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旧情
作者:唐遮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02

望风亭外,三人都没有下马,平难尘神情复杂地向孟子云身旁风尘仆仆的美少年微颔一颔首,后者勉强一笑,垂下眼睑。一丝冷笑迅速自孟子云眼角掠过:“说吧,你的办法。”

平难尘不理他,向美少年:“是七爷让你来的?”

美少年看一眼孟子云,开口即彻底暴露她系女扳男装,声音柔美:“爷爷叫我转告你,不要莽撞,看准了再下手;还有那个英尾羽,需小心她,她非常危险。”

平难尘拂去一片落在肩头的树叶:“林中投好象已猜到些什么,或许只为着看我能耍什么花样才不杀我,反正我在他的手心里。”瞥一眼大失所望的孟子云,“刺杀眼下行不通,我们还需打烟霞子的主意。他给林中投愈来愈难共存。”烟霞子与林中投虽一南一北,然随林中投的迅速扩张,吴越钩复给烟霞子吞并,两股大匪帮的势力已碰撞在一起。

孟子云“嗤”的一声:“他们发过毒誓,相互绝不干戈相见,烟霞子亦明说了,暗里帮忙可以,但他不会给林中投驳火。除非林中投先违背毒誓。”早在林中投还是一介恶少时,他与烟霞子已起冲突,事关烟霞子的娇妻烟霞儿。

烟霞儿本是烟霞子的干女儿,烟霞子迷恋长生不老术,从民间劫夺大量骨骼停匀、样貌秀丽的小女孩,一律收做干女儿,实际上当作丹女,供他采补。烟霞儿国色天香、柔媚入骨,渐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完全将烟霞子迷住,独宠专房。林中投随后的介入令情势大乱。偶见烟霞儿,林中投惊为天人,不顾一切地扑上,以其充满邪恶的强大魅力迅速将她征服。精明的烟霞子很快察觉,怎肯善罢甘休,将林中投堵住,痛下杀手,几乎要了后者性命时,烟霞儿竟挺身而上,替林中投挨下致命一剑。撑着最后一口气,烟霞儿哀求丈夫与奸夫和解。两个至爱着她的恶棍竟无法拒绝,分别发下毒誓,绝不再刀兵相见。

平难尘:“烟霞儿死了五六年,烟霞子不是善男信女,能偶尔想起她已不错,不碰林中投一来是没有必胜把握,更畏惧的是毒誓。较言之,林中投不似他那样笃信这一套,若烟霞儿严重威胁到他,会将毒誓抛到脑后。”

男装的叶清鬟又看一眼烦躁不安的孟子云,说:“烟霞子一向横行河朔以南,半点亦不想染指北方,只担心林中投南下对付他;林中投在北边还大有空间可以扩展,现在更惹一身麻烦,哪里会有心思招惹烟霞子?”

平难尘:“烟霞子心胸狭窄,林中投愈是风光他愈是难受,能不违毒誓除去林中投怕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他想不到办法我们可以替他想,习伯雅与林中投互为狼狈,难解难分,烟霞子若能以雷霆手段袭杀习伯雅,等若斩断林中投的一切奥援,并激怒他。即便林中投能容忍这样的挑衅,他手下那帮太岁亦忍不得,只需再胡乱造一点谣言,说林中投害怕烟霞子,便由不得林中投不还以颜色。他们两强相遇,打到头昏眼花,我才好浑水摸鱼,寻找机会。”

孟子云神情渐渐缓和,盯着平难尘,倾听、思索,思索间眼中有一丝怪异的光芒闪过,旋即他欲掩饰什么似地赶紧垂下眼睑:“习伯雅在怀来,远离烟霞子势力范围,且为一方强梁大豪,想除去他谈何容易?”

平难尘:“让七爷给烟霞子说。习伯雅见钱便伸手,现在的习家说富甲河朔不算过分,得到习家的财产,冒多大险都值得,何况一举数得。有七爷替他谋划烟霞子不会不同意。”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下来。微微的尴尬中,平难尘抬头看一看天,说:“就这样吧。以后别来找我,叫林中投发现需不是好耍。该怎样做我心里有数。”催马,向蓟城方向驰去。

叶清鬟似乎想唤住他说些什么,终于忍住,待他走远,乃转向依然沉思着的孟子云:“我们,亦回吧。”

孟子云心不在焉地点一点头,随叶清鬟拨马,两人行出一段。叶清鬟轻声地:“子云,你要对付他么?”

孟子云一惊,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叶清鬟:“一年朝夕相处,你想什么我要不知道怎算得好妻子?”

孟子云略微放心:“他该不会看出来的。林中投不信他,他再没有用处,我们需另找一个人,给林中投揭发他,换取林中投的信任。”冷冷地一笑,“一个跳梁毛贼早就看他是个废物,你爷爷偏当他是个人物,弄这许多花样,还是骗不过姓林的!”

叶清鬟叹一口气:“其实,爷爷已想到他不会得到林中投信任,早安排了第二步。”

穿堂风闪入小饭铺时,平难尘正慢吞吞地吃着一碗红椒牛肉面。穿堂风在他对面坐下,小声地:“习伯雅已带人来过,刚走,看样子没有完全得手。要不要进去看看?”

平难尘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推过去:“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

穿堂风一翻眼睛:“吃剩的给我?饿死亦不吃!”

平难尘把面端回来,继续吃:“我就剩几个铜板,刚够买这碗面。现在破产了。”

穿堂风:“知道你穷,没人打你秋风,问你去不去看看?人家做贼都做得风风光光,你亦做贼就穷得王八蛋似的!”

平难尘加速三两口将面连汤消灭,抹嘴起身:“走了。你不懂,穷是境界。”

穿堂风:“穷光了屁股,是不是最高境界?你最高个来看看?”

两人行出饭铺,向前拐进菜花坊。穿堂风头前领路,来在一处独门独户的民房前,房门大开,门前几个小孩在探头探脑。穿堂风挥手将孩子们轰走,率先行入屋中。

屋子共有四间,进门是不大不小的厅房,两旁是耳房,后面是正屋。厅房正中供着武帝偶像,没人,亦无打斗痕迹。穿堂风迅速往两旁耳房察看时,平难尘来在神龛前,检查香炉,一个香炉中果然有纸张一片片黑色的灰烬。

穿堂风很快回到平难尘身旁,摇一摇头,表示耳房无人。他们进屋时已捕捉到正屋中的一丝生气,戒备着向里行去。

正屋与厅房一般大小,屋中乱作一团,分明经过激烈的搏杀。墙脚,一名蓬头散发的女子嘴角溢血,虚弱地倚坐于地,最初一瞬充满希冀的目光迅速失去神采冷冷地盯住他们。她应当非常美艳,此刻却一团狼籍,奄奄一息。

平难尘上前,欲探察她的伤势际,她如重伤的母兽般振作起残存的点点凶猛,厉声:“不许过来,死我亦不离开这里!”

平难尘止步,甚至往后略退了退。环视屋中,全不见何云叶踪迹:“我们不强迫你去哪里,只想知道何云叶在哪。”

女子精神一泄,说不出的萎靡,分明已在弥留时刻,只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让她还徒劳地想等待。一丝冷笑掠过:“跑了,”目光掠向床后,“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一嘴甜言蜜语,大祸临头自顾逃命。男人都这样,除了……”一声轻咳,痛苦地弯下腰去。

穿堂风跃上床,敲一敲墙壁,墙壁果然中空,四下寻找机关;这在他最在行不过,很快发现东北角的雕木床柄与另外三个有些微差异,上前一扳,果然可以扭动,只连扭几下亦不见有丝毫动静,颓然骂到:“王八蛋给破坏了!”

平难尘早已料到,否则习伯雅怎会轻易放过。当时情形已可猜出。何云叶果然狡猾,危机中,毫不犹豫地先将密函交出,而后开启密道逃走;习伯雅既得回密函,再不会不顾一切拦截何云叶,后者乃能坚持住暗门开合的数个瞬间,成功逃逸。至于此女子,习伯雅大约欲强行带走,而她为等什么人拼死抵抗,乃受致命重创。不论她怎样狠毒,凭着她义无返顾的坚持,平难尘登时生出几分好感:“需要帮忙么,你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女子精神继续萎靡,头颅不胜其负地微微垂下。平难尘不由再踏前一步时,她竟再度振作起来,却没有厉声叱呵,只是倾听着什么。平难尘随之竖耳,暗叫惭愧,竟是全神在屋内,丝毫未觉已有人悄然穿堂入室。

回首,一名身穿官服的青年一闪而现,怀抱战刀,金灿灿的刀柄一下子表露了他的身份。

女子满怀希望的声音响起:“他来了么?”那用整个生命燃起的期待令人心碎。

叶归人满是严肃的面孔不禁掠过一丝悲悯,随即目光一厉,目注平难尘,手落刀柄,待要喝问,平难尘急抢先开口:“我们只是来寻何云叶,一进来已是这个样子。”

叶归人将信将疑地望向女子,女子精神复萎靡下去,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略一迟疑,叶归人舍下平难尘两人,上前,抚女子坐起,单掌抵其后心,缓缓渡入真气。

女子已散乱的目光渐渐重新凝聚,脸上蓦然泛出一层淡淡的光彩。幽幽地叹一口气:“他赢了,我再见不到他。他总是能赢的,总是!”

穿堂风悄悄地拉一把平难尘,平难尘会意,随之退出。他们都不愿给身为御史的叶归人打交道。回到街上,穿堂风叹了口气:“要是有女人对我,便永世不得超升亦值了!”忽记起昨天说过这个女人毒得没法可说,“反正,老子没亲人给她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