崔同贺曾不止一次给他打过交道,正是诺拦坡。即管从不曾将这粗线条的汉子放在眼里,却明白他手中的马刀绝不好惹,可现在他已一头撞在了这柄马刀下。

微微的迟疑,崔同贺立即明白舍硬闯外再无别的办法,身后,蹄声凌乱,不用看亦知怎么回事,现在能持仗的惟是狭窄的地形。只需在强敌追上夹攻前,斩杀诺拦坡,其余马匪不在话下。

战刀一舞,崔同贺激起全部斗志,向诺拦坡杀去。

诺拦坡横刀接下,狭窄的山路中马匪虽无计围攻,然亦难容战马盘旋,两人只能面对面往来撕杀,战刀与马刀几如打铁一般在空中不住驳火。武技不足而力量有余的诺拦坡赚足便宜。

片刻工夫,崔同贺惊惶败退的随从已至,与诺拦坡身后马匪一般,帮不上忙,还冲不过去,惟有回身抵挡追兵。

崔同贺武技强出诺拦坡一截,奈何被战马限住,有力用不出,苦不堪言,心头大急,方寸随之而乱,刀法大打折扣,一味猛攻,偏正中诺拦坡下怀,马刀闪烁,游刃有余。

崔同贺记不得劈出多少刀去,惟知身后的搏斗声愈来愈弱,终归沉寂,而前方诺拦坡犹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可恶地横亘着,没有丝毫破绽。

一声冷笑骤起。崔同贺颓然住手,回头。林中投一脸胜利者的从容,刀尖垂下,鲜血滴滴而下:“崔同贺,不是要借老子的脑袋升官么?老子把脑袋送来了。”

崔同贺太了解林中投,服软徒是自取其辱,努力地挺起胸膛:“有胆,你放马过来,我们一对一,看老子砍不砍得下你的贼头!”

平难尘落后林中投半个马身:“官兵随时赶来,别给他浪费时间。”

林中投眉间黑痣轻轻一挑,嘴角弯出凶狠的异笑,振声:“诺拦坡!”战刀一舞,向崔同贺冲去。对面诺拦坡高声应诺,催马夹击。

程小河向并辔而行的诺拦坡:“姓平的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诺拦坡搔一搔头:“没发现。英尾羽来过一回,提醒他小心邱开诚他们暗算,他倒不瞒我,怕是知道瞒不过。你觉得他有问题?”

程小河沉默有顷:“他给我们不是一路人。”

诺拦坡:“对对,我就奇怪了,姓平的骨子里就不是坏蛋,大当家不欢喜他,偏不肯对付他,还言听计从。不知是哪门子道理?”

一丝忧色掠过程小河的面孔:“大当家好几次动了杀机,又罢手,我怀疑姓平的早摸透了大当家心思,有备而来。可他根本不打算讨大当家欢喜,只求不杀他就行。他到底想干什么?”

诺拦坡:“会不会小子色迷了心窍,全为的是英尾羽?英尾羽对他有些意思呢。”

程小河撇一撇嘴:“英尾羽心里头装的是大当家,只不服气大当家有太多女人。她对平难尘光是好奇,女人好奇起来就不可理喻。”

诺拦坡听得一脑袋糨糊:“老程,是不是读两天书的人都他妈给你似的一脑门子道理?什么好奇不好奇,她怎不好奇老子?”

程小河:“你盯紧了姓平的,有什么状况随时告我知道。”催马,自顾去也。

平难尘:“我在寨子里转了转,想到几件事情,来给大当家说说。”

林中投以颐一指程小河对面的空位:“那就说吧。”

平难尘:“一个是粮草,一个是兄弟们抢来的东西。这些年到处山寨里的规矩都是有多少粮,招多少人。粮时多时少,该招多少人从来就最让当家的头疼,少了招牌不亮受人欺负,多了碰上歉收年,粮草不济又不能赶兄弟们走。”

程小河插嘴说:“说难就难,说简单亦简单,看地盘大小,再给年收成打个平均数,能养活多少人马就算出来。便多出些,碰上荒年,再另开地盘就是。”

平难尘:“荒年里,谁不想开地盘?吴幺狗不就是为抢地盘中了烟霞子的伏,赔个光腚啷当?开地盘归开地盘,需想好了再打,为粮草胡乱打去,不定就吃了大亏。我的意思不如派些精明的兄弟,到附近州城县城开些店铺。有三个好处,一来,粮草不济时,酌情不妨让店铺出面购买;二来兄弟们抢来的东西大多难变现钱,有店铺方便销赃,这中间山寨亦可得不少差利;第三这亦是安插耳目。早听说大当家给习伯雅交情不错,官面上的消息自有他通告,可那毕竟拐着一道弯儿,各人打着各人的主意,有利可图能帮你,有利可图亦能害你,哪里比得用自己的耳目可靠?”

林中投起初不以为然,渐渐听出些味道,完了,沉吟一刻:“听着,蛮有道理。小河,你怎么看?”

听起来怎都是盘好生意,换是别人说出来,程小河绝不会往坏处想,偏是平难尘来山寨胡乱转转,便有这般建议,不是处心积虑能是什么?他到底安着怎样的心思?程小河真想先反对一下,急切间却找不出有力的说辞,而林中投虽是问他,心底分明已完全同意。转念间,他终决定,且以不变应万变,看平难尘究竟玩出什么花样?点头支持:“不妨试试,待会我就去打理。”

平难尘:“二哥打算怎样打理?”

程小河只虚应一番,登时给问住。此事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却大是麻烦。且不说程小河对办商号一窍不通,先是官府这一关便难通过。林中投见程小河尴尬,向平难尘:“小河没弄过这个,你说该怎么做?”

平难尘:“办商号琐碎事情空口讲不明白,官面上的交道还需让习伯雅出面。”

林中投哂笑:“他出面将来商号一旦失风,他先逃不了干系。你以为他没脑子?”

平难尘:“大当家信得过的话,让我试试。能办成是托大当家的福,办不成大当家亦别怪罪,当我没用就是。”

程小河脸上绽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平兄弟肯代劳最好不过,我们一窝子除了马匪还是马匪,光会打家劫舍,别的需做不来。”平难尘莫非知道在山寨里已惹得怨声载道,想在别处谋求发展空间?

平难尘瞥一眼程小河:“我胆子小,怕杀人,当不了好马匪,想活下去,需给寨子里多做些有用的事情。要不然,早晚给人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