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难兄难弟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12

平难尘看着满脸胡茬、醉眼惺忪的穿堂风,轻轻叹一口气:“别喝了。”

穿堂风握着酒壶,呆呆地看着面前满满的酒杯。

有顷,平难尘伸手自他手中拿过酒壶,另一只手端过酒杯,将杯中酒倒掉,轻轻地:“上回,你问我和叶轻鬟,我们就是这样。”

穿堂风迟钝地撩起眼睛,嘴角慢慢弯出嘲弄或是自嘲的笑意:“就算不是孟子云,亦不会是你,对么?我们是贼,是小人物,没人看得起的小人物!”

平难尘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般平淡:“她们只对我们好奇,是我们自己想左了。”

穿堂风伸手想夺回酒壶,抓了个空,苦笑:“你,早该去做马匪,要么当兵。这大块头,不是大匪首就是将军材料。”

平难尘:“我爹给官兵当马匪杀了,娘和两个哥哥死在马匪手里。”

穿堂风一扭头,狂吐起来,吐得王八蛋似的。平难尘不去帮他,任他抱头吐得唏哩哗啦。

吐完,穿堂风精神略显振作。小二抱怨着上前收拾秽物,穿堂风顺手打赏他一块碎银他登时欢天喜地,殷勤地收拾干净并额外给穿堂风端来一盆热水漱洗。

望着小二快乐的背影,穿堂风若有所悟:“他,这样容易开心!”

平难尘见他已有六七分清醒,转入主题:“何云叶情形怎样?”

穿堂风似乎听到一样让人恶心的东西,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一直呆在城南菜花坊的一处民房里,差不多足不出户。和他一起的是一个单身少妇。听起来,姓何的杀骆阳行就是为这个女人。”

平难尘:“这女人给骆阳行什么瓜葛?”

穿堂风:“没有瓜葛,她要对付的是骆阳居。厉害女人,让姓何的看得见摸不着,要给他得到手,才不会再这般卖命。文妍要有她一半聪明就好了!”垂下头去。

平难尘眉头微蹙:“文妍姊妹没给他在一起么?”

穿堂风摇头,愤懑地:“姓何的心狠手辣,一点点嫌麻烦,就够他痛下毒手!”

平难尘:“没道理,他要对付习伯雅,还需倚重文妍姊妹。他现在全副精力应付骆阳居,暂时无法分心,却不该放弃文妍她们才是。那屋子是谁的产业?”

穿堂风怔怔半天,说:“没查过。你怀疑屋里有密道通向别处?”

平难尘:“他可能怀疑有人在旁监视,只没发现你,你需小心。我先去一趟怀来,三天内一定赶回。你别靠近他,泛泛地盯住就行。”

穿堂风:“靠近他怎样,打不赢还跑不赢他!”见平难尘点头起身欲去,忽探手抓住他衣袖,“本来不该问,你投奔林中投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平难尘环顾四周,轻声地:“是不该问。”

穿堂风松手:“别怪我没提醒你,叶笑桐这老狐狸不好打交道,需多防他些;林中投、习伯雅更要命,你千万想清楚来。”

平难尘感激地笑一笑:“理会得。”转身离去。

习伯雅不到三十,小个子,相貌堂堂,鹰勾鼻冷眼看去长歪了些许,善变的眼睛不冷不热地盯着平难尘看了一小回,将林中投的密函就烛火点燃,看着它燃为灰烬,才开口:“听说过你,杀了崔同庆,又借小林的手灭了崔同贺。有点子门道。”

平难尘不卑不亢:“全靠大当家仗义。”

习伯雅桌上抓起一个苹果,咬一口:“说吧,小林叫你来做什么?”

平难尘微微顿一顿,说:“不是大当家叫我来,是我想与习公子拉拉交情。”

习伯雅怪笑一声:“拉交情?好。”又咬一口苹果。傲慢溢于言表。

平难尘:“不是空手白牙给公子拉交情,有一份小小礼物奉上。”

习伯雅再一次打量他,渐渐显出些兴趣:“礼物?”

平难尘摊一摊手:“我没有金玉宝石,只适逢其会看见些事情,与公子当有瓜葛。”停一停,待习伯雅兴趣转浓,“几天前,我路过怀县,在王老和汤店,恰好曾看见贵府中的几位兄弟与骆阳行冲突。贵府兄弟是冲着两名女子去的吧?当时还有一个自称小叶的人在,后来知道他就是与公子并称于河朔的何云叶。我看见,他乘乱从那两名女子身上摸去了些东西,像是信函之类。”

习伯雅脸色早变,目光闪烁不定,待平难尘住口,乃察觉失态,迅速恢复,狠狠地咬一口苹果,将剩下的扔进盘中:“你没看错?”

平难尘:“习公子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习伯雅点头:“有没有告诉别人?”

平难尘:“没。我猜何云叶偷去的东西与公子大有关系,已让一名兄弟跟着他。他现落脚在蓟城菜花坊,正全力准备对付骆阳居,暂时顾不来别的。”

习伯雅露出赞赏的神色:“你很有心。好礼物。我不会亏待你。”

平难尘:“能帮上公子是我的荣幸。”

习伯雅世故地一笑:“你亦有什么需我帮忙吧,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平难尘垂下眼睑,微微沉吟,复望向他:“公子目光如炬,我亦不给公子客套。是这样,我不知哪里开罪了程小河,在背后屡屡要害我性命。他是大当家的心腹,我奈何不得,可总不能坐以待毙。公子能不能……,替我,除去他?”

习伯雅的表情一时间无法可说,随即胡乱一笑:“程小河是小林的膀臂,你怎会得罪他来?这样,此事我放在心里了,你且莫急,小心提防,我需寻个适当机会。还有什么容易做到的,你一并说来。”

平难尘起身行礼:“多谢公子,他小事不敢烦劳。难尘还有些俗务需办,告辞。”

一丝狐疑一掠而过,习伯雅随之站起:“好说,以后有麻烦,只管来找我。”执手相送。

彼此说着动听的话语,直出习府正门,乃依依作别。当平难尘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际,习伯雅脸上的微笑迅速化为冷笑,目光闪烁不定。

一路沉思着,回到书房,跨过门槛,始惊觉房内有人,抬头看时,五十开外的习梦远正站在书架旁信手翻着一本古书。赶紧行礼,心头有些惴惴;乃父已多年不曾近过他的书房。

习梦远目光没有从书上离开,声音平和:“刚才那个是林中投的人?”

自将家业交予习伯雅,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及家务。习伯雅敏锐地觉到他的来意决不简单,恭敬地:“是林中投新收的手下。”

习梦远这才将书放下,目注儿子:“我来了些时间,你们说话我都听见。这个人给林中投不是一条道上,在一处早晚火併起来。你打算怎样处置他?”

习伯雅:“儿子还没决定。他的背景虽不复杂,行事却古怪得很,怕身后还是有人的。”

习梦远:“你想除掉他?唔,程小河是你的人?”

习伯雅不敢隐瞒,点头:“姓平的不知道小河是我安插在林中投身边,想借我手除去林中投膀臂,居心险恶。这样人留着终是祸害。”

习梦远含意不明地笑笑:“可你没把握杀他,怕给他反咬一口?”

习伯雅赶紧否认:“儿子只是要多权衡一下利弊,不想草率行事。”

习梦远轻轻叹一口气:“这就对了,凡是需多想想。这些年我虽不管事,一直却在看着你。一方面,你胆大能干,我们习府财势大增,另一方面你亦有些莽撞,比如给林中投和契丹人结交。”一抬手阻止习伯雅插口辩解,“我知道,在这两处你捞到大量好处,开始便没有阻拦你。可你还太不懂得圆通,时事在变,人亦当跟着变才是,一味守着既得利益的人早晚将老本都赔光。起初林中投是地方土匪,契丹人偏陬小藩,给他们交道利大于弊。可现在,姓林的已成钦点要犯,犹不知收敛;契丹人则蠢蠢欲动,阴谋造反。我们给他交往情事一旦泄底,就等着让人抄家灭门好了。你居然会笨到与他们通信且不将信函毁去!”

习伯雅冷汗汩汩而下,“嗵”地一声跪在地上:“爹,儿子从来没给他们写过信,他们来的密函我亦大多毁去,只鬼迷心窍留下这两封。爹放心,我一定将他们追回销毁!”

习梦远任他跪着:“你少年得志,一帆风顺,难免骄傲,亦是我太宠惯你,没及时点醒。事至此,别的不用说去。一是全力寻回密函销毁。契丹人那里我出面想法给他暂断往来;林中投且看那个平难尘给他斗法,让程小河别为难姓平的。你只装着找密函,别再去管他寨子里半点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