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隘道，马队缓缓往南走去，望着两侧的山峦向宁有些说不出话。脚下就是当年诸葛亮出祁山率大军进军陇右的故道。想到当年的金戈铁马，还有《出师表》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激动不已。路被马蹄溅起泥土，回头后面的尘土飞扬起来，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已入九月，又加是山中，好在穿了贴身的羊毛小袄。前头石敏和岑彪在聊着什么，似乎都各怀心机，他觉得人的内心实在很难猜透。这回入祁山，真是九死一生，保不齐岑彪翻脸，眼下只得跟着石敏亦步亦趋了。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因为喜欢诸葛亮，所以向宁记得这《蜀相》，不觉间念了出来。

石敏也算个读书人，听得如此的好句，想到他以诗才闻名于太傅府，没有特别诧异。岑彪问他，“你徒弟嘴里念叨什么呢？”

“一称赞诸葛亮的好诗。”

岑彪不由得大怒，“老子要是他妈见得诸葛亮，非把他脑袋拧下来，扒筋挖皮才是。”唬的向宁不敢说话，石敏冲他说道：“岑兄弟当年家住天水附近，诸葛亮趁文帝初丧时第一次入寇声势浩大，最后掳掠大批人口带回蜀国。他的父母就是在离乱中过世的。后来才到了我们陇右的门下。所谓鞠躬尽瘁也好，三顾茅庐也好。只是成了他自己的名声，试问这边境的百姓，哪个喜欢这个隔个几年就出来割走他们的稻子，把他们劫持到敌国的大盗。我想那边的百姓也不会喜欢没事就当兵送死吧。”

“当年他一死，老子率兄弟们在祁山大庆了好几天，这个祸害。我这帮兄弟都是附近的穷苦人，哪个不骂他。”岑彪说道，“好在这几年安生了，我们这营生才大起来，不然大军一过，什么也干不成。”

向宁紧了下手中马的缰绳，两条腿很是难受，就这么在空中悬着颠簸，他看了一眼那个在马背上的上弦使，正在一步步朝着死亡迈进，恐怕进了祁山就再难以活着出去。石敏问道：“她和你们结了什么仇呢。”

岑彪说道：“她想盗取我们祁山派的宝物。说是当年陇右剑派的掌门信物。结果被坎虎现，随后下手杀了他。新月派本是以暗杀见长，又是夜色漆黑之中。我们难免吃了亏。”

石敏说道：“陇右剑派都不在了，那劳什子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吧，新月派掌门五使之一圆月，就是当年陇右剑派二夫人，老头子打小养的童养媳辛若。老二很早就过世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个女子撑起了陇右最后的大旗。其实她也不想想，我们掌门当年虽然在陇右位高权重，可是素来独行独往，没有参与到夺嫡的事情中，这祁山派完全是新立门户，怎么会稀罕那个。”

岑彪的一个副手问道，“大哥，那信物是什么玩意。你见过没。”

“没有，听说是一块玉佩，挂在脖子上的。我看最大的可能是这玉让少宗主带走了，石兄该最清楚。”

石敏只是微微一笑。“我哪里知道？”

向宁觉得胸前好像挂了块永久不化的寒冰一样，仿佛要把人推入无底的深渊。

山中不起眼的村落正值落日一方，屋檐被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远处每一个山头都渡了金。这地方充满诗意又特别悲伤。牵着马走进村落中，每个人都很和蔼，冲着他岑彪打招呼。向宁本是以为门派该是建在山上的层层机关，易守难攻，眼下只是个平凡的山村。他看到甚至有两三个孩子在四处玩耍，让他回忆起向家村的生活。

岑彪冲着石敏说道：“怎么样。”石敏笑了笑，“适合养老，我喜欢这里。”他挥挥手，手下都各自走开回自己家去了。最后仍留下五六个人，还有向宁两个，上弦使。最后走进了一个大院子。把众人安顿好了之后，他起身离开。

“我去通知副盟主，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昔日的雄狮眼下裹着毯子卧坐在席上，胡子久未梳理杂乱无章，眼眶深陷，不过目光依然凌厉的令人害怕。成威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十年，作为一方霸主，这个村落的每片土地和每个人他都了然于心。无论在陇右剑派作为独挡一面的大将，还是开宗创立这祁山派，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独步武林的那杆真龙枪，从没感到力不从心。今天似乎是真的累了，身后就是自己的兵刃，原来每日清晨都练一遍七十二路舞阳枪法，最近的一个月也荒废了。似乎更喜欢休息，更喜欢坐着不愿动弹。这病大概也拖不了多久吧，他想。

旁边坐着自己的老助手，乾虎沈庭，一个高瘦的男子，比自己小五岁，一派书生模样。二十年前就跟在自己身边。岑彪正和他们两个说着石敏的事情。

“庭弟，你怎么看他们这两个人来。”

“我觉得可以留下来，并且石家是陇右剑派世代的郎中，要是他治大哥您的病说不定能好。”

成威长叹一声：“这两个人留不得的。石敏的手段现在你也得知了，简直是被**于股掌之上。那个少年出口成诗，也不像个跟班，恐怕他们是对这祁山派有所图谋。”

“大哥，人不能乱杀。”沈庭说道。

“不会杀的。哎，我死后谁来管祁山派呢，你跟我那么多年，当了八虎之，本以为你该明白些了。哎，还是这么善心。坐这个位子不心狠怎么行，我实在不放心交给你。”

“哪里话，大哥长命百岁。”

“这话你信吗。”成威说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沈庭和岑虎双眼都有些湿润，他笑笑，“都多大了，还哭。我只是不放心我的门派。当时在陇右剑派里面，几派夺嫡，死了多少人。我只是见得大家颠沛流离没有去处，决心再给大家一个家，所以十年前才创起这祁山派。平日里出来走走见些孩子和老人们很是欣慰，看到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觉得我这十年没有白活。我死后，这个村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很担心这些事情，要是这个村子毁于一旦，我是不会安心的。”

“大哥严重了。”岑彪说道，“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八虎之中，乾，坤，震这三个是我掌管的。离，艮是卢隐兄弟他们。坎，巽，兑这不过是墙头草罢了。卢隐他们只是服我一个人，我死后难免会生事端。假如他们能继承我把祁山派这么维持下去，这位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近年来他们的做派我实在不能苟同。四处滥杀。成什么呢。”他又咳了两声。

沈庭说道：“我看让江儿继承最好，我们辅佐他。”

“他性子暴虐，你也知道的。跟卢隐他们倒是脾气相投，我已经准备把他废掉了。坤虎之位，还要另挑人选。”

“大哥，不可。”

“你要记住，什么也比不上这个村子的安宁，我就是想着当年陇右那时大家和和气气的温暖，才有了这祁山派，不能重蹈覆辙了。人不能没有家。这些事情，先暂放一边，眼下是上弦使的事情，徐虎被杀掉，坎虎的位置也要选出新的人来。此外这个女人怎么办，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岑彪说道：“自然是杀掉了，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杀吗，不然祁山派的声威何在。”

“大哥，我们和新月派井水不犯河水，此次辛若突然派上弦使来盗宝，还杀了这么多人，我看也很难有什么别的方法。”

“我不明白，都过去那么多年，二夫人总不会疯掉去想复兴陇右剑派吧。并且新月派这种以刺杀为主的小门派根本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大派，除非……”

沈庭说道：“除非她当上祁山派的门主，我们祁山派现下怎么也有当年陇右四分的实力了。财力战力在雍凉二州稳坐第一，若是加上新月的大批高手，重振陇右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是痴人说梦。”

“庭弟，彪儿。要是能回到当初的陇右，你们回去吗。”

“我们现在在祁山派，谈那些干什么。”

“我是愿意回去的，做这个位置太累了，现在祁山比那时差的还很远，我这十年每每感到力不从心。三十年前我也是彪儿这个年纪，老门主让干什么就傻干什么，不用花太多脑子，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

“大哥没事谈这些陈谷子的事情干什么。”

“大概是快死了吧。”他笑道。

“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沈庭说道，“辛若盗取这个似乎真是想复兴陇右剑派，那他背后必然有人给他许诺，不然凭她自己不可能办到。”

“所以我暂时不想杀这个人。这西北战乱，没想到我这也乱起来了。新月派，还有不知道从哪出来的石敏。他我也会留下来的。都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会儿你把石敏他们两个人叫过来，一起吃个晚饭。”

“是。我马上去办。”

“大概又会兴起一场血雨腥风吧。我的人生注定安定不下来呢。”成威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