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龙舟赛惨剧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75

盼望已久的端午节终于到来。

尽管天气还是很热,人们还是三三两两,不约而同地从各地赶来,观看龙舟赛会。

铁石坐在亭子的最佳位置上,一边品茶,一边凝重地瞭望府河,一边默默地思索。

下游河岸,已搭起了白帆布凉篷,一些斯文的人,穿旗袍的女士,大腹便便的男人,先后来到凉篷边,这些都是莲花镇的豪绅、地主、乡宦等有头不一会儿,一里许的上游河面上,出现了没有挂帆的船只,顺江而下,缓缓停在一处。这是参加龙舟会比赛的船只。船被能工巧匠用各种材料编织成了龙的形体,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又过了一会,这些龙船排成一字儿形,水手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肖老先生走到铁石身边,这个饱经风霜,历尽艰辛的老人,虽是掌柜,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于恶不屈,临弱不欺,心底善良,可谓冰心玉洁。铁石呷口茶,见老人走来,便问:“老先生,看去那河中龙船已备,等何时才竞赛。”肖掌柜“哦——”地一笑:“铁先生对这龙船也感兴趣?”铁石微笑道:“一方一俗,喜庆节气,游子也会高兴的。”肖掌柜听后:“也倒是,端午节划龙船是中国的传统。”说完,他手搭凉棚向下游望去,便提醒道:“铁先生要知啥时开始,只要看那河边那石头上的帐篷就知道了。”铁石扫视一眼布置特别的帐篷问道:“哪们官人的?”肖掌柜说:“不用问,是今天龙舟会主办人谢参议长的。”铁石明白了龙舟会迟迟不举行的原因,于是换个话题:“老先生,你这亭子,位置如此之佳,为啥谢参议长不到这里来,却在那光秃秃的河岸搭篷观看龙舟赛?”

肖掌柜略加思索地附在铁石耳边,悄声说道:“不瞒铁先生,谢参议长早对这铺子……只碍于它的主人也是有势力有钱的,就打消了买下这铺子的念头。”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告诉铁石,“他对老百姓……哼,活像那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是,他的五姨太却非同一般妇女。那女人自进谢公馆以后,成了当家人,凡大修细的事儿,都得由她作主,堂堂县参议长对她言听计从。据说,只要五姨太在场,他就变得唯唯喏喏的,是个十足的‘熩耳朵’。稍停一下,肖掌柜继续说:“这些活是不能外传的,铁先生,你想,龙船会没有这谢家夫妇的到场,谁敢……”肖掌柜正要说下去,倏地火炮轰鸣,震天动地,莲花镇今年端午节的龙船会开始了。

谢参议长和五姨太坐在帐篷里的太师椅上,听具体负责龙船比赛的人作汇报,负责人汇报完后,说道:“参议长,夫人,赛龙船的工作早已完备,请你们发号施令。”

谢参议长把鼻翼下的两撮八字胡轻轻地抹了一下,笑咧咧道:“好,放枪!”

司仪正要转身,被五姨太厉声喊住:“今年的龙船会非同往年,放炮三响改为二十四响。”司仪即刻转身去办,不料,又被五姨太喊住,转而笑脸说道:“竞赛龙船的穷小子,凡是骁勇者,将会得到我的重赏。好,就去办,就去传达我的意思。”

在一旁被五姨太冷落的参议长,佯装一副得意的样子,故作镇定地说:“夫人不愧为我的贤内助,左右手啊,如此处理这等争面子的事,真是我的福份,哈哈——。”

五姨太听着,美滋滋的,甜丝丝的,她也俏皮道:“去你的吧,你娘的只知道笑,笑,笑你爸爸等着屙尿!”

“哈哈——哈哈——。”谢文辉又是一阵大笑。身边伺候的佣人,丫头听着五姨太这句笑骂,也想笑,但她们只能笑在肚里,没有一个人敢流露出那种畅快的笑靥来。

负责龙船竞赛的司仪,遵照五姨太的旨意,刹那间,二十四响火炮齐鸣,停泊在上游江面上一字形队列的龙船,一鼓脑儿地游动起来,坐在龙船两侧的水手们,竭尽全力,拼命地划着船桨,龙船像离弦的箭,飞也似的向前方疾驶而去,掀起的长长的波岸水谷,产生了又消逝,消逝了又产生。继而,整个江河沸腾了。河也似乎摆动了,那汹涌的浪涛打着旋涡,把呼啸的浪头推向河岸,扑向人们。

第一组由大小四只龙船组成的船队离去后,紧接着又是两声炮响,第二组,第三、四、五……一队接着一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

这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目标下的一场拼搏竞赛。赛船朝着谢参议长眼前宽阔的江面驶来了。

这时,龙船的速度已登峰造极,无论是男水手,还是女水手,都发出“嘿,嘿,嘿,嘿”强有力的号子声,一个声调爆发出一个力量,震耳欲聋,叹为观止;岸上的呼叫声,口哨声,哈哈大笑声,嘻嘻做笑声,唏嘘声,融为一体。水上岸上交响着一首首古老而年轻的欢乐与悲恸的歌。

龙船越来越近,第一组已经冲到前面。看得出,赤臂划桨的水手被强烈的阳光爆晒着,象无数钢针插着他们的肌肤,汗水从额头、身上的各个毛孔里直冒出来,水珠与汗珠混在一起,一身火烧火燎的疼痛。但是,他们顾不得擦汗,还是竭尽全力地划啊,划啊,不停地为谢文辉的生日划去。

几十只大小龙船经过长时间的竞争冲击,纷纷进入莲花镇边宽阔的江面上了。

这里水势平缓,逐角的龙船,谁也不愿落后。谢文辉完全沉浸在这热闹非常的场面中去了。他竟不顾五姨太在生闷气,对她说:“曼丽,最精彩的时刻来了,快看,快看。”

五姨太对他的殷情,没有丝毫触动:“每年都是这老一套,有啥子看头?”

谢文辉没有回答,突然一只龙船飞也似地划到河中央,抛下上百只鸭子,这些作为争夺的比赛奖品,张开双翅,发出“嘎嘎”的惊叫声,扑向河中。一边划船一边使出绝技的水手们纷纷俯身抓鸭子。谁抓的多,不仅归他所有,而且他就是优胜者。一会儿,游在江面上的鸭子全被逮光了,博得岸上一阵阵欢呼声,喝彩声。

水手们的本领施展殆尽,然而,他们没有停下来,他们仍然不停地挥动着桡片,又一次开始新的阵势,要冲闯下游的险滩。这是取名为“叫娘滩”的水葬之地,惊涛怒吼,如山的浪头拍打着陡峭的悬崖绝壁,让人耳闻目睹以后,不寒而慄。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命归黄泉。

远远望去,第一组赛船冲过去,安然无恙。但是,当第二组船队尾随时,有两只龙船意外地相撞了。“轰隆”一声,肆虐的江水涌进舱内,眨眼间,船沉没了。水手们随着下沉的船身,浮上水面,呼喊着,挣扎着。渐渐地,有两个人被激流卷走,被巨涛击沉,挣扎了两下,没力气了,水浪掩盖过来,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其他跌入江中的水手们,在死神扼杀他们时,一边拼命决斗,一边发出悲怆的求救的嚎叫声,邻近的船只向他们靠近,但无济于事。

谢文辉看到这情景,大发雷霆:“一个个混帐东西,今天本想图个吉利、快活,没料到来的尽他妈些酒囊饭桶,丧门星。”

“哈哈——,龙船赛,像个啥样子,船翻了,人死了,倒霉透了,活该活该!我正盼这个时候呢!”五姨太听到男人大发脾气,便趁机道。

江面好似沉默了,人们的心悲痛着,龙船已开始散去,先前那种威武雄壮的场面荡然无存。

岸上,人们沮丧着,或坐或立,眼睁睁地朝着碰船的险滩处望去,跑去。凄楚的哭泣声,叫喊声,求救声,咒骂声代替了先前的呼叫声,喝彩声,桡片声和号子声。

船停在岸边,那些未遇难的幸存者,坐在船的首尾,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呆若木鸡。

龙船赛会的司仪早已溜之大吉。

谢文辉差点儿气得昏死过去。

管家谢宗明即刻上前扶住,附耳说道:“老爷,你快回家休息!”

寂静的江岸,突然传来了水手家属的悲叫声,其中一些穷苦农民家的妇女、男人朝谢文辉的大篷帐奔来。谢文辉见状,深感不妙,即刻传话:“我们回去吧,快打轿来。”

谢宗明挨到五姨太面前说道:“老爷说——说打轿回家!”

五姨太一听,却“哈哈”大笑起来,“回家?起初看得不高兴,现在正是我看得高兴的时候,我还要看看这些骁勇者的哀哭呢!”

谢宗明劝五姨太不奏效,又低声说:“五婶,家中来了不少男宾女客,正等待着你们回去呢!”说完,向五姨太使了一下眼色,只见谢文辉站起来,神情不安地看着涌过来的衣着破烂不堪的妇女、小孩和男人们,五姨太才似怒非怒,似娇非娇地说:“真怄人,真晦气,好扫我的兴,想走走不了,不想走偏得走。好嘛!回家去!免得在这里活受罪。”说完,她起身走到谢文辉身边,卿卿我我地靠着他的手臂,分别坐一架花花轿,迅速离开了河边的帐篷。

正值中午,火一样的太阳熏烤着大地,大地散发出焦味。水鸟也栖歇林间去了,人们心头压抑着沉重的忧伤和悲痛,除远道而来观看龙船比赛的人已离去以外,附近的人们,参加比赛的水手和家属,顶着烈日,眼巴巴地望着江面,等待着打捞死者的消息。

突然,人们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了。

就在这些精疲力竭的水手们惊魂未定之际,一只小船从上游疾驶而来,到了滩头,稳住船身后,一个精强力壮的青年人大吼一声:“大家还愣着干啥,快下河救人要紧!”这近乎大声命令的人,身材魁伟,二十多岁。他面带怒容,不顾一切地纵身跳入滔滔江水里,那些六神无主的竞舟者被吼声震醒了,被小伙子见义勇为的行动激励着,也纷纷纵身下水救人。

岸上观看的人们手里捏住一把汗,为刚才这小伙子担忧、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些时而露出水面,时而钻入水里的打捞者,不是怀着失望的痛苦心情上岸,就是回到船上暂时喘口气。气愤的眼里噙着泪花,默然不语。

那最先跳入江中救人的小伙子一次次潜入水中,每一次都是很长时间才露出水面。大家的眼光随着他入水后掀起的水波而移动,那波纹很快移到下游了。他倏地露出水面,左手似乎抓住了什么,朝邻近的船拼命地游去,靠近了小船,右手抓住了船梆。船上的人跳到江里,顺着他的左手摸下去,抓住了软绵绵的什么,提上水面来。啊!这是沉入水中的竞赛者,他已经死了,牙齿咬着下嘴唇,双眼大睁着,他是带着饥饿、疲劳和遗恨而离开人世的啊!

小伙子没有上船又潜入水中,他按照刚才的办法,另一个被淹死的竞赛者也被他打捞上来。

两具尸体停放在河岸上。

周围站满了人,死者的家属跌跌撞撞赶来,跪在遗体前,捶胸顿足,失声痛哭。此刻,哀怨声、哭叫声、吼叫声参合在一起,听后叫人撕心裂肺。

这小伙子也站在尸体前,看上去他已经疲惫不堪,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张开手臂,招呼人们安静下来,说:“人死了不能再生,哭也没用,还是想办法料理后事吧。”

但人们还是不愿离去,哭声还是不止。此时,他变得像头雄狮,大吼道:“哭有什么用,这龙船会是谢参议长主办的,找他去!”几句意外而落地有声的话,让大家惊愕了。当人们从悲愤中恢复了理智,明白这**的根源后,都纷纷嚷道:“是啊!是他谢文辉主办的,我们找他去,去找他。”

人们抬着两个死难者的遗体,呼啦啦地堂堂正正地朝谢家大宅冲去。

这一切都被铁石看得一清二楚。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然而,他却看到了一种伟大的力量,潜藏在这府河的波涛里,沸腾在这饥饿的人们的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