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京都城是一片灯火通明，冬日的严寒并不能阻止这座天下第一大城的歌舞升平，万家灯火辉煌，如夏夜别无两样。
如果说每座城都有它独自的特色的话，那么京都城的特色必然是它的夜市，天下五座王朝都城都有夜市，但是如京都这般恢弘盛大、场面空前繁荣的，还没有第二个，只有京都一个而已。
李白焰站在忘情桥上，看着淮河上过往游弋的小船只，它们大多船体边缘都被裹上了厚重貂皮毛毯，这些毛毯保暖效果一流，但是价格不菲，真的可以算得上一掷千金，所以只有王侯将相子弟才有兴致在冬日于这淮河之中坐船观沿岸景色，寻常百姓家在夜市上吃顿小吃已经算是自觉心满意足了，也难怪有腐儒暗骂一句：‘齐城入冬淮河千金，朱门子弟百舸争流’。
李白焰清越双目波澜不惊，就一直看着被船只荡起一道道涟漪的淮河，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什么特殊的方法一样，不只是流觞台，整座京都城内所有的河流湖面几乎都没有结冰。
淮河上一人凌波微步，踏水而来，穿一袭青衣，恍如人间仙人。
李白焰双目有了一点点微光亮起，随即便如同烈火燎原，霎时在胸膛中掀起汹涌波涛，李白焰微微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双手背在身后不断变换着手势。
待散仙靠近，他释然地叹了口气，笑着朝着他招了招手。
散仙脚尖轻点淮河水面，漾起一道水波，向着四周扩散开来，他则借势飞上忘情桥，站在雕有古韵花纹的勾阑上，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稳稳当当，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李白焰。
“晚上好。”
“晚上好。”
二人同时说到。
随即是短暂的沉默，双方显然都没想到对方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和自己说的完全一样。
散仙没有戴头笠，只是面容敷上了一层轻纱。
他眼神揶揄地看着李白焰，轻笑一声，问道：“请我吃什么？”
“噢对。”李白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点点头。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他抬起头，望向站在勾阑上身姿修长的散仙，后者正在撇过头去看不远处鼎沸夜市，目光如寒潭般清澈幽邃。
李白焰轻声问道：“你饭量大吗？”
散仙扭过头来，一脸古怪表情的看着他道：“不大，怎么了？你饭量很大吗？”
李白焰沉默了，他饭量也不大，只是当下有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兜里没钱了。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你喜欢吃冰粉吗？”
尘外散仙愣了愣，一根手指抵住下巴，思索了一番，摇头道：“没吃过。”
李白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好吃的，但是…”
但是，真的要带这位身份比天下所有人都要来的尊贵的尘外散仙，去吃夜市上七文铜钱就可以买来一碗的乌龙冰粉
尘外散仙嘴角翘起，淡然一笑，俯下身子一手敷在李白焰头顶，后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做什么反抗，就这么让散仙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好凉。
李白焰注意到，尘外散仙的手竟然是如此冰凉，抵得上师父说的极北之海里的那千尺冰锥了。
这算不算的上是仙人抚我顶？李白焰突发奇想。
散仙一手拎起李白焰，后者有些不知所措。
散仙轻轻一笑，脚尖轻踏勾阑身形便飞出十多丈，落在一处寻常百姓的瓦顶，又是几次轻踏，大多都越出相同的距离，每一次轻踏下，空气中都会涌现气浪席卷，却刚现便散，没有什么冲击。
他踏步如脚下御风，青衣长袖在空中扶摇。
李白焰回过神来，竟然已经处于一片幽深夜色，脚下踩着的，赫然是中枢塔的白色塔顶。
尘外散仙站在他身形，负手而立，抬首望向不知多高的穹宇，神色自若。
“散仙。”李白焰轻声唤道。
尘外散仙并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姓谢，世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叫什么，今天我告诉你，我叫谢饮。”
谢…谢饮？
李白焰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重重地嗯了一声。
“至于你的逍遥榜榜首，你应该去问你师父，而不是我，我要是知道你是那家伙的传承，早就亲手绝了你这余孽，又怎会把你评为逍遥榜榜首？天大的笑话。”尘外散仙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李白焰。
“你…在说什么？”
李白焰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然。
谢饮缓缓取下面纱，露出那幅天下无双的绝色面容，气质更是绝尘，肌肤胜雪，眉如墨画，看上去英气逼人，却又另有俏媚秀美，不显矛盾，难辨雌雄，衬上一身逍遥青衫，袖袂随风飘摇，更觉清逸绝尘，仙姿雅骨，世上也许只有清风明月四字可以与其相伴。
他挑起一眉，道：“你找我，不就是为了这点事吗？为什么把你选做逍遥榜榜首，为什么让你出山。说实话，你不下山对我们所有人都好，我说了，你真应该回去问问你师父，或者白延巳也行，他应该也知道。”
李白焰摇头道：“我是想过要问你，但是这次真不是。”
谢饮颇感意外，讥笑道：“你不会真想要请我吃饭吧？”
李白焰认真地点了点头。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人啊，估计就连李剑仙也不会想到，他的传承竟然是这样的人，恐怕难堪大任。”谢饮兀自摇头笑道。
突然，谢饮前踏一步，一只手伸出，捏起李白焰白皙的下巴，左右打量后放下，眼中有惊异追忆的神色，他拂袖转身，俯视着京都的全貌，沉默不语。
他眼中过往千年，如走马观花。
“你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你意味着什么。”他淡淡道。
李白焰疑惑道：“…我？我意味着什么？”
谢饮轻轻点头。
“一个修道者？”李白焰沉吟道。
谢饮摇了摇头，眼神锋利如刀。
“剑客？”李白焰又问道。
谢饮叹息道：“算了，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李白焰认真的想了一想，他自幼生活在太玄山上，没有什么特别渴望的东西，对于这些人生理想的打算更是如白纸一张，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亦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
不过他想四处看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走遍人间山河，看江南的桃花，塞北的风雪，潇湘的水，关中的山。”少年郑重其事道。
谢饮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回答跟他一样，不过后来他做了皇帝，四处征战，也算是走遍了人间。”谢饮缓缓说道，神情中有些失落。
“他是谁？”李白焰问道。
谢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想一个人走遍人间山河，倒也不错。”谢饮点头道。
李白焰摇头道：“我不想一个人走遍人间山河，我想和你走遍人间山河。”
谢饮摆了摆手：“这些地方我早就我都去过了。”
“哦。”李白焰默然。
“喏，我要吃那里最贵的东西，你能请的起吗？”谢饮揶揄笑道，伸出一根修长手指，遥指京都中一处最为灯火辉煌的地方，流光溢彩。
京华楼，玉盘珍羞直万钱。
李白焰手摸着刚才谢饮碰的地方，神色复杂，轻声道：“请不起。”
“暂时的。”他又补上一句话。
谢饮耸了耸肩，便打算离去。
“等等。”身后传来了李白焰清越的声音。
谢饮转过身去看着他，李白焰从腰间拿下一个酒葫芦，递给他。
“这是什么？”谢饮挑眉道。
李白焰道：“送给你的礼物。”
谢饮噗笑一声，不过终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后将葫芦悬在自己腰间，然后一步步踏空远去，清逸的身姿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李白焰一人在中枢塔塔顶。
李白焰默默看着他远去的潇洒身影，沉寂不语，他掏出几枚铜钱，排列在手中，整整十四文。
正好够买两碗乌龙冰粉。
李白焰坐在中枢塔上，看着满天凄清星光，目光如夜色般深沉，他伸出手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良久，李白焰将头埋进双腿，四周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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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外散仙谢饮独自站在忘情桥上，他拿出李白焰给的酒葫芦，叹了口气。
酒葫芦名为冰肌，大齐一百零八重宝之一。
莫非李家和周家到这一代还要再纠缠不休？
谢饮想起少年说的话，嘴角微微翘起，倾城脱尘。
和我一起走遍人间山河？
谢饮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敷上轻纱，回身向着桥旁的夜市走去，手拂过忘情桥青石砌筑的光滑勾阑，神情淡然，闲庭信步。
当年陈感录负我，如今不想李白焰再负我。
他一路缓行走到夜市上拐角一家小店铺前，静静待着，老板娘是一位老婆婆。
“公子又来吃冰粉啊？”一旁正在歇息的老婆婆瞥出余光，瞧见是谢饮，十分惊喜，连忙起身寒暄道，如待熟客一般。
真实身份是尘外散仙的谢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了呀，不过也难怪，公子这瞧着就像是那城中大族的俊彦，定是那君子榜上有名的人，日理万机，以后是要做大官的！”老婆婆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跟以前一样，乌龙冰粉多放些冰糖，两碗，一碗带走。”谢饮熟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