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营救失败,陈俊卿被秘密杀害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50

陈俊卿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就只有眼前这一会儿了。对此,他思想上早有了准备。

人在离世之前,多半是这样,记忆格外清楚,往事会突然一一出现在眼前。这是人的本能所在,这是人生之常理。

陈俊卿此刻的头脑格外清醒,仿佛身上的伤痛全都消失了似的。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往事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出身在一个劳动农民家庭。家里田地十多亩。父亲以耕作为主,兼做点小生意。母亲是一个很能干的家庭主妇,粗细活儿,肩挑手提,样样在行,又会安排家务,计划性很强,好多男人都比不上她。所以,家中的日子还过得有滋有味,令不少人羡慕。父母都希望他成材,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因此,供他读书。他读书勤奋刻苦,很用功夫,博闻强记,读了几天私塾,就读小学,又上中学。他的学绩很佳,深受老师器重。就在读高中第二学年时,家中不幸,父母先后病故,他无法继续读书,只得辍学,在家务农,日子还过得去。这年的冬天,一个中学时的老师邂逅相遇,给他讲了些进步的道理,传播了一些进步的思想,他的心里热了。他早就恨透了那些摇扇打扇,无所事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虫。白居易的《官刈麦》给他的印象最深。他不安于种田度日了,他对孟轲的《大同》很喜欢,常常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两句话放在嘴上。

后来,他的老师,一个地下党员,给他指了一条路,他放弃了“安居乐业”的想法,毅然出奔,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家中的两个弟妹只得托咐伯父伯母照管。

他先被介绍到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长的名下做文书工作,离老师很近。渐渐地,他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他能帮助老师做一些事,如了解军队中的情况,甚至弄点武器弹药。他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成熟了。他要求进步,组织上经过较长时间的考验,证明他确实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批准他加入了中国**。他继续从事党的地下活动,他所在的那个团,由于他的努力,有些进步的青年站在革命的一边,有的下级军官,也被他争取到革命队伍里来。后来,这个团去围剿八路军,结果打了一个大败仗,整个团差点儿被八路军的一个连歼灭了。因为残部分崩离析,人心所背,一败涂地,团长被罢官,迁怒部下,他的身份暴露了。他的老师叫他立刻逃走,并且叫他到川西,找川西地下党的负责同志冯识途。他晓行夜宿,到了成都,找到了冯识途同志。

冯识途同志看了陈俊卿的老师的信以后,非常高兴地说:“小陈,你不错,有才能,有胆识,没有辜负你的老师的信任和培养。”

“冯书记,你认识我的老师?”

“哈哈,不但认识,我们还是生死之交呢!”冯识途笑着,把自己与陈俊卿的老师的关系说了一遍。

冯识途和陈俊卿的老师白山是中学、大学时的同窗挚友,在中学大学时,都曾一起积极投入进步的学潮运动,而且结下深厚的友谊,情同手脚。大学毕业,他们就到中学任教,又继续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不久加入中国**。他们一边从教,一边进行革命斗争工作。他们又担任了地下党的负责工作,一个是川北地下党的宣传部长,一个是农运部长。在一次农运斗争中,因为叛徒的告密,斗争被敌人破坏,牺牲了两个同志。冯识途由于及时得到消息,免于被害,由上级党组织安排他到地下党川康边特委负责农工运动。他与白山分别已经五年多了。

他向陈俊卿打听了一些白山的情况,说道:“小陈,你的老师是一位很有政治头脑,很有远见的人。你新来乍到,我们川西地下党的斗争,现阶段农村是一个薄弱环节,你倘若愿到农村去,就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工作吧!”

“愿意,服从组织的决定。”

“好,你暂时在城里工作一段时间。等在农村工作的同志来了以后,再研究落实,然后你再去,这样行吗?”冯识途很平和地说道。

“行。”陈俊卿回答得简单有力。

后来,铁石与冯识途见面,冯识途谈及此事,铁石非常高兴,欢迎陈俊卿早日到来。不久,陈俊卿带着川康特委的重托,来到莲花镇。在告别冯识途时,冯识途对他说道:“小陈,你去工作,是作农民的工作,和作军人的工作不同,要注意方法。”在路上,他又想起他的老师和他告别时,对他的嘱咐:“小陈,你到新的地方去工作,是会有困难的。但是,你要记住,**是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的。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为着推翻吃人的社会而斗争。所以,我们是为了困难而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我相信你不会辜负党的希望,同志们的期待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斗争经验丰富的革命战士的。汉代班超有两句千古名言‘青山处处忠魂在,何需马革裹尸还’,我把它赠送给你。我作为你过去的老师,今天的同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的,就再以文天祥的两句流芳千古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你送行吧。”

“老师,谢谢你!这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这是无价之宝啊。老师,学生没有为党做什么工作,但请你相信,请你放心,你的教诲,你的馈赠,我永世不忘,牢记于心,更不会背弃。”

陈俊卿想到这些,更加激动了。他还想了许多许多,……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而来的,便是叽喳议论声:“哼,我看这小子有多大本事,我不信他会像孙悟空一样,枪弹不入,七十二变。”“哪个不怕死,又不是神仙。”“这小子吃的苦头也差不多了。何必这样哟,安分守已才是正经的。”

议论声、脚步声停止了。看守兵丁把牢门打开了。看不见里面有丝毫光亮。门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还刮着呼呼的风声。一股紧接一股的冷风挤进了牢房,向衣着单薄、遍体鳞伤的陈俊卿袭来,他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陈先生,有请。”一个兵丁叫道。随着一束电筒光射进牢房,又在整个屋子里扫射了一圈,然后射在陈俊卿的身上,脸上,使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他知道了兵丁此时此刻叫喊的声音的意思,他变得更加清醒了。他从谷草上爬起来,坐在乱谷草上,用手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又理了理已经不能遮体的东掉一片西刮一绺的破衣。他觉得满意了,盘膝坐着,泰然自若,静候发落。

两个兵丁走到他的面前,吆喝道:“陈先生,局长有请。”“陈先生,队长有请。”

他忍受着全身剧疼,从地上站起来,从容镇定地说:“到哪里去?”

“出去就知道了。”一个兵丁凶神恶煞地叫道。

他戴着脚铐和手镣,拖着像灌了铅水似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去。

大门外,除了墨黑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呼刺骨的风声,沙沙的被吹刮下的落叶的声音,小虫爬动的声音以外,间或伴随着狗的如泣如诉的叫声,这一切,更增添了夜的恐怖。这是多么冷酷的世界啊,这是何其黑暗的世道啊!

他被夹在两个兵丁之中,在一束电筒光的照射下,挪动了沉重的步子,向前面走去,走去。细雨打在他的脸上,他没有去揩;淋在他的身上,他无动于衷。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但是,他并不紧张,他仍然昂着头,平视着前方。

敌人阴险毒辣。一连几次对陈俊卿的严刑拷打,金钱美女的引诱,结果呢?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被他义正严词的话语所驳倒,弄得难堪。刘麻子没有办法,县保警局长也无可奈何,县党部主任兼参议长的谢文辉起初是雄心勃勃,要来个一网打尽,结果还是黔驴技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文武之道都用上了,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无机可乘。唉,对付一个真正的**,比登天还难啊。”

没有其他办法了,唯一的办法是杀。谢文辉恼羞成怒,对保警局长说:“陈俊卿这小子,软的硬的都不买帐,看来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是绝对办不到的。唯一的办法是把他处决了,这样还好些。”

“参议长高见。”保警局长说。

“参议长说得很对,把这小子早点收拾了,免得生后患。”刘麻子急忙迎合,“听说东山游击队还有几个很凶的家伙,时间久了,就怕他们来把他救出去,那就麻烦了。”

“不必多说了。你们看,怎么处决最好。”谢文辉黠动着肿包眼皮。

“像这样的**,在莲花镇也可算是一个大头目了。抓住他就不容易,要杀他,我说,千刀万剐,这,这又不行,那,那就砍头。在莲花镇学堂的*坝里。”刘麻子自以为是上上之策。

“当着很多人的面杀头也是可以的,不过——。”保警局长拖腔拉调地说道:“依我之见,还是来个秘密枪毙最好。”他没有说明为什么,只是献出了计策。

谢文辉听了两个人所献计策,没有立即表态,他在权衡哪一种办法最好,略略深思了一会儿,说道:“就按局长的办法执行。”

“啥子时候处决?”刘麻子问。

“立即进行,在天亮以前,免得夜长梦多。”谢文辉没有犹豫,立即答道。

“参议长,在什么地方执行呢?”保警局长又问了一声。

“就在府河岸边的大路口处。”

“好,照参议长的指令办。”刘麻子和保警局长同时说道。

两个兵丁押着陈俊卿在高低不平,坑洼不断的街上走着。后面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兵士。

“走快些,老子冷得受不了了。”一个兵丁恶狠狠地叫骂着。

“他娘的,有意磨时间,好让你的同伙来救你,白日做梦,异想天开。”另一个兵丁斥骂道。

“哼,不要做梦了。这是秘密处决,你的弟兄们还在睡大觉呢。说不定还在抱着婆娘*奶呢。你真蠢哟,革啥子命哟,整到你自己的头上来了,革你的命了。”一个兵丁先是恶狠狠地说,紧接着似乎又对世上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样,替陈俊卿惋惜。

“你先生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吃花生米,那味道不是好滋味。听人劝,好一半。我们这些当兵的,啥子苦没有吃过?啥子人没有见过?”另一个兵丁讲起人生哲学来了。

“按照你们这么说,你们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磨扁担,握锄把养肠子,还没吃没穿,受人欺负,凌侮的呀,你们还是在今后把枪口调个头吧。”陈俊卿慷慨激昂道。

“真他娘的,把好心当作牛肝肺,死到临头,竟敢劝说起老子来了。”一个兵丁发怒了。

“老弟,何必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到了要死的时候,再仇都还有点同情心嘛,何况你我都差不多。”另一个兵丁轻声说道。

他们继续朝前走着,没有说话。出了坑洼不平的街道,就到了府河岸边的一条大路上,继续朝前走去。

铁石、周鼎文等同志研究了营救陈俊卿,劫法场的方案以后,就分头去组织人员,在代家坪山坡下的一个树林里集合。二十几个精强力壮的游击队战士,汇聚在这树林里。这里,十分隐蔽,他们作好了一切准备,等待着邹军和肖吉明他们去打探的消息。

天上下着雨,雨水落在树叶上,又从树叶上掉下来,落在战士们的身上,但是大家都没有感觉到似的;冷风时时袭来,穿心刺骨,但是大家毫不在意。这次行动,是带有很大冒险性的,但是,为了营救陈俊卿同志,大家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家都知道,世上有好多事都是冒险才成功的。

时间已经接近四更了。邹军还没有回来,难道他发生了意外。肖吉明,也不见他的身影,是不是他们也遇到了不幸。铁石心里有些着急。敌人接连不断地严刑拷打,威*利诱都无济于事,说明敌人要抓紧时间对陈俊卿下毒手。时间啊时间,赢得你,便是成功的保证;失去你,便是悲剧的发生。邹军、肖吉明,你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正在大家左顾右盼,望眼欲穿,焦急不安的时候,两个人影走进树林的小路,邹军和肖吉明终于回来了。

他们告诉大家,肖老先生再也没有收到纸条过。肖老先生问送纸条的伙计,他说,写纸条的人被派进城去,不知啥时候才回来。大家听了很失望。邹军停了一下又说,写纸条的人叫送纸条的伙计口头上告诉肖老先生,敌人可能很快就要秘密杀害陈俊卿同志,时间大概就在这一天的夜里。

接着,肖吉明又把自己沿着莲花镇街上绕了半圈的情况告诉了大家。街上没啥动静,区公所里也寂无声息,只是栅子门处加了岗哨。

很明显,敌人是要秘密杀害陈俊卿了。肖老先生得到的信息和街上的反常的安静都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分析敌人要秘密杀害陈俊卿,一点不错,为了抓紧时间行动,铁石和周鼎文带领二十几个战士,朝莲花镇疾进。

陈俊卿被押到府河下游岸边的三岔路口,那里,站了一排身著黑色衣服的持长枪的士兵,他们手握长枪,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盏发出昏黄的光线的马灯,由两个士兵提着,站在那一排士兵的前面。还有三个身著雨衣的人站着,在小声议论。陈俊卿站在三岔路口中间,背朝着那一排持枪的士兵。那三个身着雨衣的家伙走到陈俊卿面前,他们是谢文辉、保警局长和刘麻子队长。

“陈先生,我谢文辉向来以‘仁爱’为本,现在你还来得及放弃你的信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谢文辉劝说道。

“陈先生,给你最后三分钟的时间。”保警局长跟在谢文辉之后,大声嚷道。

刘麻子没有说话,鼓起两只充满凶光的眼睛,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你们要杀就杀吧。用不着等待了。你们杀了我一个陈俊卿,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陈俊卿。中国**人是不畏惧死的,杀吧!中国**领导的革命就要成功了,全中国人民就要解放了,你们的末日就要到来了,蒋家王朝就要土崩瓦解,彻底灭亡了。杀吧!”陈俊卿高声喊道:“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万岁!”

铁石正带着二十几个战士奔跑着,当他们赶到莲花镇背后的山头时,“砰砰砰……”,一排子弹积攒着向陈俊卿射去,罪恶的枪声响了。

“陈俊卿同志——”“陈政委——”

这呼喊声响彻在莲花镇的上空,向四周传去,传去,久久不绝。

府河,沉睡的府河,被鲜血染红了。顿时,她在奔腾中凄泣,发疯般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