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左右，夏夜降临了。
“先走咯。”金里昂推开玄关大门，回头摆手道。
“路上小心。”童仪翎活像一名接待员，站得笔直又充满礼节地向对方告别。
“你在练习么？”
言炎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盒牛奶。
“我要虚心点，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学，总能派上用场。”童仪翎拉下发圈，甩了甩披发，走到沙发前瘫坐下来。
“态度不错嘛。”言炎呲牙咬着吸管。“我倒想知道霖云这几天都干了啥。怎么店里突然变得这么正式？”
“我也是前几天才收到金队邀请，过来之前他好像就在网上推广了。从简单业务做起，低收费甚至无偿之类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可真是神秘。”
“可不是吗？我倒觉得他的行事风格不太像干这行的。”童仪翎模仿言炎盘腿坐着，两人相隔一节沙发。
短暂的交流后，气氛又安静下来。现在事务所里只剩下言炎和童仪翎，以及睡着或装睡的立日。石霖云在言炎刚洗完澡没多久就出任务去了，目前还没回来。
好尴尬……
时不时瞟几眼童仪翎，言炎手中的牛奶早已喝光，包装盒凹瘪，他却依然木讷地用力吮着吸管，发出不饱满的“咕咕”声。
同样关注对方的还有童仪翎，不过她一直保持用余光注视，因而在言炎看来更像在发呆。两人似乎都等待着彼此开口打破沉默，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分钟。
受不了了。
童仪翎拿出手机翻弄起来。见到这般举动，言炎扔掉牛奶盒，开始全神贯注地观察对方。
“你在干嘛？”他双手抓住脚踝，小心翼翼地问。
“找工作。”童仪翎回答很干脆。
“呃……其实我觉得，文化类不行的话，你可以去当保安吧？”
“岂止是保安，连搬砖我都去试过，结果他们不要女生。”童仪翎越想越气，人界就那么几个适合自己的职业，居然还因为性别问题不能参加。
“要是正经的做不成，干脆……”
“别。你别乱来啊。”言炎吓得赶紧抬手制止对方，对话也再次中断。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目光从童仪翎身上移开。
“要不……”
心仿佛跳到嗓子眼，言炎说话支支吾吾，声音细如蚊鸣。
“啊？”
“你留下来。”
言炎认为这是命运赐给自己的第二次机会。能在那些几乎无限的复杂因果交错中重新相遇，简直叫人不可思议。既然渴望逃脱孤独的束缚，希望遵循本性，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他这次都不愿再错过。哪怕被拒绝，也要说出早就想和对方说的话。
童仪翎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意思？”
“还不懂啊？”难得鼓足勇气说出的话却没被理解，言炎顿时有点慌张。
“意思是你别再到处找工作了，回灵界之前都和我们一起吧。”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两人像等待已久似地同时离开沙发，直奔大门，最后还是童仪翎先一步抵达，言炎被迫无奈只好又坐了回去。
“抱歉，忘带钥匙了。”石霖云从门后探出头，发现童仪翎面颊微红，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
“怎么？热的话开空调吧。”
“没，没有。”童仪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侧身为对方让出条路。
“两百到手！老太太出手还挺阔绰。”一边摇晃手机一边走进客厅，石霖云炫耀着自己替人大扫除获得的报酬。
“人家恐怕不单想让你过去打扫卫生哦。”
言炎换成躺姿卧在沙发背上。石霖云这幅健壮身材和清秀面容，合着大晚上回家显摆今天挣了多少钱的行为，不禁让他想起了牛郎。
“说实话我真有考虑过。算上立日，咱们可以凑齐三人的酒保队伍，晚上没事出去兼职。”
“好了打住，我开个玩笑，你太剑走偏锋了。”
“我回房间咯。”童仪翎关上大门，转身直接朝卧室走去。
“决定好了吗？”
言炎双臂架在沙发靠背上。其实从童仪翎的表情已经能读出答案，他更想听对方亲自说出口。
“谢谢你……”
来到卧室门前，童仪翎握住把手伫立原地，向言炎别过一边侧脸，嘴角微微上扬。
“哦对了。”言炎只手搭住沙发背，转过半边身子说。
“我们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听他们都叫你妮娜，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突然被对方叫出真名，童仪翎莫名感到一股悸动，赶忙抑制情绪，半晌后才轻声回答。
“就叫我童仪翎吧，我住在人界，就该用属于这里的名字。”
说完，她转动了门把，走进卧室。
咔——
门被轻轻带上，客厅沉寂下来。
“看你俩拐弯抹角的就着急。”几乎在童仪翎进屋的同时，立日不屑地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
“就知道你在装睡，也不起来帮忙圆场。”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石霖云问。
“这小子对别人有意思。”
“你……”言炎脸刷一下变得通红，不是因为被立日说中了事实，而是怕接下来没法向石霖云解释清楚。
“只是在商量让她留下来而已，她还欠我委托费呢。”言炎吹着口哨以缓解紧张。
“别找借口，站在神的角度，你就是恋爱了。”立日话还没说完，便被言炎一把抓在手中揉捏，直到逼着自己变身成青年模样，压在对方大腿上。
“一边儿去！重死了！”
言炎抬脚将青年模样的立日抖到身旁，他在空中受身翻滚，最终以盘腿正坐，虎口托住下巴的姿势继续说。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倒可以考虑变成你的样子，然后跟她说点你开不了口的事。”
“你现在和我出去一趟，我想先跟你说点我开不了口的事。”言炎掰着指节，嘴角轻微抽搐。
“算了不逗你了。毕竟现在你是老板。”立日变回球形，跳到沙发另一侧。
“所以说，小童现在是正式员工了？”听两人说完，石霖云扬起眉毛说到。
“小童又是谁？能不能统一个标准叫法。”言炎挠着头发，脸上略有欣慰，像克服了自己曾不敢面对的挑战。
“就让她住在这儿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石霖云高兴地打了个响指。
“你呢？”言炎冲石霖云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对立日说。“干嘛要留在这儿？”
“想听真话吗？”立日像保龄球似地来回滚动。
“来自神的第六感。”
“原来神的第六感就是赖在别人家白吃白喝。”
“都说了我会为你们工作。”立日突然停住，将浑圆的瞳孔朝向另外两人。
“我想在这里恢复力量。”
“恢复力量？”石霖云端坐上沙发。“说起来，我们对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想留下可以，得有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言炎默契地接话。
“让你‘幸福’可以吗？”
童仪翎散开秀发，穿着纯白连衣裙的模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双腿并拢微曲，纤纤细手轻轻托住脸颊，姿势妩媚地躺在言炎身旁，含情脉脉。
碰——
一记重拳撞击水润的脸蛋，直接将立日打回原形，飞到石霖云身上。
“真是谁都能变啊。”言炎松开拳头抖了抖手腕，一脸无事发生过的表情。
“干嘛打人家！”立日别过身，发现自己变回了球形，赶忙改口。“咳咳！好吧，不闹了。”
“我查过很多有关灵兽的资料，都没找到和你相符的种族。”石霖云抱起立日，慢慢将其放回一旁的沙发垫。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灵兽……算了，可能你们管除人以外的灵界生物都叫‘灵兽’。”
“什么人都能变的话，放任你在外面确实很危险。看在你这些能力的份上，姑且认为你是神吧。怎么样，神明大人？快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言炎重新变成躺姿唠叨着。
“别问我的来历，我也不清楚。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心复原灵核，然后和某个老东西算清账。”
“老东西？那是什么？”石霖云好奇地说出声。
“凡人就别一天到晚都想着倾听神谕了。”
“你怎么比我还中二。”言炎像在自嘲地吐槽。“那么，复原灵核又是什么意思？像之前那样吸一堆铁贴在身上？”
“怎么可能，那种小伎俩我现在都能用灵核表演出来。”立日声音变得低沉绵长，如同深邃的黑夜响起钟鸣。
“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有些事就算让你们亲眼看见了，也不会轻易相信。”
“扯半天淡，总结下就是你想在我这儿修身养性，然后去完成自己的神秘事业？”言炎装作不感兴趣地说。
“足够信服了吗？我不想再透露更多。”
“够了，对我来说，有劳动力压榨就行。”
言炎闭上双眼，意识到自己即将亲手终结这个有趣的话题。其实他很想让立日继续说下去，关于它到底如何复原灵核，而什么是灵核，所谓“神秘事业”又是什么等诸多疑问，无奈碍于面子难以启齿。
“那说好咯。地方的话可以不用考虑我，我哪儿都能睡。”立日缩到沙发一角，闭上眼睛。
“除了人，你还能变其他物种吗？”石霖云话音刚落，沙发上的球形立日很快被一只肥肥的柴犬取代，趴着身子安详入睡。
“感觉这功能有无限的可能性。”
言炎顿时联想出满脑子主意，多到以至于难以集中注意，去思考每一项的具体内容。
此时此刻的隔壁房间，童仪翎平静地躺在床上，抬头便是窗外一幕星空。泛着绚烂深紫色的长流中，点点白光散落其间。她抬起手掌，像要去触摸满天繁星一般，内心则眷恋着即将阔别半年的故乡。
穹顶之上，跨越了未知的漫长距离，甚至要穿过两个不同空间的交界，位于远在地球无法计量的光年以外，那个飘荡在浩瀚宇宙中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拥有极高的灵气含量，仿佛万物都依灵气为起源所诞生。如此特别的基础元素成分也造就了这片星系独一无二的神奇结构。
承载着数以亿计、五彩斑斓的尘埃和星体，它看上去并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透过了一面万花筒镜片，从任何角度都能观察到各异的形状，时而是像涟漪的重叠圆环，时而又是像海螺壳般的蜿蜒漩涡，甚至还可以是规整的圆球状、似烟花绽开刹那的放射状，亦或干脆像液体那般毫无规律可循。
正因拥有如此特别的构造，星系内的物质也显得变幻莫测。
灵界——催灵人们这么称呼它——包含于庞大星群中的一粒恒星。它并非地球那样以海洋蓝为主色调，整体更接近阳光色散后形成的七原色，像映射彩虹的玻璃珠。四周漂浮着诸多形似岛屿的“行星环”，却又极其接近星球表面，好像它们都是脱离了引力规律的产物。
位于这个星球的某处，一幢表面光滑平整，外貌奇异的方尖塔形建筑内，宽敞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实心木长桌，数名身穿正式服装，神情肃然的中年人围坐其间，手里各握了份纸质文档。
长桌尽头，正对房间大门处，戴着厚镜片眼镜，外貌看上去或许是在场最年迈的男人一手托腮，一手敲打着身前桌上的纸张。在他身后，是片完全透明的玻璃墙壁，云雾缭绕的室外环境可以见得这里所处位置之高。
“汇报情况。”
男人说话了，声音沉闷，却仿佛贯穿整栋大楼。他眉骨外凸，几乎盖住凹陷的眼窝，又厚又宽的白眉如火焰般狂放。
“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共发生约32140次通道异常现象，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最近一名稍显年轻的中年男子举起报告书，迫不及待地说。
“从上次会议至今已有五十二个新通道趋于稳定，被纳入未来的两界通行申请名单。”另一名成员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几分钟，由房间里每个人轮番发言，整齐有序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最后一个讲话人放下讲稿，众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回端坐在木桌尽头的男人。
他目光平静，神情没有因之前的汇报内容产生任何波动，手指仍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所有人屏住呼吸，像在等待将领发起冲锋号令般注视着男人。
“时候到了。”
许久后，他停下动作，鸦雀无声的屋内又一次响起浑厚的低音。
“丹达。”男人移动眼珠，瞳孔直指第一个发言的中年男子。
“在。”丹达额头渗出汗珠，声音颤抖地回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男人虹膜如血液般深红。
丹达沉默，目光移向已被拽皱的纸张，臼齿紧咬。
“昨日下午三点二十八分，位于彭贝加拉的郊区，出现疑似人为打开通道的现象……”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即使他们很忌惮正座上男人的威严，也控制不住地低声讨论起来。
丹达再次沉默，在众议纷纷中紧攥报告书，近乎要将其撕破。
“安静。”
男人正视前方，身边突然扩散开一道扭曲景象的灵气圈，席卷在场所有人。他们无不感受到强烈冲击，立刻停止议论。
“丹达……”男人重新看向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说。
“一味逃避和妥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们祖先早在几百年前就体会过这个惨痛教训。”
“这么说的话，看来‘对面’也要开始行动了。”人群中出现新的声音。
男人眼神掠过惆怅，好像瞬间苍老许多。他永远面无表情，说话不带抑扬顿挫。
“几百年了，我们一直在虚假的和平下共同发展，以谋求生存。痛苦和仇恨已被世人所遗忘，宿命却像诅咒似地折磨着我们世世代代，如今它将迎来终焉，对我和你们，以及‘他们’来说，都不妨是一种解脱。”
他顿了顿，环顾四下肃然起敬的人们。
“丹达。”
“在！”男子很快振作精神，声音洪亮地答道。
“找到那个人为通道的出口了吗？”
“嗯。”丹达翻找文件，从中抽出一张纸，在沉寂的房间内念出声来。
“人界，中国四川省，白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