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古阳镇还是零零散散一个市圩，附近村民拿了自家多余物品换用家什。如今南来北往的客商囤积于此，收购沿海特产，福来客栈也是愈发辉煌，不能与以前的灰暗同日而语。

牛延仁摇摇头，几年渔村生活，甚至让他忘了一种叫江湖的东西，叫了几斤牛肉和一斤黄酒，混在一群客商和镖客当中自斟自饮。前桌是三个护院装扮的刀客，左首是五个镖师，身后是两个客商，只有右首空着，落座的时候，牛延仁早已一眼扫过，只是他的注意全部放在前面隔桌，是一个痴呆中年和一个头戴范阳斗笠的青年，此刻，痴呆中年张大嘴巴流着哈喇子等着青年喂饭。

牛延仁给自己敬了一杯酒。

“听说没，括苍大摆宴席三天，南武盟盟主铁如冰亲自登门道贺，大大的面子啊！”一个左颊长了一撮毛的镖师道。

“那是，出了这么一位弟子，谁不给面子都不行，”另一个端了酒杯，遥遥一敬。

“哼哼！”边上一个年纪稍大的发出冷笑，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中，慢慢咀嚼，似乎嘲弄两个年轻无知。

“老张，你又有什么见解？”一撮毛道。

张镖师呷了一口酒，道：“你们都只看到表面，杨冉确实英雄，替咱江南武林争了一口气，可惜人家不把他放心上啊！”

“谁敢呀，得问人家手中的剑答不答应啊！”众人大笑。

见众人不信，张镖师也不急，慢条斯理道：“宴席杨冉可曾在场？”

“不曾。”

“那不就得了，”张镖师道：“大家各取所需，括苍派捞到了实惠，新收的弟子超过历年之和，铁盟主需要借助年轻英雄在会盟比武中夺魁增加自身影响力，主角在不在场谁管呀！”

牛延仁听了这一段，大略估摸一个梗概，括苍小门小派，非道非佛，既无进香又无大产业，守了几亩山田甚是清贫，他是去过的，掌门清水山人勉力维持才不致破败，已是非常难得，更难得是近年来出了这么一个英雄少年，凭清水山人的精明不狠狠捞一笔才奇怪呢。

正想着，进来三个女子，一个是美艳妇人，一双媚眼顾盼生辉，一个是绝美容颜的姑娘，高挑身材，鹅黄衫杏仁眼，最后一个东张西望，等转过脸来，容貌别有一番俏丽，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

大堂鸦雀无声，窒息了一般，看着三人在牛延仁右首桌子坐下，良久，才恢复声息，还不住有人偷偷往这边瞄眼。牛延仁分明感觉到中年妇人在听了小姑娘的耳语后扫了自己一眼，等他看时，又藏起了眼神。

高挑女子自始至终盯着门口，他也不经意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面黄肌瘦的陆承景掏着腰包掂量，来回踱步，似乎什么重大事情难以决策。这小子一定又在谋划那几两碎银，希望进来不要找自己，他看了看中年妇人。

陆承景拍一拍手，终于决定犒劳自己一下，大踏步走进店来，看到牛延仁似乎吃了一惊，抬眼看到旁边三女，又是一惊，低头找了角落的一个位置。

牛延仁满意地扯了一口牛肉，呷了一口酒。

陆承景叫了半只烤鸭、一碟虾仁和一壶小酒，埋头便吃，细细咀嚼，可总放不下慕容惜的影子，不时抬头去瞧，只能看到背影，倒是那高挑女子一直盯着这边，吓得他时不时埋头扒上几口，却又忍不住往那边看。

凌云出现在视野的时候，他不再抬头，可凌云还是发现了，眉头一皱，不声不响坐到旁边，也不言语，叫了几样小菜，每样吃了一点，然后端坐不动。

陆承景小心翼翼抬头，眼前这个中年人棱角分明，刚毅、稳重，只是岁月过早在他眼角留下痕迹。“不如吃我的？”不动。“我请你。”不动。“那我吃你的。”还是不动。

陆承景夹了一撮凌云面前的小菜。

牛延仁匝匝嘴，打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剔着牙，付了酒帐，径自出门去了。陆承景暗骂，老熟人在你斜对面，有危险，居然当作没看见。

三女起身离去。

凌云抓起桌上长剑，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陆承景目瞪口呆地盯着三拨相继离去的“熟人”，试图揭开个中原由，凌云去追慕容惜，那是可能的，或许已经发现雷风被杀的蛛丝马迹，慕容惜去追牛延仁又是什么原因？因为那个中年妇人？不会吧，中年妇人跟牛延仁有关系？

想着头疼，塞了几口小菜。门口一个白衣公子轻摇折扇，不露声息的跟上凌云，偏偏又让他看到了，脑子突然出现牛延仁血肉模糊的狰狞模样，肚子一阵抽搐，一不做二不休，大肆进攻凌云留下的小菜，挤兑这个可怕的念头。

街上熙熙攘攘，商号林立。牛延仁闪身进一条甬道，两边是各地商人客居寓所，院门对面而开。驻足良久，不见三女跟上，心下甚疑，莫非三女得到消息，知道东西不在自己身上？返身回到大街，人头攒动，哪有三女的影子？

看着牛延仁憨头憨脑四处张望，慕容怜在布庄窃笑，手中扯着遮挡的花布也笑得花枝乱颤，冷不防中年妇人给她一个暴栗子，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几天前怎么吃人家亏来着？”

慕容怜嘟起嘴道：“帮主，那鬼医能把东西给他，也算倒霉到家，功夫高又怎么样，不用到岭南，我保证把东西拿到手。”

高挑女子羞羞脸，道：“又夸海口，此次不比往常，拿不到东西，帮主不好跟宗主交代。”

慕容怜这才算安静下来，指着街面道：“看，他又回去了。”

“奇怪，莫非他刚才出来，是发现我们了，这样看来，我们倒低估他。”高挑女子若有所悟。

“先不管这些，既然知道是谁拿着东西，后面的事就好办。”中年妇人放下手中的绸缎，道：“此地有位故人，我想去拜访拜访，你们两个跟我一块去。”

凌云见三女从布庄出来，沿街继续走了一段，拐进一条巷道，抱剑默立片刻，才跟着拐进。哪知刚转身，两片柳叶刀翻飞而来，忙拿剑一格，抽身后退。进击之人也不逼迫，两片柳叶刀横在胸前，冷眼相对。

另一个声音道：“阁下何故跟踪我们？”

凌云看清说话之人正是那妖媚妇人，而刚才进击之人居然是“慕容惜”，两把柳叶刀尤为刺眼，莫非认错了人？

正难堪间，身后有人击节鼓掌道：“不打不相识，姬帮主，凌云兄。”

慕容怜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公子！”说着看那高挑女子。高挑女子淡然道：“独孤公子，怎么回事？”

独孤寒的眼神一下子从刚才的挥洒自如变得柔情万丈，语调也柔和了三分，道：“凌云兄肯定是缉凶到此，认错了人，不知对不对？”

事情往往是这样，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效果就大大不一样，凌云找着台阶，抱了抱拳，道：“打扰三位。”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慕容怜瞪着眼睛，看看中年妇人，看看独孤寒，然后看看高挑女子，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这样放走这无礼之徒太便宜他了。

独孤寒不理会，却道：“姬帮主匆匆而别，不知何故？”

“正要寻访此间一位故人，未及相告，还忘见谅。”中年妇人笑靥如花。

“哦？”独孤寒笑道：“莫非是莲花门‘百座莲花’戚玉棠？”

“正是。”

慕容怜惊讶于独孤寒的见多识广，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