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作者:格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254

第一章远谋

“老哥,不要再犹豫了。难道你忍心看着咱们燕家的天下被他毁掉吗?”燕骥遥一双热切的目光投到燕兆男的身上。

“我总觉得事情远没你所说的这样严重。不就是发行纸钞吗,历朝历代,曾有过不少发行纸钞的,哪一个是因为发行纸钞丢掉政权了?国库空虚,他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

“老哥呀老哥,你向来睿智练达,这次怎么就糊涂了呢?发行纸钞,原是没错,可他象这样未经详尽调查,对国家的经济形势几乎一无所知,便胡乱地做决定,拼命增发,而且他居然还严令禁止金银铜钱流通,是不是太过份了?想必你也知道了,这纸钞才发行几天那,已经贬了一半值了,长此以往,老百姓还要不要活?先前他将各级官员经营的生意全部收回朝庭有,得罪了普天下的官员,现在他变本加厉,又把全天下的百姓得罪了。你说象他现在这样,谁劝也不听,只听那个佞臣南宫峻的。如若任他再折腾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天下还会姓燕吗?还会吗?”燕骥遥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已是气愤填膺,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流了出来。

“但是他毕竟是正统皇位继承人,是我们的亲人,我即使忍心下得了手,又能侥幸得手,不知你想过没有,我们能控制得了朝中的形势吗?现在本来就是多事之秋,若是因此导致天下大乱,你我还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燕骥远表情变换得好快,转瞬间眼中已是寒光闪动,冷冷说道:“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岂会鲁莽行事。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相知于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一清二楚。”

燕兆男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起来,显然他心中纷乱非常,犹豫不决。

“我明天再进宫,以死劝谏,我就不信他这个皇帝会分不清轻重,万一他幡然醒悟,你也用不着再为这些事烦心了,不管怎样,只有朝局稳定才是天下之福。”燕兆男瞧向燕骥遥,目中神色坚决如山。

“我从中州一回来,已经劝过他两次了。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想要不是他还有几分顾念我是他叔叔的话,他已经把我推出午门问斩了。难道你的话比我还管用,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他绝不会听你的金言良言。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我们对得起他!”

“对得起他?你别忘了,他是君,我们是臣,你既已起谋逆之心,说得再是冠冕堂皇,受伤害的总会是他这个皇帝,我们对他不起。”燕兆男双目一张,显然对燕骥遥的话不太赞成。

“既然你这样说,那是根本不赞成我的提议了。那好,我成全你。你把我绑入宫中,送给燕子,可算是大功一件。”燕骥遥双手一背,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

“我是那样的人吗?”燕兆男淡淡道,“我知道你看着天下乱糟糟的情况,心急心焦,恨皇帝不争气。你恨铁不成钢,全是为天下着想,即使有错,那也是方式不对,我又怎会怪你?但是我想说,只要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劝他改过,就不能放弃。你说的那步棋,能不下就不下。朝庭发生内耗,总会元气大伤的,而几乎体无完肤的朝庭,经不起大折腾了。”燕兆男经过一番考虑,显然已将厉害得失看得非常清楚,说出的话在情在理。

“你总是对的。好吧,今天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咱们就再等等看。”燕骥遥脸上的失望一闪即逝,说话时神色甚是平和。

“你能想开那是最好。”燕兆男听闻燕骥遥放下了屠刀,大感欣慰,“我们兄弟好久没见了,今天要好好聚一聚,喝他几杯。来人那,弄几个小菜。”

燕兆男以死劝谏,果然如燕骥遥所料,碰了一鼻子灰,被纯宗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幸好,皇帝还未糊涂到顶,知道燕兆男目前还是他身前的一堵墙,遮风挡雨还少不了他,拆不得,否则他岂能容燕兆男在他面前说三道四,对他指手划脚。

燕兆男再一次悻悻而回。这已是他多少次劝谏皇帝,又多少次被皇帝用冷言冷语挡了回来,恐怕燕兆男自己都说不清了,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

过了几天,几个忠直的御使联名上书,要求皇帝废除纸钞,重新起用凌治方,结果他们远不如燕骥远、燕兆男幸远,为首的两人被斩首抄家,余者免官发配。自睿丽王朝开国之初,就定下御使闻风言事,劝谏无罪的规定,然而到了纯宗皇帝这里,这些规定全成了摆设。

未过多久,开国名将秦动云的嫡系子孙,驸马爷秦剑民之父左都御使秦甬祥仿效古人抬棺进谏,犯上直陈,触了燕子的龙须。盛怒之下,纯宗皇帝将这位亲家,投入了天牢。秦甬祥是当世大儒,学问忠直名声震天下,纯宗皇帝一向对他甚是敬重,这次因为他阻碍皇帝发财,终于被皇帝冠上了沽名掉誉,假道学,伪君子的头衔。

文渊阁大学士仇百川,工部尚书陆安泰皆是天下名士,又都是秦甬祥的至交,自是不能任秦甬祥蒙受不白之冤,两人上殿为秦甬祥求情,每人被罚俸三年,屁股被打了二十大板。皇帝打大臣的板子,古来罕见,想来是这两人的行为把纯宗皇帝气糊涂了。

皇帝冲动之下,亵渎天下名士,一下子几乎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燕纪香跌座蒲团上,双眼微闭,静静地听无为道长讲述道家经要。

无为道长看着燕纪香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虽然嘴上说个不停,心中却是暗暗叹息。

“施主尘缘未净,却整日耽搁在道家的清静无为之中,贫道思来思去,还想再奉劝你一句,‘大道在天,小道在心’,只要你心中有道,又何必执着于这等形势。”无为道长将一段“道德经”讲完,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燕纪香,温声相劝。

“天生万物,道出万法,万法皆归于一元。形势是什么,只不过是人心的表象罢了,道长又何必执着呢?”

无为道长笑了起来,双手合什,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始道:“一元复始,而后化万元万象。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是个万花筒,你随意拈出一枝,那都是一种缘份,一种心情。天下乱象虽起,但乱的最终目标始终是走向一元的。你出身皇家,金枝玉叶之身,又正是丰华正茂之时,要什么有什么,整天憋在道观之中,辜负了大好年华呀。”无为道长一副惋惜的语气。

“老神仙道法高深,晚辈钦佩在心,每次聆听你的的教诲,晚辈都是受益不浅。现在晚辈一心向道,别的事是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可怜弱质皇家女,偏偏意去红尘外。”无为道长漫吟一声,飘然而去。

燕纪香瞧着无为道长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轻轻一声叹息,一脸落寞之色。

***

燕骥遥将书放下,沉声吩咐:“让他们进来吧。”

随着脚步声响,两个黑衣人并肩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来到近前,两人跪倒磕头。

“起来吧!”两人弯腰爬起,恭恭敬敬地肃立一侧。

“都安排好了吗?”燕骥遥淡淡问道。

“王爷但请放心,属下按您的安排,全部准备就绪,就等您吩咐了。”

“那就好。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两人小心翼翼,倒退出门。

***

“什么?皇帝要御驾亲征?”燕兆男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奇怪吗?国库里虽然空空如也,但内务库的银子现在可是多得很,足够打一仗了,皇帝在深宫也呆腻了,出去散散心,有何不可?”

“打仗岂是儿戏?一国之君如此轻易深入险地,这不是拿天下开玩笑吗?”

“开玩笑?皇帝可说了,我这当皇叔的能指挥军队打败云鹏,小小的郎碧空又算什么?——‘朕的玩物而已’,这话是皇帝亲口对我说的。”

“你的意思是说,皇帝决心已下,再无转寰的余地了。”燕兆男虎目放光,身子微微颤抖。

“皇帝自视甚高,哪里会把我这个皇叔放在眼里。在他的心目中,我能打败云鹏,他要击败郎碧空还不是小菜一碟。该说的话我可是都说了,奈何他根本听不进去。睿丽王朝危矣!”

“云鹏怎么能跟郎碧空相比。云鹏手下只是一帮乌合之众,郎碧空所统率的可是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尤其他的得力手下李天涯足智多谋,精于用兵,就连凌治方都说他是难得的将才。兼之净州之役刚刚结束不久,郎碧空手下士气正盛,出兵时机不对呀,更遑论亲征。他、他、他……怎么就这么精涂呢?”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皇帝,我们都得听他的。他想过一把作为一个真正军队统帅的瘾就让他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我们帮他收拾乱摊子就是了。”燕骥遥平静地说着,显得甚是疲惫颓丧。

“可你想过没有,此战若败,朗碧空必然趁势直蹈京州。收拾乱摊子?京都保不住,你拿什么收拾?”

“大不了迁都中州,半壁江山还是能保住的。”

“中州正处在云鹏的威胁之中,而中州大旱已达一年之久,百姓民不聊生,盗匪四起,岂是都城的适宜之地。不成!我们绝对不能任他再胡作非为下去了,必须想办法阻止他。”燕兆男狠狠一跺脚,脚下的一块方砖被他踏成粉碎。

“阻止他?老哥你说的倒是轻巧。要能阻止,我早就阻止了。”燕骥遥哂然一笑,“我现在已是心力交瘁,管不了那么多事了,随他折腾吧。反正龙椅他坐着,坐不稳,怨不了别人。我们何必操那么多的心呢。”燕骥遥话说起来有气无力,显然已对纯宗皇帝不抱任何幻想,“老哥,我劝你也少操这份心,既然管不了,咱就不管,还乐得清闲呢。”

“这可不象是你燕骥遥说出来的话。”燕兆男冷冷说道,“怎么说你也是亲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往火坑里跳?前几天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叔叔?他要真是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岂会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不!是当作毒药。”燕骥遥突然暴发,大声咆哮起来,“如今我这个叔叔在他的眼里已是碍手碍脚,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想我出现在他的眼前,我又何必自讨没趣。难道我就这么贱,一片好心任他践踏后,非要把脸、身子也送上去任他踩,任他作贱。不错!他是君,我是臣,但他也得把我当人啊。他不把我当人,那他是什么?”

“好了!消消火。我们现在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燕兆男见燕骥遥如此激动,连忙劝说。

“要想你想,我现在已是黔驴技穷,再也没辙了。”

“不是你说的吗?他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们就换个人来当。”燕兆男双目射出森森寒光,说完紧紧闭上了嘴。

“我说了,可是老哥不同意,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也知道,我一向是敬重老哥你的,做大事,若没有你老哥掌舵,我一个手无扶鸡之力的文士,能做成什么?”

“那好!你尽快安排,就按你几天前所说行事!”这几个字一个个从燕兆男的嘴里迸出来,带着深深地寒意,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了。

第二章惊变

燕骥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双目中寒意逼人,冷声道:“笃箴,你们卫大人都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好,那就好,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叫他一切小心行事。”燕骥遥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得令!”卞笃箴行完礼,转身大步而去。

“武大人来了吗?”

“王爷,武大人已来多时,正在南厅相候。”

燕骥遥略一沉吟,说道:“李先生,你随本王去见武大人。”

方才答话的一位白净面皮的中年文士,躬了躬身,恭谨说道:“卑侄遵命。”

一位身材矮小,满脸络腮胡须,左颊一道深深刀疤的壮汉正在南厅中走来走快,看他抓耳挠腮的架势,显然是等急了。

“武将军,等急了吧?”随着话音,燕骥遥不慌不忙地走进厅中。

“王爷,卑侄给您见礼。”姓武的将军甩了甩马蹄袖,要跪倒磕头。

燕骥遥抢上前去,双手将他拦住,温声道:“将军不要多礼,请坐下说话。”

“卑侄还是站着吧,这样王爷吩咐起来,我也好动作快些。”

“这么多年了,你这急脾气怎么就是改不了。来,先坐下喝杯茶,这可是我从江南带回的顶尖茶叶,你尝尝。”燕骥遥微微含笑,一脸从容自若。

“王爷,你行行好,快些吩咐吧。你再不说,非把卑侄憋死不可。”姓武的将军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迫切渴望之色。

“将军是禁卫军统领,执掌京畿,应当对南城郊外健锐营的情况很熟悉吧?”

“健锐营的统领霸尔升是南宫峻的人,很不好打交道,俺老武一直看他不顺眼,与他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健锐营的三万人马可是满员的,那霸尔升虽然是个马屁精,领兵打仗却也还有一套,所以健锐营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不太容易对付。”

“是吗?不知比你起你的禁卫军来如何?”

“卑侄的禁卫军共有八万人马,是精锐中的精锐,健锐营自是不能与之相比。”

“可我听说禁卫军副统领吐叶浑一向与你不合,禁卫军左军你一向指挥不动,不知实情是否如此?”

“不错!这全是皇上的平衡之道。让我们这些手掌兵权的互相牵制。”

“武将军,吐叶浑就交给你了。事发后,你一定要把京师的局面给我稳住。”

“王爷,您就放心吧,卑侄若出半点差错,您割下我的脑袋下酒。”姓武的将军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打保票。

“本王的身家性命全在武将军身上,还望将军成全。”燕骥遥拍拍姓武将军的肩头,一脸殷切之情。

“卑侄定当不辱使命!”姓武的将军单腿跪下行礼。

看着姓武将军离去的背影,燕骥遥若有所思。

“王爷,凌治方大人拿着你的令箭,就要动身前往键锐营了,你不去见见他?”肃立一侧的那位李先生在旁轻轻提醒了一句。

“他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我让先生给那三个小家伙壮壮行色,先生该不会忘了吧?”燕骥遥脸上挂着奇特的笑意,显然对这件事甚为重视。

李先生若无其事地一笑,淡淡道:“王爷您就放心吧,我陪他们三人每人干了三大杯,他们三个还意犹未尽呢。事成之后,奴才保证您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那就好!那个丫头呢?她还能派上大用场,你可要把她完完整整的交给我。”

“她此时不在金元道观,就在家里,跑不了的。”李先生低垂下头,不敢让燕骥遥看到他脸上的暧昧表情。

“在家还好说,要是在金元道观可是有些麻烦,那个老道我们现在还招惹不得。”燕骥遥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得力手下,语气中有些担心。

“她的老子犯了弑君大罪,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包庇得了她。”李先生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笃定的味道。

“那个丫头人很识大体,才智非凡,看起来虽甚是和蔼可亲,但性情却很是刚烈,你一定要多用些心思,要确保她的平安。”燕骥遥眼睛中闪过一丝炽热。

“那个丫头倒还好说,只希望燕兆男此行不要出什么变故,他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那。”

“是啊,我们现在万事俱备,就等他‘惊雷轰顶’的一击了。”

***

“皇上,以奴才之见,在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见燕郡王为好。”南宫峻脸上略有忧色,出言相劝。

“他不就是想劝朕不要领兵出征吗?我不听他的就是了。不见总是不好的,他怎么说对朕还是一片忠心吗。”

“不过……”南宫峻欲言又止。

“好了,朕两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朕意已决,岂是他阻挡得了的。”纯宗皇帝有些不耐地瞪了南宫峻一眼,随意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

燕纪香今天不知如何就是静不下心来。心头烦乱,起伏不定,无为道长讲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施主今日心性不定,一颗心似乎没在道观里,不如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吧?”

燕纪香有些愣冲,问道:“老神仙您说什么?”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说道:“今天这道家经义老道就不讲了,你跟老道说说你父亲最近在忙些什么?”

燕纪香苦苦一笑,脸上尽是苦涩之意,说道:“他还能干什么,整天忧国忧民呗!”

“忧国忧民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是整天如此吗?”无为道长说到忧国忧民,脸上不期然挂满了沉重。

“我生在皇家,眼看朝庭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自是忧虑满怀,奈何我是女儿身,有力无处使,只能当一个看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就是男儿又能怎样,我爹爹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可皇上几时拿他当回事了,充其量只是把他当作一名顶尖的一流侍卫罢了。皇上现在只听那个南宫峻的,别人的话在他来说只是轻风过耳,一句也听不进去,可怜爹爹他屡次劝谏,屡次受辱,我这作女儿的真是替他不值。”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父亲今日又进宫去了?”无为道长脸色一变,看上去神色颇为不安。

“道长,怎么了?我爹爹他不会有事吧?”燕纪香见无为道长这般神色,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无为道长摆摆手,说道:“没事,皇上现在还不敢把你的爹爹怎样。只是……”无为道长话未说完,蓦然一位一身戎装的四品武官冲了进来,人还未站稳定,已是急急叫了一声:“祖师爷,大事不好!”

“衍冲,慌慌张张做什么,来!见过燕郡主。”无为道长声音甚是慈和,对于名叫衍冲武官脸上的惶急竟似未见,然而他的声音中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那位名叫衍冲的武官未等无为道长话说完,脸上已是平静了许多。

“见过郡主!”叫衍冲的武官乍见燕纪香,眼睛一亮,随即似乎不经间露出一丝怜悯之意,他怕燕纪香看见,迅速低下了头。

燕纪香眼睑微垂,淡淡道:“将军多礼了。”

无为道长站起身形,向武官招招手,“衍冲,来来来,有话出去说,不要妨碍了郡主。”

“是!”衍冲恭敬地答应一声,随着无为道长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过头,向燕纪香脸上瞧去,不成想燕纪香正自愣愣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一触,衍冲赶紧转过身,急急去了。

“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惊艳?这样的眼神自己可是看得太多太多,这次却是有些不大象,那是什么意思?”燕纪香心中惊疑不定,一时间愣愣出神。

“施主,祖师有请。”旁边有人轻声叫道。

燕纪香身子一颤,醒过神来,抬头看向眼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问道:“元初,你来干什么?”

“师祖有请施主前去见他。”元初与燕纪香目光一触,赶忙低下头,燕纪香逼人的容光,让他不敢平视。

“带路。”燕纪香从蒲团上起身,跟着元初向外走去。

穿过重重叠叠的门户,走到一外观残破不堪的禅房外。

到达门口时,元初悄无声息地退下,燕纪香一个人进入了房中。

燕纪香一眼看去,只见无为道长正自站在房中央,脸色惨白,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怜惜,充满慈受。

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燕纪香身子晃了晃,连忙用手扶住墙壁,沙哑着嗓音问道:“老神仙,出什么事了?我爹爹他……”

“你爹爹他没事。”无为道长摆摆手,打断了燕纪香的话,“只是他试图行刺皇帝,被大内侍卫围攻,他带伤杀出重围,现在不知去向。”

燕纪香的脸在瞬时失去了颜色,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爹爹对皇上一片忠心,怎么会行刺皇上呢?不可能!”

“你爹爹行刺皇帝的事,现在全京师都传开了,方才衍冲偷偷越墙而入,就是为了向老道告之此事,他是禁卫队头领之一,焉会信口雌黄。”

“我哥哥呢?他现在在哪里?”燕纪香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无为道长。

“你的兄长和你的两位师兄大清早就出城去了,你难道不知?”

燕纪香摇摇头。

“老道已派人去找他们,你不用担心,现在老道担心的倒是你。”

“晚辈怎么了?”燕纪香心神一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诧异问道。

“你的爹爹犯了谋逆大罪,自是把你迁连在内。你到老道这里来,可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也许他们就要找上门来了。”

“晚辈绝不会连累老神仙的,他们来了,您就把我交给他们。”燕纪香完全镇定下来,淡淡道。她自来相信自己父亲的武功,料想这事即使是真的,她爹爹突出重围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再听说兄长也不在城中,不由放下心来,恢复了神智。

“老道自小看你长大,把你当作自己的孙女一般,怎能眼睁睁地看你被人抓走。”无为道长柔和的目光罩到燕纪香的身上,推开脚下的蒲团,“来,跳进去,没有我的话,你绝不能出来。”

“若是连累了您,晚辈可是百死莫赎。”燕纪香坚决地摇了摇头。

无为道长呵呵一笑,说道:“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老道门徒遍天下,又略有些薄名,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的。”

燕纪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无为道长磕了三个头,一句话也不再说,跳进了蒲团下的地洞。

无为道长静静地看着燕纪香磕头行礼,并不阻拦。待燕纪香跳下,将蒲团恢复原位,盘膝坐在上面,闭起了眼睛,两行泪水不知不觉沿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第三章避难

洞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燕纪香只觉身下触手柔软,似乎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她想四处走走,用手探一探洞内的情形,然而一想到无为道长那柔和仁慈的目光,想到他为了她甘冒奇险的恩情,又放弃了这颇为诱人的念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洞内很干燥,并不显得憋闷,显然有很好的通风系统。燕纪香闭起双眼,只觉嗓子干干的,心脏蹦蹦蹦越跳越急,紧握的手掌湿润润、粘乎乎,很是不舒服。几缕头发垂了下来,她用手往上一抹,才发觉额头上也是湿淋淋的,原来不知何时汗水已流到了面颊。

上面突然传来说话声,闷闷的,她勉强能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嚷。

“我师祖正在闭关,不能打扰,任何人都不能见他。”一个尖尖的嗓音叫了起来,正是带燕纪香来此的元初。

“老神仙德高望重,要是在平时,我们绝不敢轻扰他老人家清修,但今日事非寻常,还望道长能体谅我们的苦衷,给通禀一声,我们也好向上面交差。”这是一个低沉地声音,燕纪香隐隐听得耳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能不能交差是你们的事,惊扰了我师祖的清修,他老人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

“小道士,别给脸不要脸,你不通报,难道我们就进不去吗?”一个粗豪的大嗓门恶狠狠地出语威胁。

“不得对道长无理,”低沉地声音再次响起,“道长,你还是进去通禀一声吧,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元初,让他们进来吧。”无为道长柔和的声音响起。

“你们进去吧,若是我的师祖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等着瞧吧。”

“你们都留在外面,你你你和我一起进去。”低沉嗓音的人发布命令,看来他是这批人的首领。

门吱呀呀响过,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

“小人等身负皇命,不得已打扰老神仙,敬请恕罪。”低沉嗓音的人想来正在鞠躬行礼。

“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无为道长的声音甚是平和。

“小人等奉命前来擒拿弑君逆贼之女燕纪香,还望老神仙行个方便,将此女交给我等。”

“燕兆男自来对皇帝忠心耿耿,怎么会弑君呢?你们不会是假传圣旨吧?”无为道长的声音中充满惊讶和疑问。

“这种事就是给小人三个脑袋小人也不敢瞎说呀,道长若是不信,请看小人手中这道手谕。”

“不必了。”无为道长说完,上面突然沉寂下来,良久无人说话。

“道长既然相信小人说的是实话,还请把燕纪香交出来吧。”低沉嗓音沉不住气了。

“若是你们早来半个时辰就好了,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金元道观中了。”

“喂!老道!蒙谁呢,我手下的弟兄们不眨眼地盯着你这道观进进出出的行人,就是一只苍蝇飞出去,也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我劝你还是赶快把人交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快向老神仙赔礼!”低沉嗓音之人冷冷地喝道。

“无妨,这位施主说话爽直,正对老道的胃口,”无为道长对无理之言似乎是不以为意,“金元道观就这么大,施主如不相信老道之言,尽管搜吧。”略微停顿,无为道长又道:“元初,告诉你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大人们正在执行公务,他们不得无礼阻拦。”

“那小人就不客气了,小人等失礼之处还请老神仙海涵。”

燕纪香闻听这些言语,不自觉摒住了呼吸,稍稍恢复了正常的心跳又迅急起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燕纪香心头一松,就在此时上面传来几声干咳,她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老神仙,老神仙……”低沉嗓音轻轻呼唤几声,无人做答,上面又恢复了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燕纪香头脑空白一片,什么也不想,木木地坐着,就在她感觉快要窒息,浑身酸软的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大声报告:“李大人,没有找到。”

“原来此人姓李。”燕纪香迷迷糊糊地想,突然她脑中一闪,“姓李,嗓音又这么熟悉,莫非是燕叔叔的得力手下李百彦?怎么会是他?难道……”燕纪香脑袋嗡地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燕骥遥那张亲切的面宠在燕纪香眼前跳来跳去,渐渐模糊不清,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喊:“不会的!不会的!燕叔叔怎么会派人来抓我呢,一定是这个姓李的自作主张。”然而随即又有一个声音跳了出来:“为了争权夺利,兄弟阂墙,父子成仇的事在皇家就如家常便饭一般,在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谁可相信?”

就在她患得患失之际,突然眼前一亮,她心头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无为道长一双沉静的眼眸,然后一个平和的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孩子,不要想太多。现在你还不能出来,还得在下面呆几天,委屈你了。要坚强些,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先吃些东西。”无为道长如变戏般拿出一个竹篮,上面系着一根绳子,慢慢顺了下来。

燕纪香眼圈一红,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真想跳上去,伏在无为道长的怀里大哭一场。然而心中的一丝理性却在提醒她——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只好压在这个诱人的念头。渐渐的,无为道长那张慈爱的面庞不住地在她的眼前放大,慢慢地变得模糊不清。她用手轻轻拭掉泪水,将正在眼前晃动的竹篮摘下。

“孩子,你可以在洞中活动一下,这洞宽敞的很,只要不发出很大的声音就行了。”无为道长轻轻叮嘱一声。

这已是无为道长第二次叫燕纪香孩子了,从这个世俗的称呼中,无为道长不知不觉间去掉了他超脱世俗的面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

燕纪香张了张嘴,将就要出口的“爷爷”两个字咽了回去,冲着无为道长凄然一笑,“晚辈只会给您老人家添乱,真是对不起您。”

“傻孩子,我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漫说他们不能把我这老头子怎样,就是他们有什么不利的举动,又能怎样。只要你们年轻人能活得快乐幸福,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全扔给他们也是值得的。”

“您……”燕纪香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孩子,想些快乐的事,时间就会过得快些。好了,我现在要把洞口合上了。”无为道长手臂一抬,将竹篮提上去,用蒲团合上了洞口。

燕纪香在洞中度日如年,心灵肉体的双重痛苦深深地侵蚀着她的身体,让她日渐憔悴。

过了两天,上面忽然传来无为道长清晰地默诵声音,“道常无为而无为,天之道,为而不害……”

在这低沉的、似乎含蕴着一缕缕清泉的声音中,燕纪香心中的燥动渐渐平息,她仿佛感到头顶的蒲团发出了点点的光辉,一点点驱逐她心头的阴影,照亮了她内心深处的每一寸空间。

***

黄金被重新熔化,再次成形。

有了这笔巨款,凌云飞整日在水火中挣扎的心解脱了不少,金钱的效用,开始慢慢显现。

派到西川、昭宁疏通关系的人也带回了好消息,秘密的口头停战协议达成。虽然因为达瓦莲娜的原因,没有就金矿之事达成共识,但是在答应保证相关人等利益的前提下,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次仁的铁矿已归属凌云飞,利益分配的谈判倒是不用顾虑什么,经过一番周折,也算是顺利完成,各方面皆大欢喜。

暂时没有了军事威胁,凌云飞要做地就是跟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

招兵团派出去了,在相当的优惠政策下,参军的人数开始逐渐增多。清远县报名者尤其踊跃,想来金钱和四骏免费医人,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作用已在清远发挥作用。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参军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五千人。凌云飞将二千人拨给了二骏,三千人留守花城,并督促姚本章和留守铁锁关的二骏抓紧时间训练,以期在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

为了改变五县粮食产量低,靠天吃饭的局面,经与净饭、熊适履、萧露商量,决定着手兴修水利系统,选择陵水河两侧的荣芝,清远两县作试点。鼓励当地居民弃猎从农,开垦茺地,由政府对开出的茺地进行测量,按面积给予一定奖励,并免三年赋税。

花城通往清远的道路,进展迅速,估计年底就可能竣工,花城到当雄的道路修建已开始提上日程。

五座县城除花城防御系统比较完备外,其余四县县城实是差强人意,经过讨论,决定对城防系统进行修繕,提高防御能力。

有了钱,萧露提议建立学校的事也可以着手进行了。免费学校在清远县首先建立,凌云飞担心的教师问题,在熊适履提议张贴告示,重金悬赏之下,也得到了解决。虽然入学的学生不是很多,但凌云飞相信随着时间地推移,人们总会认可这新鲜事务,毕竟它会带给人们希望。

有了刘三车送的医生,凌云飞决定成立医务司,他特意抽调四骏之一的“飞鹰”作为负责人。打仗总会有人受伤,没有专门医务人员给士兵疗伤,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士兵数量增加,铁锁关贮存的军需物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考虑到以后战斗消耗,兵器制备部门的成立那是在所当然。以刘三车相送的五个铁匠为班底,兵器制备司成立。

为了探情各地情况,能在最短时间将情报通报各方,情报司也相继建立。

随着一个个新部门的框架树了起来,各种人才数量匮乏的情况越发凹显出来,让凌云飞大感头疼。他心中明白,这些部门要想发挥真正的作用,短时间内那是无法办到的,好在既然有了班底,以后总会有机会做到名负其实。

看到自己的领地一天一个样,简直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凌云飞虽然告诫自已不得自满,还差得很远,但心中的成就感却还是越发浓厚。

尤其让凌云飞高兴的是,到了纯宗元年九月的时候,西川府、昭宁东部各县开始有人口向昭宁西迁移,虽然开始时人数很少,凌云飞还是命令各级部门做好安置工作,与当地居民同等待遇。后来迁来的人口越来越多,到了年底青黄不接之时,三个月之内,竟有二万人舍家弃业,来到了昭宁西。与此同时,随着不断有人参军,军队的数量也迅速膨胀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

凌云飞终于有了再一次拓展生存空间的实力。

第四章摄政

无为道长看着身穿道袍,俏脸被涂得黑黑的燕纪香,良久无言。

燕纪香眼圈发红,嘴张了又张,方吐出一句话:“老神仙,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老人家多多保重。”她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无为道长脸露凄然,拍了拍燕纪香的肩头,温声道:“起来吧。”

燕纪香站起身,从衣袖中掏出绣帕,轻拭眼睛,低低说道:“那纪香就告辞了,您多多保重!”

“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到了地方且忌少抛头露面,一切要谨慎行事。”

“纪香记住了。”

送走燕纪香,刚刚坐定,元初走了进来。

“回祖师爷,梁师叔求见。”

“让他进来吧。”

“是!”元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不多久一个身材骠悍的中年男人走进门来,见到微闭双眼的无为道长,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不止,嘴中不住说道:“恩师,燕郡王遇难之时,弟子因为形势所迫,未能施以援手,有负您老人家所托,徒儿真是罪该万死。”

“事发前燕郡王隐约跟我提过劝谏之事,师傅当时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才告诉你要多长个心眼,便是连师傅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等极端的事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做出这等糊涂之事?师傅直到今日也未能想明白。”说到燕兆男,无为道长嘘唏不已,“事发突然,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结果,怪不得你,起来吧。”

中年男人站起身形,恭敬地肃立一侧。

“事情都探听清楚了?”无为道长问道

“差不多。”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燕纪北和他的两个师兄助凌治方立斩霸尔升,夺取了健锐营的兵权后,突然不知所踪。依徒弟看,恐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说?”

“这次事变,唯一的赢家就是燕骥遥,而实际上出力最多的燕兆男一家人却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让人感觉其中颇有蹊跷之处。怎么就这么巧呢——父亲去刺杀皇上,而儿子在同时去助人夺取兵权。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便让人感觉这一切似乎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徒儿思来想去,真怀疑燕兆男一家人让人家当枪使了。”

无为道长的脸色变了。

“燕骥遥一向是朝庭的中流砥柱,为人正真无私,而他与燕兆男的关系更是天下皆知,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吗?细想起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可上次来金元道观搜寻燕纪香的为首之人却正是燕骥遥最信任的人。燕兆男这事又怎么说?大内侍卫副总管卫述中是燕骥遥的人,他为什么不救燕兆男,反正参与围攻?”无为道长将一个个疑点串连起来,心头大震,只觉一条冰线从脊梁股升起,浑身凉嗖嗖的。

“幸亏自己向来小心,燕纪香之事,没有让不相干人知晓,不然连燕兆男唯一的亲人也让自己给葬送了。”无为道长暗自庆幸,“一个人能戴着假面具几十年,而能不让别人发现真相,也未免太可怕了。他若是真是这样的人,睿丽王朝休矣!”

看着无为道长阴晴不定的脸,中年男人问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没什么……”无为道长摆摆手,“你继续说吧。”

“是!”中年男人答应一声,又说道:“燕骥遥控制了京师的局势,力挺皇二子继位,大臣中间有很多人表示反对,认为皇二子才三岁,年龄太小,当此动荡之际,恐非国家之福。但皇上既甍,南宫峻又被燕兆男所杀,朝中均势已完全倒向燕骥遥一边,看来皇二子继位已是板上钉钉了。”

“大皇子年龄大概十三岁了吧?听说他一向仁慈聪明,很受皇帝宠爱的,与二皇子相比,岂不是更好的人选。”

“皇家的事,局外人很难明白,谁知道燕骥遥是怎么想的?也许他认为二皇子年纪幼小,容易控制吧。”

中年人无意识地一句话,如一声惊雷在无为道长耳边炸响。

“容易控制?不错!正是如此,除此,再无其它合理的解释。看来燕骥遥此人真是深不可测呀。”

又过半月,纯宗皇帝的小儿子燕佟继位,按照祖制更名燕丑,年号佑,纯宗八年改为佑宗元年。因为皇帝还小,不能料理国事,在朝中许多大臣的数次强烈劝说下,燕骥遥屡推不得,勉强答应摄政国事,尊称摄政王,总领国家一切事务。于是燕骥遥以皇帝的名义发布政令,宣布要为纯宗皇帝守孝三年,在此期间,禁止民间娱乐。紧接着大赦天下的诏令发出,宣布当年秋决取消,甚至各地的叛贼若有投诚者,也可以继往不纠。

凌治方官复原职,大规模征兵工作展开。借着这个机会,军队将领开始调整,燕兆男系的许多将领被调进京师,说是充实兵部——官是升了,军权却被剥夺。

让人奇怪的是,在朝庭发生惊变,局势不稳地情况下,不但东狄、北卑没有动静,就连郎碧空、云鹏也未有大动作,皆按兵不动,想来是要坐等观望一段时间,摸清新朝的脉膊,再对症下药。

佑宗继位未满一月,大皇子燕来上树抓鸟时,一不小心从树上跌下,重伤而亡。世人听闻无不扼腕叹息,不管纯宗皇帝昏庸也好,无道也罢,作为一国之君他毕竟也曾恩赐后不少人。从这看似偶然的事件中,朝中稍有头脑之人,不免开始为纯宗皇帝留在世间的唯一的继承人揪心——那张龙椅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它,无论是谁都可能做出天人共愤的事来,要是这个人已完全控制了朝政,名望还可以,则更是可虑。

后来,燕骥遥在公开场合对幼主的尊敬,以及他实施的仁政让人们的担心稍稍减轻。过不多久,就连名震天下的燕兆男莫名其妙地行刺皇帝,被大内侍卫围攻而亡,子女不知所踪之事都少有人提及了,仿佛已化作尘埃,消散于历史长河中。

***

年关临近,花城之中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景象。经过了磨合期的互相试探了解,争吵仇恨,凌云飞的政权与当地的民众开始出现了契合的迹象,当地的民众的心理从最初对外来人士的排斥怀疑,到后来的逐渐理解信任,终于有了接受当前政权的心理准备。

凌云飞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意,反而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往年过年,他都是和林老人一起过,从纯宗皇帝遇刺,屈指算来,他已有两个新年未与林老人欢聚了。虽然净饭来时,说老人身体还好,只是想念他,然而一想到老人孤零零一人呆在向阳府,尽管有谈镇安代为照顾,衣食无忧,但他那颗寂寞的心,除了他凌云飞还有谁能够填补,想到这,他心中的酸楚便止不住涌上来。

古曼丹丽、云忌弱虽然与他隔着千山万水,但不时有消息传来,他倒不是很担心。孤冰雁在她父亲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虽然路途遥遥,相见无期,但既然心灵相通,又何必在意是否相依。他真正担心的是元雪晶,这个丫头任性执拗,敢作敢为,在这些时日中她都干了些什么,以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返回东狄吧?是不是又惹出很多事来?

思前想后,烦乱忧心。

各路送礼的人早就派出去了,算来也该回来了,但到底效果如何,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底儿。过年了,各地治安开始严厉,一批批潜入昭宁的人该不会出事吧?筹化已久的大动作,若是出了意外,必然元气大伤,好不容易夯下的局面能否保全?

***

昭宁府,西市口。

人山人海。

人群中间有一大块空地,树着几十个木桩,有十多个衣着褴褛的人被绑在木桩上。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位怀抱鬼头刀,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人群内层,站着两排士兵,刀枪在手,面目森冷,拦在了观刑者前面。靠墙是监斩棚,一位五品官员正安座在一长方形木桌的后面,悠闲地喝着茶。

几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站在人群外面,捶胸跺足,哭天喊地,叫嚷不绝。

“冤枉啊……冤枉啊……”凄厉的喊声让人闻之心酸,听者动容。

喝茶的官员皱了皱眉头,大声吩咐:“何人在外面喧哗?来人!将他们赶走!”

登时有十多个士兵,横冲真撞,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奔几个老人而去。

“嘿!几个老鬼,鬼叫什么?快点滚开,不然把你们也拉进去砍了。快滚!”士兵们一拥而上,左推右搡,骂不绝口。

有两个老人也许是悲伤过甚,头脑不太清楚,和士兵拉扯起来,被推了大跟头,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只好悲愤地大声哭喊:“老天爷,你睁睁眼吧,我们老百姓可没有活路了!我的儿子肚子饿,只不过抢了一袋米,就被判处死刑,这是哪家的王法呀,还有天理吗?”

“老鬼,住嘴!”一个士兵走了过去,狠狠踢了叫喊的老人几脚,那老人嗓子一噎,头软软垂下。那士兵稍稍愣了一下,弯下腰,用手指在老人的鼻子下探了探,嘴中骂骂咧咧:“妈的,真不禁踹,才几下就完蛋了,真他妈的倒楣!”

观看的人群一阵骚动,这些士兵如此草菅人命,实让人气愤填膺。

“快滚!再不滚,这个老家伙就是你们的下场!”士兵们气势凶凶地瞪视着其余几个老人,眼露凶光。

“光天化日之下,乾坤朗朗,你们这般践踏人命,如此无理对待这些悲痛欲绝的老人,难道不是爹娘生的,父母养的,心都让狗吃了,都是无心的畜牲不成?”一个朗朗地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一个黑黑面孔,气势威猛地大汉从人群中往外挤。围观的人群见有人抱打不平,虽然都为他提着一颗心,却也佩服他的胆大,自动分开一条道,让他通过。

“瞎了你的狗眼,爷们正在执行公务,打死他活该,谁让他活得不耐烦了。你小子敢管闲事,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你。”见到这大汉的气势,这些士兵们微微有些胆寒,待见他只有一个人,登时有几个人冲上前去,将大汉围住。

“执行公务就能随意打死人吗?这是哪家的王法?”大汉见自己被人围住并不惊慌,沉声喝道。

“打死他怎么了,谁让他这么不禁踹。他扰乱法场秩序,分明有劫法场嫌疑,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放屁!这位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年老体衰,拿什么劫法场?他有了冤屈喊两声那也是人之常情,你们连这个都不允许,反而诬陷他劫法场,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大汉大骂一声,突然提高了声音,“”父老乡亲们,官府视人命如草芥,我们老百姓还能有活路吗?如果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袖手不理,早晚也是这样的下场……“

“他这是想造反,来呀!把他给我拿下!”

第五章民变

两把钢刀在话声中挟带着风声向黑衣大汉劈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父老乡亲们,被奴役压榨的老少爷们,我们的兄弟被人杀被人砍,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呀!跟他们拼了!”呼拉拉,有几个年轻的汉子向法场内冲去。

黑衣大汉双手闪电般伸出,拿住了两只握刀的手臂,双手同时使劲一拧,钢刀落地,他大吼一声,两个士兵被他硬生生提了起来,抡向正举着刀向他砍来的另外几个士兵。

那几个冲出人群的年轻汉子此时已被警戒的士兵围在了中间,他们赤手空拳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无惧色,双拳紧攥,怒目而视。

那几个老人见到这种情况,哭天喊地,就往里面冲。

“杀吧!杀吧!把我们也杀掉吧,反正我们也不想活了。”

“帮帮他们吧,帮帮这几位可怜的老人吧。”有人带着泣声叫了起来,又有十多个人奋不顾身冲向正在激斗成一团的人群,和官兵打到了一处。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吃人的野兽,我们跟他们拼了。”无数的喊叫声汇作了一处。

卡巴巴、卡巴巴,天上惊雷震天动地,看来连上天都震怒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动作起来,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涌向了士兵们,涌向了官员。没有兵器,用手抓,用脚踢,用牙咬,全身都于此刻化成了武器。每一个士兵都被数十倍于已的人围住,衣服被撕碎,脸被抓烂,浑身血迹斑斑,倒地后,被人你一脚我一脚践踏,哪里还有命在。

黑衣大汉拿着抢过的刀,将最后一名士兵的脑袋砍下。仰天一声大吼:“苍天那,你终于睁眼了!”他的喊声充满了长久悲愤压抑之后的爆发,滚滚不绝,震耳的雷声、惊天动地喊叫声竟是压之不住,长久不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乡亲们,一不作,二不休,事情既然做下了,索性端了衙门,踹了军营,冲啊!”热血涌动之下,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理智,只要有人带头,指引方向,这股巨大的洪流足可冲毁一切。

佑宗元年,昭宁府发生民变,府尹全家被杀,若不是有人阻止,恐怕连府尹衙门都要化作灰烬。城内驻扎的五千官兵在越聚越大的人流面前,面对着红了眼的扑天盖地的普通老百姓,面对大营中无端烧起的大火,心惊肉跳之下,脚无力,腿抽筋,在营门被冲开的时刻,失了方寸,四散奔逃。

愤怒的民众,不依不饶,狂追不已,将官兵淹进了洪流之中,至于具体逃出多少官兵,没有人清楚,但从事后军营中遍地躺着的穿着军服的尸体上看,应该不会有多少人逃得性命。

看着大街上到处狂欢的人群,狂风全身都向外散发着喜气。他一路走,一路向人们打着招呼,眼睛同时不忘时不时瞄向前面,紧盯着目标不放。

黑衣大汉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追他,勿自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狂风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前面的人在眼前消失的次数的越来越多,唯恐跟丢,心中不由有些发急,连忙加快脚步,嘴中喊道:“借光!借光!”

狂风是今日闹事的领头人之一,人们大多认识,纷纷给他让路。

抱拳行礼,连声道谢,狂风终于追上了黑衣大汉。

“这位老兄慢走!”

“原来是你。”黑衣大汉转过身。

狂风大拇指一挑,称赞道:“老兄,你侠骨柔肠,兄弟佩服不已,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黑衣大汉听到狂风的夸奖,神情淡然。他望了狂风一眼,淡淡道:“你也不差吗。在下姓曲名端。”

“好名字!”狂风赞了一声,紧接着问道:“曲兄,不知你下一步有什么打打算?你该不会是想就这样丢下这里的老百姓,一个人偷偷溜了吧。”

曲端冷冷地看了狂风一眼,默不出声,径自向前走去。

狂风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紧紧跟着黑衣大汉,亦步亦趋。

“你这人好生无趣,老跟着我做甚?”黑衣大汉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眼。

“曲老兄,不管你看我顺眼不顺眼,现在可不是我们闹别扭的时候,城外的三万官兵正在虎视眈眈,等着喝你我的血,吃父老乡亲的肉呢。”

黑衣大汉微微动容,他紧紧盯着狂风那双沉肃的眸子,沉声问道:“你这人很不简单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狂风直直对上黑衣大汉的眼睛,冷然道:“你先不要管我是干什么的,你只要知道我和你一样,都是痛恨腐败朝庭的人就行了。你若真是条汉子,就和我一起将这些老少爷们组织起来,登上城墙,痛击官兵。”

黑衣大汉脸上现出讥讽之色,冷冷说道:“就凭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便想与正规军队一较长短,你该不会是说梦话吧?”

狂风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黑衣大汉有些恼羞成怒。

“曲老兄,你既然瞧不起老百姓,干嘛还要把他们拖进来?要是没有这些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你,还有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话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是英雄好汉,就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狂风说完再也不理会曲端,转身回走。

“你给我站住!”曲端脚尖一点,一个纵身拦在了狂风的前面。

“曲老兄拦住我有何贵干,你要是想劝我和你一起逃走,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我是绝不会丢下这里老百姓不管的。”狂风带着奇特的笑容看着曲端,神情虽然有些懒洋洋的,似乎是漫不在意,口气却很是坚决。

“你误会了,我曲端再不济,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当逃兵。我是绝对不会对这里的老百姓不管不顾的。”曲端脸上换上诚恳之色,“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想为父报仇,杀掉那个禽兽不如的府尹。现在既然大仇得报,我心愿已偿,这条命留着也是无用,我现在出城是要去刺杀城外的领兵将领,让官军阵角大乱,你再把城里的人组织起来,保命的机会是不是增大了许多?”

狂风将曲端上下左右瞧了个遍,直看得曲端有些发毛,才说道:“曲老兄,我绝不是小瞧你,你就是有天下八大宗师的功夫也是没有可能杀掉城外那个权总兵,我劝你还是留下来,助我一起守城吧。”

曲端脸上露出一丝感激之情,说道:“凭我一个人自是不成,告诉你,我在城外还有几十名兄弟,他们都是来帮我报仇的,每个人都有一付算是不错的身手。今天夜里,我带着他们趁夜偷袭,成功的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好汉子!曲老兄如此爽快,我也不能藏着掖着,实话告诉老兄,我乃占领昭宁五县的凌云飞手下,名叫狂风。”

曲端轰然一震,讶声道:“你就是凌云飞的得力手下六骏之一的狂风?”

“不错,正是不才。”

曲端眉头一皱,似乎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事情。

见到曲端的神情,狂风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忙说道:“曲老兄,我现在要说我们的首领是如何如何的杰出,你一定以为我矫情。等你老兄有机会见见他,自己判断吧。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我是奉他的命令偷偷潜入昭宁府的,目的就要在新年的那天晚上,里应外合,夺取昭宁府。”

“如此说来,昭宁府中一定有你们的不少人吧?”曲端面无表情的问道。

“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吧。”

“那就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是你们故意挑起来的。”

“你要这样说那也就算是吧。”

“你不觉得你们这样做有些卑鄙吗?”曲端的脸色沉了下来。

狂风抬起头,愣愣地看了曲端半晌,口中发出一声叹息:“老兄,要是没有你带头,我也不会想到要这样做的,局势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退一步讲,在方才那样的局面下,你要我如何保持冷静,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还有那几位老人被官兵抓,甚至被官兵所杀而无动于衷吗?”

曲端闻听此言,呆住了。

狂风见曲端表情有所松动,忙又说道:“事发突然,热血涌动之下,有谁还能顾虑到后果?曲老兄,事到如今,可不是我们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做我们该做的事。依我之见,你还是将你的弟兄带进城,和我一直将人马拉起来,确保城中百姓平安。”

曲端眸光闪动,狠狠一跺脚,说道:“好吧,我去通知我的弟兄进城,不过你是不是应该通知你的首领赶快派援军来,依我们现在的力量,依靠坚城为依托,守几天或许还可以,要想长时间坚守,可是不太现实的。”

“你就放心吧,报信的人我已派出去了。”

“那就好!”曲端眼中露出赞赏之情。

“我先去把人召集起来,老兄办完事后,尽快来帮我。拜托了!”

“客气了!不过请你记住,我这样估做,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助我自己。”曲端甩下一句话,匆匆去了。

狂风愣了愣,摇了摇头,随即自嘲一笑。

第六章破敌

天雷接到命令,不敢怠慢,马上命人将隐藏各处的队伍召集起来,埋伏在山路两侧,又令人扮作商旅,去前路探听情况。虽然从各方面判断,这部分官兵很可能是内讧之后,前来投奔的,但在没有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以他的三千人马,力量却是太过单薄,倘若有什么意外,不但无法完成任务,而且极有可能全部葬送在这儿。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天空纯净如波,阳光斜斜洒下,让人凭添几分暖意,绷得紧紧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松弛了许多。

天雷负手站在高处,极目远方,面色冷峻。

身负重大使命,突遇奇变,他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远处现出几个黑黑的影子,在崎岖的山路勿自跑的飞快。

天雷心中一动,忙藏起身形。

过不多久,来人的面目已是看得清清楚楚,天雷急急向坡下行去,前去迎接,只看他派出的这几个探子的速度,他已知道,也许战斗就在眼前。

“将……将军,打……打……打起来了。”当先一人气喘嘘嘘,先来了一句。

“不要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天雷一笑,神色甚是平和。

“有几百名骑兵追上了前面的官兵,双方缠在了一处,自己人和自己人咬了起来。”那探子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汗水,说话流利起来。

“场面激烈吗?”

“被追上的那帮人,人人咬牙切齿,拼死相搏,惨叫声不绝于耳。”

天雷点点头,又问道:“距此还有多远?”

“到达此地大概还需半个时辰。”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天雷略一沉吟,吩咐道。

“是!将军。”

眉毛拧成了“川”字,天雷双手拍拍面颊,在原地转起了圈。

“看来必是内讧无疑了。这些官军前来投奔,自己决不能做视不管。凌老弟要自己相机行事,那就说是一切都要自己拿主意。怎么办?前去相助,还是在此以逸待劳?”天雷停住脚步,看向山道的远处,猛然心中一动,想到了许多不合理之处。

“山路崎岖,怎么会派出骑兵呢?”天雷挠了挠头,心中甚是疑惑,“没有道理吗,在这样的山路上,骑兵的威力必然大受影响,人数又远为不足,这不是前来送死吗?难道是诱敌这计?却也不大象。”天雷思来想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就在这时一句话从他的心中升起,“往往你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必有其合理之处。”凌老弟说这番话的时候,可是双眼放光啊,应该有几分道理的。天雷向前走了几步,眼中突然一亮,“这分明是采取缠战之策,拖延时间,等待后续大军的到来吗。对了!就是这样!”天雷想通了原因,大为兴奋,险些跳了起来。

高兴过后,接着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怎么办?若是贸然前去接应,人马疲惫,胜机渺茫。远不如埋伏于此,多准备石头弓箭,给他来个突然袭击。”想到这,天雷握起拳头,狠狠晃了两下。

“来人!去把各位首领给我叫来,要快!”

不多时,百户长以上数十人已然到齐,天雷看看众位手下,双目威棱四射,沉声道:“大队官兵即将到达,你们就都站着听我命令,回去叫手下尽快做好战斗准备。情况紧急,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我只说四点,一,放过前面的官兵,由马千总率二百人负责监视他们的动向;二,刘千户率一千人到前面两公里处埋伏,听到号令,领军从背后掩杀;三,其余人等埋伏此处,由我亲自指挥,多准备好山石、弓箭,要砸得狠,射的准;四,要尽量多砍些树枝,听到我的命令抛下去,火弩手要把箭给我射到树枝上。好了,如没有什么问题,各位赶快回去,抓紧时间准备。”

远处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

天雷轻声问旁边的探子:“是他们吗?”

“不错!正是他们。”

“传令下去,放他们过去。”

“扎!”

看着狼狈不堪,浑身尘土血迹的二千余人惶惶远去,看着远远而来,望不到尽头的追兵,天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冷冷说道:“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手。”

“扎!”

刷刷刷地脚步声,震动心头,天雷默默地数着经过山脚下官兵的人数,看看约略过去二千,虽然由于山势起伏,后续官兵还是看不到尽头,但依他的判断,应该过去差不多一半了。

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天雷猛然站起,大声吼道:“动手!给我狠狠地打!”

“轰隆隆,轰隆隆……”大块大块的巨石从两侧山坡滚下,“嗖嗖嗖……”长箭如雨,更有无数的树枝纷纷飘落到山路上。

官兵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遭到伏击,一时间完全被打懵了。惨叫声,惊呼声,大声的咒骂声,哄响不绝。眨眼间,山路上已然铺满了尸体。

头、尾两部官军,一发觉中了埋伏,反应不一。头部的官兵,骚动半晌,在指挥官地命令下,转身向一侧山上扑去,回头救援;尾部的官兵宛如受了惊吓的群兽,乱成一团,纷纷掉头拼命向后退去,虽然少数人拼命前挤,但在后退的洪流中,根本无济于事,眨眼间被人流带向后方。

“火箭发射!”

随着天雷的命令,山道上燃起了冲天的大火。此时正值冬季,干旱少雨,火势一起,顿呈燎原之势。

巨石、长箭、大火这三道大餐,将伏击点正面的二千余名官兵,几乎全部吃净。

号角声响起,天雷一马当先,向头部的官兵冲去。

虽然以寡敌众,虽然绝大多数士兵没有实战经验,但他们是以逸待劳,而官兵是疲惫之师;他们是初战告捷,气势正盛,而官兵是在完全没有防备之下突遭沉重打击,正自惊慌失措,士气低落;他们占据高处,抢占了有利地势,轻轻松松就能躲避弓箭的攒射,而官兵处身山道上,几无遮挡,差不多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胜利的天平已开始向天雷倾斜。

***

一路急行军,连跑了十天,晚上只休息三个时辰,好多新兵都已筋疲力尽,忽哧忽哧喘气,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看样子有些吃不消了。姚本章看到没有人掉队,心中尽管还是有些不满意,却也稍感安慰。

前边的探马不断传来消息,未发现“天雷”派人接应,也未发现官兵的影子,姚本章稍稍放下心来,料想天雷所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看看天色已晚,于是传下令去,命令队伍原地扎营,埋锅造饭,布置好安全警戒,又将探马一拨拨派了出去。

***

天雷从高处斜向下冲,气势威不可挡,

跟着他后面的众士兵狂呼大吼,如被困栏中多时,突然被放出的猛虎,撒着欢般俯冲下去。

天雷手持带刺的盾牌,如秋风扫落叶,胳膊抡圆了一扫,登时便有三人滚下,跟在后面的人猝不及防,连带着滚下一串。等天雷后面的部队与官兵相接,至少已有数十人被天雷扫到了山下,惊天动地的嘶喊声不绝于耳。

兵器相击声,咒骂声,狂吼声,惨叫声在战场上回荡。

山坡较陡,只要有人倒下,不免向下滚落。身处混战之中,自然要全身心投入,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然而居于下方的官兵,即将躲避兵器,又要小心脚下,战斗力大打折扣。

待投入战斗的人越来越多,滚落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官兵的阵形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天雷带着人左突右冲,更是将阵形搅得是零乱不堪,官兵再也没有时间,没有能力重新组织起阵形,阵角大乱,四散而逃。

此战,天雷以三千兵力大破六千官兵,灭敌三千,俘敌二千,反水官兵的实力大部得以保全,而其自身伤亡还不到五百,大胜。

虽然是大胜,并有二千官兵暂时并入队伍,天雷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意——此一战,暴露了行迹,官兵必然要小心提防,夺取昭宁府城的机会差不多已是完全失去,并由此与对方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怨,前面所做的攻关工作等于白白浪费。而随之而来的报复,无疑将使他们以后面临更加险恶的形势。

这仗打得实是得不偿失。

***

“父老乡亲们,顶住!一定要顶住!”狂风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箭雨带着劲风不断从身边掠过,巨大的石块满天飞舞,身旁不时有人倒地,喊杀声,怒吼声震人耳鼓。‘狂风’对这一切似无所觉,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心急如焚。

“援军,援军,快点来吧!”

经过两天奋战,护城河已被填平,抛石机、巨型弩已推到护城河边,对守城民众的威胁越来越大。虽然先前狂风已动员城中百姓,将城墙周围的房屋全部拆除,减少了火箭的威胁。但少有人会使用抛石机、巨型弩等守城的最佳的武器,无法对城下远处威力巨大的抛石机、巨型弩构成威胁,守城人员伤亡惨重。

“顶住!一定要顶住!为了我们的父母,为了我们的妻子儿女,一定要顶住!”不时有人在大声叫喊,激励鼓舞士气。

云梯被一架架推倒,被砸毁,被烧掉,又一架架斜靠到城墙上,官兵嘶喊着,吼叫着攀缘而上。绝大多数守城百姓,几乎无半点军事常识,弓箭少有人会使用,只会使用蛮力,搬起滚木、擂石迎头砸下,端起烧沸的油锅往下倒,因为不知道及时躲闪,损失惨重。就在这时,巨大的撞城车在大盾牌的掩护下,直向城门洞冲来,曲端也不等狂风吩咐,指挥人将油倾泄而下,将点燃的火把向下投,城门前面燃起了冲天大火,将冲来的全部东西化作了灰烬,人濒死时的惨呼声,撕心裂肺。见到这等景况,虽已经历过了两天生与死的考验,许多人勿自承受不住,哇哇哇地吐了起来。

幸亏昭宁是西北的门户,城高墙厚,否则这种随时都会发生的短暂的非战斗减员,非被撕开缺口不可。

天色越来越暗,几乎每个人都已疲惫不堪,只好强撑。

又一次进攻被击退,城下官兵如潮般退却,火把渐渐远去。艰难的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狂风从他带来的五百余名士兵中抽出二百名,再加上曲端的几十名弟兄作为预备队,只要出现缺口,马上带他们前去扑灭。此时这些人已剩不到一百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狂风心中明白,他过高估计了老百姓的力量,小看了官兵攻城的决心,若明日援军再不到达,昭宁府恐怕难以保全。

明天就是昭宁府攻守战的分水岭。

第七章转折

清晨的微风带着些凉意,狂风派人挨家挨户做动员,尽可能将更多的人组织起来,登上城墙。

许多人头戴白帽,身着白衣,或臂缠白纱,眼睛红肿,让狂风的心酸酸的——战争本不应该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卷进来啊。

城上的尸体早已清理干净,然而到处黑红的血迹依旧是触目惊心。许多的箭垛,已被石块砸得坑坑洼洼,再加上斑驳的血迹,在阳光下倍感醒目,直刺人的内心深处。风吹过,深重的血腥气味冲进鼻孔,狂风只感嗓子一拱,险些吐了出来。他身边有许多人却是没有忍住,面色惨白,呕吐起来。

曲端站在狂风身边,淡淡说道:“兄弟,你说我们还能挨过今天吗?”

“能!一定能!”狂风大声说道,他要给自己打气,更要给别人打气。

“好!冲你这句话,我们拼死一战!”曲端沉声附和。

城下,一队队的官兵开始有条不紊地布阵,战斗又将开始。

***

“什么?你再说一遍。”天雷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大声相问。

“将军,昭宁府发生大规模民变,狂风将军已占领昭宁府,他要你赶快前去增援。”

天雷一蹦足有三尺高,忍不住仰天大啸,啸声激荡,传播开去,听到的人每个人都不禁心头一震。

天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脸上的喜色却是消散不掉,他大声喊道:“弟兄们,狂风将军已夺取昭宁府,这是天佑我们!我现在命令你们全速前进,直扑昭宁府。”

哇!听到这个消息,几乎人人都蹦了起来,欢呼声直达九霄。

“将军,我带着弟兄们和您一起去。”旁边一位一身戎装的军官一脸恳求。

“印将军,你手下士兵连番苦战,还未好好休息,我看你不如留在此处,等候姚本章统领。”

“多一分人手,就多一分力量。您知道,昭宁府外驻军达三万之众,虽然我带出了三千弟兄,您又消灭了五千余众,但怎么说还有两万人马,你只有两千五百人,力量对比十比一,虽说您手下兵士骁勇擅战,恐怕力量也太单薄了些吧。”

天雷面上微微一笑,脑海中却是飞快地转动起来。

“罢罢罢,今天咱就赌上一赌。”天雷下了决心。

“既然寂之将军如此盛情,那就辛苦你们了。”

印寂之闻听此言,心头一震,目光直直射到天雷的脸上。

“在这种时刻,能得将军这般信任,将军的胸怀让寂之无话可说,您就用眼睛看吧,寂之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印寂之一脸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言外了!以后你我都要在凌统领手下并肩作战,我们就是兄弟,客气话就无须多话了。”天雷轻拍印寂之的肩膀,“我带着人先行一步,印将军带着你的弟兄随后跟来,你看这样可好?”

“将军您为寂之考虑得这样周到,寂之自当遵从。”

“马千总,你带着一百兄弟,留在这里,等候姚统领的到来。”天雷吩咐一声,“其余人等跟着我火速前进。”天雷手一摆,大声命令:“出发!”

队伍哗地一声,向前奔去。

“印将军,我在昭宁等你。”天雷和印寂之打过招呼,迈开大步,向前奔去。

昭宁府,战斗已到最激烈的时候。

原来官兵改变了遍地开花的攻城策略,改作了重点进攻。

由于城上远攻武器无法发挥作用,官兵索性分作了十队,每队排成一线,轮番进攻。

一组失败,后一组马上抬着云梯跟上,前仆后继,没有半分停歇。而担任掩护的抛石机,巨型弩依附在每队之后,对十个攻击点构成了强大的冲击力。

守城民众几乎谈不上什么配合,只是一味前冲,伤亡巨增。

狂风及时调整了守城策略,除了一部分人用作机动外,其余编为十组,也是轮番上阵,已应对官兵凶猛地进攻。

可惜的是,毕竟缺少组织人员,轮换上阵的时机,各人之间的配合,总是少了几分默契,官兵抓住机会,攻击越发猛烈,不时有官兵爬了上来,开始时还能及进消灭,后来登上城的官兵越来越多,一旦真刀真枪的厮杀,仓促组织起的乌合之众,哪里是训练有术的官兵的对手,任凭狂风曲端带领着剩下的几十名能征善战的勇士,左突右冲,浴血奋战,也是无济于事,眼看城破在际。

就在这危如完卵之时,远处传来喊杀声,更有无数的人在齐声大叫,“冲啊!”“杀呀!”天雷带着人马终于赶到,眼看情势危急,未及喘一口气,便带着人马突入大军中,如一把尖刀,切了进去。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城上无数的人互相大喊,士气大振,拼死相搏。

随着天雷的到来,城下的号角声,鼓声沉寂下去,站在城下,等着上云梯的官兵,停住脚步,心下慌慌;正向上爬的官兵,停下身来,回头下望,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应该上,还是应该下;城上的官兵,士气大受影响,有的人忍不住掉头就跑,沿着云梯向下爬,更有甚者竟直直往下跳。

趁这功夫,狂风、曲端不断大声鼓舞士气,带着人对城上的官兵展开围剿。

天雷心中可是明白的很,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只能掀起波浪,而不可能打翻大船。他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然后脱身进城,将昭宁府守住,以待姚本章的到来。想是这样想,但要做到又谈何容易。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单凭勇气和信心是不够的。

天雷深知此点,毫不拖泥带水,趁官兵全力攻城之际,带着二千人多人,直直向内切去,绝不与官军发生纠缠。

开始时,官军毫无防备,仿佛沸水入雪,很顺利地就突进去了四五百米。待到官军发现了他兵力有限,识破了他的真实意图,周围的军队纷纷压上,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登时陷入了苦战。天雷这时才明白,经过几次战斗,官兵几乎都不堪一击,那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因素在起作用,如今双方站在了同一起跑条线上,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犯了轻敌的大错,轻率地将队伍带入了险境。

城下的官兵自动后退,城上的官兵孤立无援,陷身人海之中,被全部消灭。狂风站在城上,清清楚楚看到了天雷所处的不利局面,奈何他手头没有力量前往救援,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天雷是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简直比亲兄弟还亲,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天雷有性命之忧而不救。

可是他能置昭宁城于不顾,将城中数万百姓抛之脑后,与天雷同生共死吗?

狂风不能!他再是冲动,心中毕竟明白哪头轻,哪头重。眼一闭,身子软软靠到箭垛上,泪水再也忍不住,无声无息地滚落。

“天雷兄长,你原谅狂风吧,我以后一定为你报仇!”

周围的官兵太多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眼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天雷心急如焚,盾牌一摆,将前面两人击飞,忍不住仰天悲愤长啸。

啸声未歇,官兵背后突然射来一片箭雨,就象秋收时,割麦子,后排官兵倒下一片,还未等他们明白过来,利箭破空声再次响起,又一排官军轰然倒地。

长箭竟似毫无止歇,一波波射来,天雷后面的官兵阵角大乱。

只听长啸震耳,有人大声喊道:“天雷将军,我来帮你!”这啸声虽然不如天雷雄浑高亢,却甚是尖锐,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竟是压之不住,清楚地传到了天雷的耳中。

“又有援兵来了!”狂风大喜,扑到了箭垛,展目投向啸声方向。

“好个印寂之,是条汉子!”天雷心中赞叹一声,只觉酸麻的双臂忽然之间似乎又充满了力量,一声大吼,将前面两人击倒。

“弟兄们跟着我,向前冲!”当此时,当此刻,他的选择不是后退,与印寂之汇合,而是向前突,实是愚蠢之举,但也出人意料。

“来人呀!将叛徒印寂之给我拿下!死的赏银一万两,官升两级,活的三万两,官升三级!”数百名官兵齐声大喊,从两侧分出一半兵力,向印寂之夹击而来。

哪知喊声未歇,官军原驻军大营方向突然冒出大股大股的浓烟,火光已是隐隐可见。

战鼓声、号角声彼此起伏地响起,大队大队的官兵开始向军营方向退去。殿后的官兵竖起盾牌,利箭出鞘,对准了印寂之,天雷所部。

缠战一阵,眼见官兵自动退却,天雷、印寂之见好就收,趁势带军进入城中,进城前,投掷火把,将城下连绵的营帐烧掉,。

这把大火烧得正是时候,官军绝不敢不理,毕竟原驻军大营是军需粮草要地,若全被烧光,即使把天雷、印寂之全部消灭,没有了粮草,这仗还怎么打下去。哪头重,哪头轻,傻子也能分清楚。再加上经过天雷、印寂之两次的雷霆打击,官兵损失可以称得上惨重,士气低落,火一起,官军更是人心慌慌,而印寂之毕竟不久前还是自己人,他的出现,对官兵震动非小,种种因素累积起来,就是再打下去后果也是难以预料,官军选择退兵应该是明智之举。

由此看来,昭宁守军总兵却也不是弱者。

四千余名正规部队,浩浩荡荡开进城中,城中悲惨绝望的气氛被冲天的喜气所代替,百姓自发站立街道两旁,夹道欢迎。

狂风急急赶来,扯住天雷,直往外拖。天雷咧嘴一笑,重重给了狂风两拳,拉住印寂之,和狂风急急脱身而去。

狂风带着两人登上城门楼,将曲端介绍给两人,天雷自是又向狂风、曲端介绍印寂之。

见礼完毕,狂风首先开口:“事情紧急,虽然你们两位已经累坏了,但我也只能让二位再撑一撑了。”略喘一口气,狂风接着说道:“昭宁城之围虽解,但官兵的有生力量还在,我料定他们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又会重新把我们围起来,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再次被围起来吧?”

“不看着又如何?方才你也看到了,官兵强横得很。以我们现在这点力量,要想将他们击败,简直是痴心妄想。这次要不是印将军全力相助,又了解官军的虚实,来这样一招釜底抽薪,我们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天雷大眼一瞪,显然对狂风的提议不以为然。

“经过长途奔袭,再加上一场拼杀,这四千人已没有再战之力了,须得养精蓄锐,才能再战。”印寂之显然赞成天雷的意见。

“我的意思也并非一定是要把官军怎么着?我请二位来,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既然不能硬拼,智取总可以吧。你们要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是不多了。”狂风急急解释道。

“智取?”天雷默默地看着官军驻军大营方向,陷入了沉思。

第八章退兵

“也许用不着我们费事,他们就会退走的。”印寂之突然低低地说道。

“印将军此言何意?”狂风淡淡地看了印寂之一眼。

“昭宁总兵权纪成虽然与我素来不睦,这次又找借口想把我除去,但不可否认,他还算是一位比较优秀的指挥官。身为驻昭宁府的总兵,守住昭宁城是他的职责。昭宁城丢失他无论如何是脱不了责任的,所以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竭尽所能,以求攻下昭宁城。”

狂风见印寂之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竟是一些没用的废话,心中颇不以为然,转眼一扫,见天雷和曲端凝神倾听,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也只好耐住性子,勉强听下去。

“现在权纪成手头的兵力估计还有一万五六千人,是昭宁城中我们正规兵力的四倍左右,在正常的情况,他完全有能力再次发起对昭宁城的进攻。”说到这,印寂之突然向狂风问道:“狂风将军,您动员守城的青壮年怎么也该有万八千人吧?”

“差不多也就剩这个数了,最初的时候足足有两万人,损失惨重。”狂风言下嘘唏。

“这就对了,四千加一万,在人数上与官兵已近相等,虽然我们总的战斗力比之官兵远为不如,但昭宁府的城墙足以抵消这个差距。”

“印将军来的晚了些,没有看到官兵攻城的情形,否则您就不会这样说了。”狂风见印寂之大发狂言,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狂风将军,您此话何意?”印寂之惊讶地问道。

“方才攻城的官兵不过五千人,而我们守城的人数比他们将近多一倍,你问问我大哥,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这昭宁城早就易主了。”

“天雷将军,这是真的吗?”印寂之一脸难以置信之色,显然狂风所说的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天雷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不可能啊!难道我一走,权纪成就把军队的战斗力大幅度提升了?绝无可能!”

“不管您信不信,事实确是如此。”狂风在天雷炙人的眼光下,言语上客气了不少。

印寂之垂下头,默然半晌,等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挂了笑容,说道:“狂风将军,抛石机、强弩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威力可是要胜过一万精兵的,您不会以为我们这四千人也不会使用它们吧?”

狂风呆呆地看着印寂之,没有说话,只凭印寂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攻守胜败的关键,他对这个人再也不敢轻视半分。

印寂之只看狂风的表情,便知道了答案,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得意之色,又说道:“权纪成如果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攻下昭宁,他就得考虑到我安然无恙出现后所产生的后果,就必须考虑到追我的那五六千人的下场,更要考虑这两件事对他的手下造成的影响,抛开这三点,他最担心的恐怕还是后续援军的出现所导致的形势的变化。除非各地官府同心合力,昌州增派的援军能抢在我们的援军之前到达,或是能有军队对昭宁西部五县构成足够的威胁,使昭宁西部五县无法抽兵支援我们或迟滞我们的增援部队到达昭宁府的时间,否则他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退往昌州。

“依印将军所说,昌州的援军是不能及时赶到了?西川方面也不会进军昭宁西了?”狂风问道。

“权纪成刚愎自用,为人苛刻,若不是还能打仗,早就被人从军队中赶走了。别人只会看他的笑话,谁会真心救他?至于西川是否会出兵昭宁西?寂之想,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才有这个可能——昭宁失陷关人家西川什么事,现在的官府可不是以前的官府了,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的。在朝庭的军队中,放着清闲安逸的日子不过,而喜欢打打杀杀的人现在还会有吗?”

“印将军所说甚是有理,不过既然权纪成是这样的人,他若退到昌州,难道不怕别人追究他丢失昭宁之罪?还有西川方面,如果接到昌州的命令,他们敢抗拒不从?”狂风紧接着问道。

“只要权纪成能保证这一万多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短时间内就没人能把他怎样?毕竟谁都怕他狗急跳墙,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至于西川方面,他们干吗要明着抗拒命令,只要拖就行了——‘拖’这个字,使用起来效果奇佳,现在在朝庭的各个层面都非常流行,用好它,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能用好‘拖’字,没人能把西川方面的人怎么样。”

“印将军对官府这般了解,又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得你一人,真是凌统领的幸运。”天雷忍不住赞叹一声。

“过奖了,过奖了,您这话寂之无论如何承受不起。”印寂之得天雷如此称赞,心中甚是高兴,脸上却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大哥,我还未跟你细说曲老兄之事,他也难得的人材啊。”狂风唯恐冷落了与他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曲端,连忙借着天雷的话缝,夸奖道。

“曲某山野鄙夫,当不得如此称赞。”哪知曲端并不领情,冷冷地挡了回来。

“以后我们大家同心协力辅佐凌统领,只要有能力,他绝不会亏待任何人。”天雷郑重说道,“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先要考虑考虑如何送送权纪成总兵,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轻松松地绕过昭宁,返回昌州吧?”

“他要走就走吧。我们力量有限,真要出了什么意外,别弄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我们只要保住昭宁就是胜利,何必再横生枝节。”狂风连忙劝阻。

“兄弟此言差矣,这位权总兵既然打仗还有两下子,而且个性十足,这次他在昭宁吃了瘪,如何能够甘心,这面子他一定想找回去。如此一来,只要这个人还在昌州一天,便会对我们形成威胁,这次我们若是能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教训,以后他和我们对阵时,他心理上的阴影就会起作用,岂非要好对付很多。”天雷眼中闪现幽幽的光芒,思虑得很是深远。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我们胆大心细,能准确判断出官军的行程,将粮草毁掉,到时看权纪成靠什么带着这一万多人返回昌州。”印寂之言语冷冷,显然心中对权纪成是恨之入骨。

“昭宁到昌州大约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期间要经过两个县,他完全可以筹到到昌州的粮草嘛。”狂风有些不以为然。

“狂风将军您这样说,是不了解这两个县的真实情况,”印寂之婉转说道,“这两县的地理环境与昭宁西部五县几乎没有差别,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多了许了官员,吸血鬼多出了许多。加之没有什么资源,总体来说,比之昭宁西部的几个县还颇有不如,现在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当地的百姓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拿什么供应一万多大军的粮草。权纪成要想活命,只有作匪,拿两县的官员及富户开刀,这样一来,他还敢回昌州吗?”印寂之说到后来,几乎已是咬牙切齿,丝丝寒意从他的嘴中向外发散。

在场的三个人不禁都心头一凛。印寂之对权纪成这般愤恨,不知远在城外的权纪成是不是会感到心中发冷,浑身打颤?

“依印将军对权纪成的了解,他要退兵,会选在什么时候?”狂风热切地问道。

“经过几天的苦战,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我想,今晚他会将昭宁城再次围起来,明后两天展开对昭宁城的猛烈进攻,能攻下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后天或者再等一两天,估计他就要偷偷溜走了。”印寂之初来乍到,话中分明有所保留,未敢把话说满。

“只要我们派人严密监视官军的动静,这么多人,谅他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离开。”狂风沉声说道。

“等你发现他们要走了,黄花菜都凉了。”曲端在旁冷冷说道。

“不错!确实如此。”天雷随声附和。

狂风闻听二人之言,老脸一红,颇为尴尬,他自嘲道:“狂风虑事不周,让大家见笑了。”

“你们讨论了半天,全建立在那个权纪成要退兵的基础之上,完全是一厢情愿。我想提个醒,你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把昭宁城守住,其次才能论及到其它,昭宁城要是守不住……”曲端的话就此打住,但余下之意,在场的三人哪一个又听不出来。

看着曲端那张黑黑的死板板的脸,三人大眼瞪小眼,都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狂风若不是曾见到他报打不平,又与他并肩作战过,真怀疑此曲端非彼曲端,他不明白曲端怎么转眼间象换了个人似的。

“曲老兄提醒得甚是,不过对能预见到的情况进行讨论也是极为重要的。来!曲老兄,你和我一起到各家各户转转,看看我们能否帮上什么忙?”狂风一拉曲端的胳膊,往城下走。

曲端一挣,甩开了狂风的胳膊,略一迟疑,迈着大步跟狂风去了。

狂风故意稍稍走在后面,趁曲端不注意,极快地转过身,冲天雷、印寂之抱拳一揖,一脸歉意,然后又赶紧转过去,紧紧跟着曲端去了。

“这位黑脸大汉好大的脾气,我看跟权纪成有得一拼。”印寂之摇摇头,喃喃道。

“那就好啊!特殊情况下,脾气可是与本事成正比的,但愿这个曲端就是如此。”天雷大发感慨。

“天雷将军,退兵之事,你怎么看?”有了曲端方才的言论,印寂之心中打起了鼓,想求证一下天雷的看法有无变化。

“我当然认为寂之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寂之曾说权纪成很会用兵,既然如此,权纪成当然会想到辎重粮草对他的重要性,我想他极为可能会让辎重粮草与他的大部队一起行动,这样一来,我们再想打主意,可就不太容易了。”天雷说的虽然委婉,却分明还是有所动摇。

“天雷将军如信得过寂之,不如就把这件事情交给寂之办吧。”印寂之说得很是平和,但脸上的从容自信却是隐隐流露出来,显然他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好吧!我当然信得过寂之,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把昭宁城的稳固放在首要地位,只要我们能抵挡住权纪成两天的狂攻,剩下的事,我就全权交给寂之了。”

“能得天雷将军如此信任,寂之敢不全力以赴。”印寂之一颗心放在了肚里,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寂之如何得罪了权纪成的?因为情况紧急,我一直没来得及问,等有时间,你一定要说给我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打完这一仗,寂之定当一五一十相告。”

第九章机锋

攻城之战进行的异常猛烈,权纪成把一切能调动起来的力量全用上了,士兵们前仆后继,就象波浪一般,一波退,一波跟着涌上,竟似没有止歇,哪里能看出一丝一毫的疲惫、士气低落之相?抛石机、强弩将石块、长箭向城上倾泄,城上与城下的空间中布满了凌空飞舞的大石,发出厉啸的长箭。压阵官兵的后面,战鼓声、号角声高亢激昂,震人心魄,一波方落,而一波又起。

天雷将正规军队分成小组,编入到守城民众之间,协调帮助他们掌握好反击的时机,提醒他们注意躲避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把近万人分成两批,一个时辰一换,以维持活力,提高打击能力。狂风指挥人将抛石机、强弓、巨型火弩一字摆开,居高凌下,专门针对官军的远程武器开火,有了能熟练使用远程利器的人手,他要好好出一口心中憋了很久的恶气。

巨大的石块带着强劲的呼啸向官军后方飞去,烧得红红的不断噼吧作响的火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红色的轨迹,配合着石块射向同一目标。抛石机因为装石消耗时间,需要一定的间隔,但火箭一拨结束,下一批立即发射,几乎没有停顿,对官军的远程武器形成了有效的压制,有力地减轻守城人员的压力。

尽管抛石机、强弩有大盾牌在前面形了有效的保护网,然而在面对从空中落下的巨石却也无济于事,对燃起的大火更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抛石机在巨石的轰然落地,尘土飞扬中,化作废料;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移动,只有不断地移动,不断地闪避,然后按照方位,瞄准城上远程武器的位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速度的较量,是力量的较量,更是应变时机的较量。

眼看着一架架云梯上的官兵要爬上城墙,带着暗红色泽犹在冒着轻烟的油,如瓢泼大雨般往下倾泄,火箭随后带着炫目的红光,仿佛死亡的使者紧跟着一枝枝落下。只一闪,火舌忽的一闪,已是化作了火龙,片刻之间,城墙下面已变成一巨大的火场,火苗窜起足足有丈许高。明亮的红星四处飞溅,大股大股的浓烟直冲天际。火舌不断地翻腾跳跃,恣意挥卷,城上的人都能感到那种惊人热度。不时有人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呼,更有无数个跳动的火球向外冲去,然而未跑多远,便轰然倒地,在地上翻滚,渐渐越滚越慢,待惨呼声止,除了火燃烧时发出的兹兹声响,已没了半点声息,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大火将它势力范围内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化作了灰烬。

太阳似乎不堪眼前的景象,将脸藏到了云层的后面,逐渐减弱的火势反而更显恣虐。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开始在空中弥漫,许多人脸色惨白,弯下腰,干呕。

号角声在此时忽然沉寂,鼓声响起,官兵开始了后撤。

战场上丢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各种武器遍地都是,黑红的血将城下的土地染成了黑褐色。

当战鼓声再一次响起时,殷红的鲜血将再次飘洒,喊杀声、惨叫声、咒骂声将再次在城下城上交相激荡。

繁星满天,点点星光闪烁,在星星的掩护下,黑黝黝的苍穹仿佛深不可测的巨兽,正自张开大口,准备对猎户择机而噬。

印寂之静静地伏在冰凉的山石上,两眼迷茫,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檀济元,如师如父如兄般亲切的脸庞在他的脑海中越发清晰,他那双深藏着太多情感的眼眸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往事象潮水一般从他的心头流过,一幅幅场景从他记忆的深处被激活。

继母那张狰狞的脸一闪而逝,然后闪现的是跟着义父檀济元练功的情景,后来父亲去世,他跟着义父檀济元踽踽走在离家的路上。病倒的那一幕尤其深刻,当看到义父檀济元伏身眼前,眼中那爱怜的神情时,那时他多想扑到他的怀里,喊一声父亲哪。再后来,参了军,跟着义父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凭着一颗赤热的心,上下关系和睦,十多年间,没有背景的义父竟奇迹般地升迁到了总兵的位置,自己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一名千夫长。谁想只是因为替手下人说了一句公道话,义父就被贬到了昭宁,成了权纪成的副手。一夜之间,从天上跌到地下,那该是多沉重地打击呀!好在自己也跟着来了,可以成为他排遣心事的对象,不然他重病之下,极有可能熬不过那段漫长的艰难的失意岁月。此时追想,却也觉得可悲,单凭一老一少两个人,仅凭一腔热血就想改变根子已烂的军队,岂不可笑。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尽管这光芒常常会被锈迹斑驳的根深蒂固的东西遮掩住。待义父病好,心病减轻,他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了。体谅下情,爱惜手下,待人真诚热情,清廉公正,在昭宁驻军中的威望越来越高,锋芒所向,权纪成几乎成了配角,祸根从那时起开始植下。

那天昌州来人,还带来了五千军队,说是要进攻昭宁西部的叛军。进剿区区三千叛军,从昭宁派兵就行了,何必还大老远从昌州调来五千军队,义父想不明白,忍不住说了几句,并谢绝了带兵前去的任务。可谁知那个从昌州来的总兵是个饭桶,数倍于人的兵力,竟然差点全军覆没。等他如丧家之犬狼狈地逃回昭宁,与权纪成沆瀣一气,使用了移花接木的嫁祸之计,竟然把战败的罪责安在了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义父身上。无可否认,在权力面前,绵羊也会变成狼的。权纪成平时对义父在表面上还是很尊敬的,人也还算和善,谁知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义父死的好冤枉,好惨啊!要不是自己碰巧提前得到消息,带着手下的弟兄们跑出来,恐怕已在九泉之下与义父做伴了。

檀济元,亦师亦父亦兄的恩人,你在九泉之下等寂之的好消息吧,寂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将耳朵紧紧贴在山石上,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脚步声。

“来了!”印寂之精神一振,眼中射出幽幽的寒光,厉声道:“传令兵!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心跳得很快,却不是紧张,而是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兴奋激动。

队伍很长,蜿蜒无际,看不到头。先头部队走得很慢,一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显得没有精神。本来他们应该搜索前进,应该派人对两侧山坡上进行搜查,想是觉得人马众多,没人敢捋虎须吧,一个个眼睛直直楞楞,对两侧面正眼都不瞧,晃晃悠悠地就行了过去。

“妈的!打得这是什么仗,堂堂朝庭正规军队竟对付不了一群泥腿子,居然还趁半夜偷偷地溜走,跟做贼似的。先示强,后示弱,真他妈的莫名其妙,以后别人说起,让老子这张脸往哪放?”有人在骂骂咧咧。

“闭嘴吧,你!檀大人官比你大多了吧?怎么样,还不是因为几句话就让人打发到了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再因为几句话,连命都丢了。你这话要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够砍你三回脑袋的。”

“妈了个巴子!砍就砍!老了照说不误。檀大人多好的人哪,没有一点架子,对人谦逊有礼。记得刚来时,我不认识他,冲撞了他,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向我道歉。你说他们连这样的好人都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吧?”

印寂之听到有人说起檀济元,鼻子一酸,眼睛发潮,喉咙一瞬间变得甚是干涩。

“义父,你在天之灵听到了吗?你人虽然不在了,但你种下的种子却正在生根发芽,你应该感到安慰了吧?”

杂乱的脚步远去,又有脚步声从西面传来,大部队到了。

印寂之摒住了呼吸,将身子重又伏下去,脸一碰冰凉的山石,一股凉意传遍全身,一颗心镇定了许多。

脚步声不绝于耳,仿佛过了很久,还没有过完,印寂之觉得肺里的空气突然减少,周围的压力似乎把肺压扁了,呼吸有些困难,他真想长长出一口气,但此时,他只有强自忍住。

“通知辎重车队,加快速度,与大部队不要拉得太远。”在这寂静之夜,这声大喊甚是突兀,远远传了开去。

“不管离得远不远,我都要毁坏!”印寂之咬咬牙,脸上现出几分狰狞。

辘轱碾在崎岖的山路上,轰隆隆作响。马发出的鼻息声沉闷闷的,与马蹄踏在山石上激起的清脆声混在一处,很有几分乐感,让人精神一振。“驾!驾!”鞭子声连绵不绝,催得很急,然而山路艰难,高低不平,又拉着重载,速度无论如何是快不起来的。

“放箭!”一口浊气吐出,印寂之心中大感快意。

一瞬间,夜空中闪过无数的火光,撕破了漆黑的帷幕。

山道狭窄,突然遭到袭击,想躲都无处躲。转眼间,马嘶声、人的惨叫声、惊呼声已是响成了一片。忽忽忽,数个黑黑的圆筒状的物体从山道两侧飞下,待沉闷的声响传到耳中,山道上嘶啦啦,大火燃起。圆筒状物体再次飞下,然后又是几排火箭射出。

印寂之冷冷看着下面人挤人,车撞车,人马在大火中痛苦挣扎的惨象,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兄弟们,现在我们是敌人,大家是各为其主,还望你们不要怪我。”他暗暗念叨一声,一跺脚,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他没有想到,走不多远,刚刚下到山道中,将人马集合起来,迎头就碰到了一支军队。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冲在前面的人大声问道。

“要你命的!放箭,将这帮毁粮的强盗全部给我杀掉!”声未落,箭雨已射至,前面的人倒下一片。印寂之心头一沉,他万万没有想到权纪成还安排了这样一支殿后的军队。

狭路相逢,勇者胜,遇到这种情况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若是等后面的部队包抄上来,等待他的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长刀挥舞,印寂之带头向前冲去。

然而山道狭窄,除了前面的人,靠后的根本使不上力,砍倒一排,后面的已经接上,这重重叠叠的人墙,何时才能全部推倒?

交战不久,印寂之已发觉到此点,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

“向两侧突围!”印寂之大吼一声。

“印将军应变神速,真是难得呀!”山坡上有人大声称叹了一句。

第十章两难

“多谢天雷将军夸奖,寂之受之有愧!”在这种时候,能听到天雷宏亮的大嗓门,印寂之真是大喜过望。

官兵看到敌人的援军首先来到,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印寂之趁势指挥手下向天雷发声处奔去。

山坡上,箭雨一波波倾下,掩护印寂之撤退。

官兵自顾不暇,忙着躲避,让印寂之的人轻轻松松奔到上面,当印寂之与天雷拥抱在一处,他知道,他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东面不远,火光冲天之处,人喊马嘶,不用说是行在前面的官兵发觉了粮草被烧,赶回来,忙着救火。与天雷、印寂之所站之处差不多的同一高度,正有无数的身影,向他们这里冲来。

“撤!”天雷大手一挥,带着人如飞而去。

后面官军狂追不舍,紧紧将他们咬住。

拐过一个山角,突然从山上传来梆子声,还未等官兵应过来,碌碌碌,一块块大石发出隆隆声滚了下来,随后弓弦声响不绝,刺耳的利箭破空声分外惊心,在星光闪耀下,黑压压的长条状物呈扇面飞泄而下。

后撤是唯一的选择。

官兵留下数具尸体,向后面退去。直到退出长箭的射程之处,才停住身形。

“冲啊!杀呀!”山上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从山下向上望去,黑压压看不到头,似乎有成千上万个身影在摇旗呐喊,那声音雄浑嘹亮,应着山野的回声,一波波声波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力向山下的官兵罩下。山下的官兵有人哆嗦起来,仿佛受了感染,好多人都仿佛站立不稳,身了有些摇晃。不知有谁发一声喊:“快跑,要被人包饺子了”。

纷纷夺路而逃。

“天雷将军,寂之贱命一条,哪里值得您这般重视?您把城里人的都带到这里来,若是昭宁城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寂之情何以堪?”印寂之看到此幕,感激零涕。

“印将军不要担心,山上面的人没有一人来自昭宁城,而是刚刚从花城方面赶来的援兵。带队的姚副统领得知你仅带着两千人袭击官军粮草的情况后,登时大急,人未卸甲,马不解鞍,气还没顾得上喘一口,就急急带兵赶到这里接应。你别看他们在山上咋咋呼呼,耀武扬威,那只是做给官兵看的,其实大多数人估计站立都成问题了,但凡还有些体力,哪里能让这些官军就这样便宜的跑掉?”

“我说你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夺取昭宁西部五县呢,原来如此。由此看来寂之的选择还真是对了。天雷将军快带寂之见过姚副统领,我要当面道谢!”

凌云飞站在昭宁城头,放眼四顾,心中凭添几分豪气。昭宁城南面依山,城方十里,人口二十万出头,城墙高三丈,厚达二丈,可谓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有了它,便等于有了坚强的后盾,对以后发展壮大的作用难以估量。

“适履,你这个新任城守,第一把火准备怎么烧啊?”凌云飞转过头,问跟在身边的熊适履。

“适履今天刚刚履新,您就着急了。新占一地,为政之道,在于对症下药,适履现在对昭宁的症状一点都不了解,这药还不知怎么下呢!”熊适履脸上带笑,神色怡然,仿佛凌云飞交给他的昭宁城是他盼望已久的心仪之物,管理这座大城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

凌云飞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回答,证明我选你作这个城守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他将目光投到一直默默无语的天雷身上,“天雷兄,现在在昭宁我们共有多少军队?”

“你令姚副统领带了三千人回花城,他所率五千人还剩两千留下。我带来的三千人,还剩一千多,印将军手下还有一千多人,加起来共有五千人马。狂风组织起来的一万人,有八千愿意留下,这样算来,总共有一万三千人。”天雷掰着手指,细细算来,当得出总数,他的脸色显得甚是沉重。

“我知道你还是没有想开,怪我让本章带走了三千人马。是啊!军队的数量是显得单薄了些,战斗力也不足,但花城那里更需要人,即使加上这三千人,要支援铁锁关,还得应对西川方面,更要提防巴松错,本章的压力要比你大得多。我已给了你这个护城将军足够的权力,剩下的事该怎么办,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反正无论如何,昭宁在你的手里不能有半点闪失。”

看着凌云飞微微含笑的脸,天雷忍不住叹道:“你把我这匹老马扶上了车辕,又在背后举起了鞭子,我不跑都不行啊。不过,这草料你要是不管够,你可别怪我偷懒。”

“这草料之事,你还是找狂风吧,昭宁城蕃库的钥匙可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老弟,蕃库里的‘草料’没被人抢光吧,还给我留下多少,你报了数,我好心里有底。”

“慢着!蕃库的一切可都是我的,你们可不能打它的主意。”熊适履眼睛一瞪,急了。

“你们二位争个什么劲儿,蕃库中空空如也,我点了好几遍,唯恐出错,可数来数去,总共才不到五十万两银锭,这昭宁府真是太穷了点儿,让大家失望了。”

“才这么点儿?”天雷、熊适履一齐叫了起来。天雷重重地在狂风的肩头一拍,“老弟,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打了埋伏?”

“去你的!我是那样的人吗?”狂风狠狠瞪了天雷一眼,“银子虽然不多,但军械库里的军需物资可是不少,装备个二三万军队,我看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哥,你虽然不义,兄弟我还是够意思吧。”

呼啦!天雷大叫一声,将狂风抱住,抡了一大圈,大声道:“这才是好兄弟!”

“放手!你这个只认实物,不认兄弟的家伙。”狂风使劲一挣,脱身出来。

“适履、天雷老兄,你们两位不要担心,钱的事由我来想办法,你们要做的就是让昭宁城固若金汤。”凌云飞并没有将图里海鱼塘埋藏金砖的具体数量告诉他的这几位得力心腹——有时钱太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现在毕竟正是在打基础的时候,需要大家同甘共苦——艰苦的生活能砥砺人的肉体和精神,安逸的生活容易反而容易消磨人的雄心和斗志。

昭宁是西部仅次于昌州的重镇,凌云飞得到昭宁,声威大振,不出数日,已是天下皆知,凌云飞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开始广受瞩目。

对于夺取昭宁后产生的种种后果,凌云飞是有着充分的准备的,然而当昭宁真的到了他的手中,他才知道,他的那些准备简直是小孩子们过家家,根本作不得数,差得太远。他不得不因此昼夜奔忙,以巩固胜利果实,争取早日在昭宁站稳脚跟。

凌云飞根本还没来得及体味,新年已在吵吵闹闹中溜了过去,唯一能给他留下印象的是当一年的最后一天的太阳落下的时候,他正在赶往花城的路上。

让凌云飞感到庆幸的是,他预料中的昌州剿逆大军并有在新年过后赶来。虽然几个月之后,他才知道了具体的原因,但已无关大局。

昭宁城人口众多,远非西部五县可比,所以治理西部五县的经验照搬到昭宁并不一定合适,熊适履有理论,没有经验,只能摸索着向前走。但有一条不变的法则,他是深信不移的——他知道只要他的政府清廉、公正,能让老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就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拥护。

教育、文化、医疗、交通、经济全是一片空白,都需要在旧有的废墟上重起地基,大兴土木。政府的构架是用人搭起来的,熊适履一想到这个问题头就大了几倍。在花城,在清远、在林芝、在当雄、在陵水,这个问题就一直没有解决,此番昭宁各顶工作的工作量增加了好几倍,要是没有人,千头万绪的工作总不能光用嘴说吧。好在凌云飞答应的钱在熊适履盼星星盼月亮的焦急等待中运到,让他稍松了一口气,人才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而天雷的主要任务却是要剿匪。以前昭宁因为有权纪成的存在,少受匪患之扰,然而经过昭宁攻防之战后,昭宁周围的土匪马贼突然多了起来。俗话说官匪一家,被打散的官兵脱掉那身军装,在下面恣意横行,为害为远较土匪为烈。

为了配合熊适履,天雷将昭宁的防务交给狂风、印寂之,亲自带人下去剿匪。让天雷感到惋惜的是曲端,这个人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总还是个人才,又是在昭宁乡下长大,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若是能帮他下去剿匪,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臂助,可这个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要当凌云飞的近卫。凌云飞武功如此高强,哪里用得着他?这不是白白糟踏了自己吗?可他偏偏执意如此,凌云飞又满口答应,真让他无可奈何。

三月份,梅念臣派来的人通过重重封锁,一批批到达昭宁,总共来了五百多人,这些人经过两年左右的封闭军事训练,都已是非常优秀的士兵。正好此时天雷的剿匪工作告一段落,赶回到了昭宁,亲自测试之下,大喜过望——这些人的到来正好可以缓解因为大批新人加入造成军队中下级军官匮乏、质素低下之需,军队的战斗力无形之中得到了提升。

没有凌云飞的反复告诫,天雷心中也明白,昌州方面可以对昭宁西部五县的丢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绝对不会对昭宁的丢失坐视不理,在昭宁早晚要打一场大仗。当然他是盼望这仗来得越晚越好,晚一天,军队的战斗力便提高一分,获胜的希望便增一分。

***

凌云飞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张纸笺,闭上了眼睛。

“纯宗皇帝竟然被燕兆男刺杀,而燕兆男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他尚未有机会见上一面,便在人世间消失,天下英雄又少一人。而与他恩怨纠缠的燕纪北,他的救命恩人燕纪香全部不知所踪,这人世间世事的变化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凌云飞心中感慨,“燕骥遥总揽朝纲,以他的精明果敢,这天下是否会变成另一个样子?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凌云飞默默凝思,突然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知不觉从他的脑海中升起,待逐渐清晰,燕纪香清丽华贵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伊人身在何处,是否无恙乎?”

第十一章出击

纵观这次朝庭的变故,燕骥遥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最大的牺牲品正是燕兆男,以凌云飞现在的阅历,自是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多多。虽然民间传说燕骥遥与燕兆男一向关系非同一般,但在具有无比诱惑的权力的魔杖面前,即使是亲兄弟、亲父子,为了自身的利益,那也是可以将其推到前台,卖掉的,何况二燕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不身在其中,谁又能晓得真实情形到底如何。

从纯宗皇帝遇刺事件中,二燕的结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燕兆男没有被燕骥遥当枪使,凌云飞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想到其中的曲折离奇之处,想到从这件事上昭示出的人心之险恶,凌云飞心中懔然,一种深自戒惧的感觉升上心头。

在昭宁这一亩三分地上,是由他凌云飞说了算,掌握着至高的权力,虽然凌云飞几乎肯定目前还没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但谁又能保证他的手下以后没这样的机会呢?即使取代不了他,但位居人下者积极追求上进的心理那是很自然的现象,如何对这种心理加以正确引导,尽可能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其实是衡量一名领袖是否称职的标志之一。防患于未然,用规矩加以约束,也许现在该是提上日程的时候了。

监控的手段,是身处高位者驭下的有力的工具,更是一种必要的手段,其中之关键要看对时机的掌握。众所周知,将犯了错误的人暴露在公众面前,使之受到应有的惩罚,以起到警诫的示范作用,那是保证队伍安定团结的有力武器,但是如果时机不成熟,或因实力太过弱小,或是首领缺少一种亲和性、凝聚力,由此造成人心浮动,惶惶不安,监控极有可能起到反作用,反而使人们失去对你作为首领的信任,影响大局。

也许现在成立类似都察院之类的部门还不是时候。

目标,必须让人们不断地更新着一个看起来能够实现的目标,激励他们为这个目标而奋头,使之没有闲心去想别的事,也许算是另一个办法。然而远大的目标实现起来从现在看还是遥遥无期的事,却也不能老摆在桌面上,不然定会让手下人觉得你是在夸夸其谈,想法不切合实际。时间一长,难免失去斗志,甚至可能同时失去的还有对你的信心。只有切实可行的目标,才能让人们看到希望,能激发人们为之奋斗的动力和信心。

凌云飞脑海中翻翻滚滚不停的转动,思之越深,心中忧虑愈甚。作为一方首领,想得太多可能不是好事,但如果思考的不深入,思虑不周,就会使当前大好的形势毁于一旦,凌云飞明白这一点。

既然燕骥遥掌权,既然他凌云飞的名声已能上达天听,既然他还立足未稳,那他凌云飞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便是应对昌州方面凶猛的反扑。在朝庭的压力下,他凌云飞从那些官员口中得到的那点承诺算不了什么,毕竟没有了官位,便等于失去了一切,这浅显的道理,谁不明白?

以他现在的力量,能抵挡住狂风暴雨的冲击吗?

凌云飞走到地图前,用笔将昌州、昭宁、西川圈起来。他想了想,又把铁锁关、陵水县勾了出来。

只要云鹏对中州保持着强大的压力,龙江府就未必敢把大部分军事力量调来攻打铁锁关,那么铁锁关只要小心提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想了又想,凌云飞把西川和陵水连了起来,用眼睛瞄着这条路线半晌,最后固定在西川府上,他拿起笔,在西川和昭宁之间划了一条线。思索良久,又将昌州和昭宁连了起来。他的目光在这三条线上逡巡良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还未等嘴巴闭上,凌云飞忽然感到周身的气流起了一阵波荡,皮肤微微有些发凉,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淡淡道:“外面的人请进来吧。”

门突然吱哑哑响过,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门旋即合上。

“老兄,你怎么变得鬼鬼祟祟的?”

来人食指竖在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低哑着嗓子道:“凌公子,您不能小点声吗?”

凌云飞见到稳重的刘三车如此小心,心中突突跳了两下,潜意中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头。

“到底发了什么事?在这个时候,你来到我这儿,不怕通敌之嫌吗?”凌云飞不自觉受到刘三车的影响,压低了声音。

刘三车走到近前,坐到凌云飞身边的椅子上,倒了一杯水,一饮而进,然后把眼睛盯在凌云飞的身上,说道:“我这次来可是奉了官家之命,公子用不着为我担心,现在应该担心的倒是公子你。”

“我?”凌云飞尽管心中已有些预感,但一旦从刘三车的话锋中得到了确认,还是感到了讶异。

“不错,就是你!”刘三车声音虽低,神情却甚是笃定。

“西川、昌州要出兵了?”

刘三车点点头,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钦差大人已到了昌州,他来昌州的目的可全是为了你呀——现在公子的大名可是震动天下,少人不知呀!”

“我是什么情况,你老兄可是一清二楚,用得着说这些吗?”凌云飞手一摆,“对了!多谢老兄你送给我的礼物,他们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公子没有把他们送还给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刘三车接过凌云飞递过来的水杯,转手放到桌上,又道:“据可靠消息,朝庭这次先对付你,主要是担心你与云鹏互相呼应,很可能会威胁到中州。这回你算是沾了你岳父大人的光了。”

“不知刘兄对官兵这次次的战略布署了解多少?”凌云飞脸露苦笑,心中却知即将来临的恶战与云鹏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是没有机会获知这种机密的情况的,不过,我这次来此,却是身负重大使命。”刘三车直直盯视着凌云飞,缓缓说道:“我怀揣重金,来到这里,主要任务是鼓动陵水煤矿挖煤工闹事。公子听闻这个消息做何感想?”

凌云飞闻听刘三车之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隐隐感到几分后怕。要知陵水煤矿矿工总数达五六千之众,且绝大多数都正当盛年,要真是闹起事来,不管他采用怎样的应对措施,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将事件平息。再联想到铁矿、金矿,凌云飞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深深一揖,非常诚挚地说道:“刘兄家大业大,却能为了我凌云飞甘冒如此奇险,这番天高地厚之恩,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凌云飞只有深深地刻在心里了。”

“那倒不用客气,谁让我一见公子就觉得顺眼呢。不过,鼓动矿工的事我是必须要做的,至于要怎样应付,就要看公子你的手段了。”刘三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必须回去了,”他用手指指上面,“给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蚂迹,我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子了,再会!”刘三车的手触到门上,突又停住,转过身,嘴巴张了又开,欲语还休。

“刘兄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凌云飞心中一动,暗道我已欠你太多,你若要求我效些微劳,反而能让我心安些。“

“公子,达瓦莲娜出事了。”刘三车终于将憋在他心中的话吐了出来。

“出事了?她会出什么事?我听说她在昌州如鱼得水,很是风光呢。”凌云飞咬咬牙。听到达瓦莲娜出事,他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担心,总而言之是苦辣酸兼而有之,唯一缺少的感受就是甜。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美人的一举一动,总会有很多人关心的。据说钦差大人听到了她的名头,对她很感兴趣,派人去请她。然而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达瓦莲娜并不买钦差大人的账,于是发生了争斗,听说达瓦莲娜还负了伤。”

“这事有些蹊跷,以达瓦莲娜的性格,能得钦差大人的亲睐,应该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以戈相对呢?”凌云飞心中暗暗叫奇,暗道:“什么事能让达瓦莲娜改变了性情呢?”

看到凌云飞一脸困惑的模样,刘三车低低一声叹息:“达瓦莲娜是公子的妻氐,她的事是你的家事,我这作外人的本不应该多嘴。只是男女感情的事非常复杂,你作为局中人容易受自己感情蒙蔽,也许还没有我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在这里,我要提醒公子一句,小心别人利用达瓦莲娜做文章,公子到时且不要后悔莫及!”

“多谢刘兄提醒。”凌云飞苦笑道。

“达瓦莲娜受伤后,终于还是冲突了重围,据说昌州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好象并未发现达瓦莲娜的行迹,也许她已经离开了昌州,前来投奔公子。公子……”刘三车话到此突然打住,转了口锋,“我唠叨了一大堆,最后还想再说一句,公子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往,‘意气用事’是不应该出现在公子的身上的。”他双手再一抱拳,冲凌云飞微微一笑,道:“公子也要保重。”一扭身房门一响,再响,人已消失。

“保重!”凌云飞双手抱拳。

凌云飞在屋中踱了几步,感到屋中似乎有些气闷,便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外面微风轻拂,天空飘着朵朵白云,一弯弦月飞快地钻入一片云层中,等你一眨眼,他又从云层中溜了出来,躲到另一片的后面去了。

凌云飞仰起头,追逐着月亮的身影,心中慢慢咀嚼着刘三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凌云飞自己就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心理他自是心知肚明——以最小的投入,追求最大的利润是商人永远的目标,刘三车虽然看起来与一般的商人有所不同,但本质上绝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这样想,但凌云飞却相信刘三车今晚讲的每一句都是真话,说起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刘三车没必要在这件事骗他——他在凌云飞的身上下了这样大的赌注,凌云飞以后赔起来自是需要付出数倍于此的代价,在没有得到丰厚的回报之前,他怎会自毁干城,让自己投入的心血付之东流呢。尽管如此,凌云飞还是对刘三车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他感到有些不解,“除了利益,他还图什么呢?只用”投缘“这两个字无论如何是解释不通的。”

凌云飞摇摇头,将刘三车的事甩到一边,将心思转到矿工的身上,危机就在眼前,他必须要想出一个周全之策加以应对。

“矿工矿工……”凌云飞嘴中轻轻念叨,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凌云飞的眼睛亮了起来,“敌人可利用矿工在自己的身旁插上一把刀,那自己何不借力打力,利用这把刀的锋刃主动出击呢。”

第十二章背叛

佑宗元年六月,钦差大人到达昌州。在他的严令之下,昌州境内的官军兵分两路进军昭宁。一路出西川,扑向陵水;一路从昌州出发,压向了昭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几场大雨过后,阴霾的天空压得低低的云层终于露出了丝丝的间隙,久违的阳光紧忙着纷纷挤出来,向大地洒下憋闷已久的热情。

凌云飞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昭宁城。

一想到昭宁城需要面对五万大军的压力,凌云只觉自己的心头就象头顶上的天空,急需几缕阳光的照耀,以驱散压在身上的那份沉重。

说到底,还是力量相差悬殊所至。昭宁城中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只有五千人,其余的八千新军虽已扩编至一万,然而只经过半年的训练,战斗力到底如何,在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之前,就连负责军队训练的狂风、天雷心中都没有底。

稳定军心民心成了当务之急。

在凌云飞到达的第三天,天雷、狂风组织军队进行了大规模的攻防演练,熊适履发布政令,动员全城居民前去观看。不管是真实情况也好,还是虚张声势也罢,演练的场面却是火爆激烈———士兵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展示出了良好的风貌和激情澎湃的气势。

借着这股烧起来的氛围,熊适履适时地发布了战争动员令。

战争机器既已开始运转,一切都要围绕它转动。每个人都紧张起来,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战前准备工作中。

到达昭宁的第五天,凌云飞刚刚放下筷子,正与客玉涵说话,亲卫来报,说是曲端求见。

凌云飞让人请曲端进来。

客玉涵与曲端打过招呼,退了出去。

“曲兄,请坐!”凌云飞站起身子,请曲端坐下。

“我习惯站着!”曲端黑黑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随你。”凌云飞笑了笑。自从曲端做了他的亲卫,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凌云飞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并不在意。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凌云飞觉得此人虽然古板,少通人情事故,但做事一丝不苟,恪守规矩,心中对他也是敬重几分。三个月前,曲端在凌云飞的迫切要求下,勉强答应出任情报司司长。从那以后,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又严肃了几分,仿佛他的那张黑脸已然固化,只剩下一种表情了。

“我来向您报告一个坏消息。”

“这个时候,我多想听一些好消息呀!”凌云飞开玩笑似的说道。

曲端冷着脸,对凌云飞的玩笑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来,径自说道:“三日之前,有人潜入了印寂之的住处,在此人出城时,被我的手下抓获。经过我亲自审问,他全交代了。”

“都交代了什么?”凌云飞听到这个消息,脸瞬间拉了下来,急急地问道。

“昭宁城破之日,印寂之进爵定西伯,荣任昭宁总兵。”

“好大的手笔!如此看来那位姓李的钦差大人还真是一位人物,对我们的软肋抓得很准哪!”凌云飞只发感慨,对印寂之之事却是只字不提。

“请问统领,印寂之该如何处理?”曲端紧追不舍。

“依你曲兄之见,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理?”凌云飞反问道。

“先抓起来!”曲端根本不做任何考虑,张嘴就说了出来。想来他来之前,已想到凌云飞会如此问话。

“抓起来?”凌云飞摇了摇头。他凝思良久,深深地看着曲端,说道:“曲兄,这件事,由我亲自处理好了,你就不用管了。”

“不管可不成,这可是我的本职工作。”曲端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直直的瞪着凌云飞,顶了一句。

“到时我将处理结果通报给你,由你判断我的处置是否合理,你看这样成不成?”凌云飞看着黑脸大汉果决的表情,只好退让一步。

“那我等您的消息,告辞!”曲端拱拱手,迈着大步离去。

定西伯,那可是超品那,以往只有为朝庭立下赫赫战功,才可能受此封赏,想不到现在为了一个小小印寂之,朝庭就出这么大的手笔,想来是不惜血本,也要让他凌云飞烟消云散了。

“想消灭我,没那么容易。”凌云飞狠狠想到,“只是在这样大的诱惑面前,世上有几人能够抗拒?印寂之,但愿你是个例外!”凌云飞愣愣半晌,猛然想起了什么,向外面吩咐道:“去把天雷、狂风两位将军请来。”

“是!”有人答应一声。

“老弟,你这么急急派人请我们兄弟来,估计就没好事。”天雷还未进院,声音已是传了进来。

凌云飞迎上前去,一手拉一个,将二人扯进屋中。

天雷屁股刚刚坐稳,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急急追问道:“老弟对这次大战,心中是不是已有了成算?赶快说出来,让我们兄弟帮你伸量伸量。”

凌云飞微微一笑,说道:“我让人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那你就快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你们二位与印寂之接触较多,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凌云飞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天雷愣了愣,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成了我们的人,我总得了解一下他的详细情况,才好量才使用吧。”

“原来就为这个呀!”天雷释然,他稍稍偏过头,想了想,说道:“印寂之此人聪明机警,刚烈果断,兼能体谅手下人疾苦,应该算是一位难得的将才。说句老实话,我觉得我不如他。”天雷为了增加说服力,源源本本将印寂之反叛投靠的原因经过又讲述了一遍。

“这些情况,你向印寂之的手下求证过吗?”凌云飞想了想,问道。

“当然求证过!这还是熊适履提醒我做的———事实就是如此。”天雷答道,他眨眨眼睛,好象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疑道:“老弟,放着大事不说,你老问印寂之干什么?你是不是怀疑他有什么问题?”

凌云飞眉毛一挑,将曲端所说的情况讲述出来,末了,他说道:“我当然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要是没有即将到来的大战,我们有充裕的时间调查这件事,自然可以慢慢来。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谁也不敢保证印寂之百分之百没有问题,若是出了丁点差错,情况可就严重了。”

“我敢以人格担保,印寂之绝对不会背叛我们。”天雷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大哥,你不要激动好不好?好好坐着成不成?”狂风瞪着天雷,冷冷地说道,“凌老弟并没有把话说死吗。我们大家当然都盼着他不会变节,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提前做些准备,既是对我们大家负责,也是对印寂之负责,又有什么不好?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只要他印寂之在这场战役中,奋勇杀敌,不搞小动作,嫌疑就自动解除了,日后你们还是好兄弟。”

天雷悻悻的坐下,叹道:“好吧,听你们的。”

“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想与你们二位商量一下这场仗该怎么打?”凌云飞话题一转,说出了第二件事。

“大哥,你说吧。”狂风看了凌云飞一眼,向天雷说道。

天雷似乎还没有从印寂之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愣愣问道:“你让我说什么?”

狂风摇头一笑,说道:“还是由我来说吧。凌老弟,我们兄弟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依托坚城厚墙,全力防守,不失为上上之策。”狂风紧紧盯着凌云飞,又补充说道:“当然这样一来,陵水、花城方面我们就帮不上忙了,只能全靠姚本章他们自己了。”

“我已与本章说好,西川方面的来敌全交给他了,不用你们管。你们兄弟全心全意打好昭宁这一仗就行了。”凌云飞双目一挑,又道:“你们这里是主战场,只要你们能打赢,即使昭宁西部五县全丢了,我们也是胜了。你们二位不知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是要打赢战争,而不是与敌人打持久战。因为我们毕竟力量有限,打不起消耗仗。”

看到凌云飞沉肃的面容,说话一板一眼,天雷、狂风生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一时之间都有些不适应。

“老弟,你的意思是不赞成我们采取固守的策略了?”天雷不自觉绷紧了脸,沉声问道。

“请问天雷兄,城中存粮多少?”凌云飞不答反问。

“大概能满足一个月之需。”

“假设我们能坚守一个月,那一个月之后,你们是否有把握将敌人击退?”

天雷、狂风全楞住了。

“没有把握。”天雷老老实实地答道。

“官军五万,我们全部兵力加起来是一万五千人,不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我们显然与敌人都不在同一个档次上。我们所能凭借的只有这坚城厚墙以及城中百姓的支持,但是不知你们哥俩想过没有,城中百姓的支持那可是有限度的,他们若是吃不饱肚子,稍稍受到煽动,你们说会怎样?”

狂风的头垂了下去,天雷却于此时咧开了大嘴,笑道:“老弟想的这般周到,想必是心中已有了退敌之策。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出来。”

凌云飞用手指着天雷,嗔怪道:“你这个天雷呀,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有更好的办法,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供你们参考,具体怎么打还要看你们二位的。”

“老弟你就别让我着急了。直说吧,到底怎么打?我和狂风一定不折不扣地按你的指示执行,绝不会出一点差错。”天雷显然认为凌云飞是在吊他的胃口,有些着急了。

“老弟,快说呀!”狂风也紧着催促。

凌云飞的目光在天雷、狂风的脸上扫了两遍,叹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个仗打的有章有法,怎么我一来,便全推到我的身上了?”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全心全意的依靠呢。有你在我们身边,我们觉得踏实,省心。”天雷嘻嘻笑道。

“玉涵,把我的地图拿来。”凌云飞向里屋喊道。

“来了!来了!”客玉涵答应一声,走了出来,将地图递给凌云飞,临走时,用手指着天雷、狂风,甩下一句话:“你们这两匹马,就知道叫唤,不好好干活,哪天我非好好遛遛你们俩个。”

天雷、狂风大眼瞪小眼,心中直犯嘀咕:“怎么把这位小姑奶奶给得罪了?看来以后来这里还是小心为妙。”

凌云飞把地图摊开,天雷、狂风帮着把四角压上。

“这里是蛟龙峡,相传是一条蛟经过千万年修炼,化龙腾云而去后留下的。峡长十公里,宽二丈到六七丈不等。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地势十分险要。”凌云飞用手指一指昭宁的东面,“这蛟龙峡是昌州到昭宁的必经之路,你们说我们若是在此设伏,成功的希望有多大?”

天雷、狂风目视良久,几乎同时摇头。

“怎么?不成吗?”

“不是不行,而是有两个问题不好解决。”天雷皱着眉头,缓缓说道:“第一,这里地势这般险要,官军不可能没有提防。第二,据情况,官军共有五万大军,假设我们能够成功在这里设伏,恐怕也没有能力消灭他们吧。”

凌云飞淡淡问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六月份,老弟,你问这个干什么?”天雷见凌云飞说起了与战争不相关的事,大感不解。

“六月份,可是昌州一年中雨水最多的一个月。”凌云飞嘴角带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我已向当地人详细打听过,又派人去做了详细调查。”他用手指再次指向“蛟龙峡”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吐了出来,“这蛟龙峡两侧崖顶部可不是由什么坚硬的崖石形成的,而全是松软的泥土。经过几场雨,再经过人工的帮助,你们说,会产生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