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用。”石霖云弯腰倒好茶水，只身退到后方。
“谢谢。”手掌撑住并拢的双腿，张星挺直腰背平视前方。此时他单独坐在一张沙发上，对面则是事务所的成员。
他举起茶杯，轻轻吹了几口气后喝下小口。
香浓的气味在嘴里散开，通过茶水蔓延至整个口腔，逐渐浸润、渗透。
泡得真好，茶叶尝起来也像名牌，只是——
张星偷偷转动眼珠，环顾事务所的客厅。
没有想象中那么豪华，甚至可以说很普通，也不像会所该有的布置风格。
“说吧，来这儿几次了，到底有什么事？”作为狩灵人“老板”的言炎摊开手掌，首先发话。
“我能先问个问题吗？”张星小心放下茶杯。
“嗯？”
“你们有暗道吗？”
为了躲避警方，或许他们把会所藏在地下。
“没有，里面是卧……”
“先生！”童仪翎打断一本正经回答的言炎。“你误会了，我们这里只负责有偿处理私人委托，不是娱乐场所，更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服务。”
“不不不，我是……”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张星不知所措。经过童仪翎解释，他才明白自己打从开始就误会了这家店。
私人委托？是类似律师事务所那样的单位吗？
“难道你们是合法店铺？”张星再次抛出疑问。
“呃……这行也没营业执照吧。”言炎挠着脑袋，无法理解张星的思路。
“反正只要委托合理，我们就会尽力完成，事前还是事后付款也由客户决定。”石霖云放下茶壶回到言炎身旁，向张星做出较标准的书面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总算弄清对方的工作，张星原本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既然不是黑社会，应该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吧。但我曾经亲眼看过他们打倒灵械组……等等，难道张卧龙的案子就是他们负责调查的？这么说来对面那个“酒保”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工地的时候被他救过一命。
“意思是我也可以找你们帮忙吗？”对事务所逐渐信任，张星调整坐姿，让肩膀稍微向前靠。
“好啊！只要有钱……”嗅到酬金的气息，言炎也主动迎接上前，被童仪翎一把拉了回去。
“你别见到钱就答应。”她凑在言炎耳边低声道。
“前提要我们先审核委托，再决定是否接受。”石霖云继续做着靠谱的官方发言。
“明白了。”张星思考片刻开口道。
“你们的员工都在这里？”
“是的。”石霖云环顾客厅，确认包括蕾拉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场。
“没有其他女孩？”张星追问。
“都说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女生……”童仪翎突然想起今天刚入住事务所的新成员。“以及一个小女孩。”
“那，能帮我找个人吗？”
“谁？”见对方终于进入主题，半躺着打瞌睡的言炎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一个女孩，大概二十出头。”张星犹豫地嘟哝道。
话毕，客厅陷入沉默，就这样过去了几秒钟——
“……先生，二十出头的女孩好像有点多，请问你能否具体点？”石霖云本想等张星继续描述，然而对方却再也没出过声。
“我知道，我在组织语言……”张星焦急地回答。
关于“裸体从灵察部大楼跑出来”，“被货车运到这里”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莫非我当初跟错对象了？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她关在笼子里运过来的。
“我只是问问啊……”他鼓起勇气。
“你们之前，有没有收到过一个笼子，里面好像就关着一名女孩。”
唔——！
几乎同时，言炎和石霖云的浑身受到剧烈冲击，但并非痛苦和难受，而是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于是两人面面相觑，希望从对方惊愕的眼神中读出答复。
（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是……）
眼神交流后，他们又将目光同时移向地上的立日，发现那颗通体黝黑的球状物竟然露出了诡异，甚至可以用“猥琐”形容的微笑。
“你居然听得懂中文……”言炎意识到大事不妙，以立日的风格，估计接下来就要开始坏事了。
“我是神啊，当然全知全能了。”立日用塔帕灵语回答，语气中透露出愉悦。
“我的神明大人，从今往后我就信你这一个神，所以能不能先别乱来？”石霖云蹲下身子，在立日身旁低声道。“明天吃鱼，我单独给你做一份……”
“别紧张，霖云小弟。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把钱赚了再说。”
你明显在憋笑好吗？刚才肯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从脑壳里一闪而过吧？石霖云假装点头，在心里吐槽到。
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要立日当场变成那个“美丽女子”，恐怕这大叔也会当场失去自己人生的意义，我可不想担这么大责任。想着，言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
“嗯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正想开口“编故事”，又感到身旁传来股咄咄逼人的气场。
“怎么还有一个女的？”
头顶长出猫耳，童仪翎白皙的鹅蛋脸上浮现出几道胡须印记，蓝色猫瞳透过银白发丝散发光辉。
“那是立日！”言炎立马改口，用带有中文口音的塔帕语试图“平息”童仪翎。
“请问，你们在说什么？”张星也不清楚原因，但自从提了最后一个问题，对面这群人便开始群魔乱舞，还念叨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就是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经言炎提醒，童仪翎回忆起自己最后以灵械组成员的身份到事务所时，恍惚看到客厅里放着个空铁笼。
“嗯，事情有点复杂，等会儿再给你解释！”言炎庆幸童仪翎还保有灵械组式的灵活思维。换做常人恐怕不会记得这种事。
“没系莫，在我们其他事的讨论……”连续地切换两种语言，言炎的口音越来越怪异，甚至影响到语法。“咳咳！我们在讨论其他事。”
“哦……”张星对此半信半疑。“那么，能详细说明下吗？我想见见那个女孩。”
“我们倒是可以帮你找她。”石霖云说。“但要先弄清楚你想干嘛。”
没错，如果你想谈恋爱，那这辈子也别想见她了。言炎实在无法想象，和可以任意变换外貌，性别不明的立日能经营出什么样的爱情。
闻言，张星愣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手里捧着的茶杯，露出微笑。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自从那次有过一面之缘后，她的样子就在脑中挥之不去。”张星注视着茶水面的倒影。
“所以你想？”石霖云瞟了眼身旁奸笑的立日，赶紧追问。
“其实我找她不为别的，只想确认下她现状如何，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她陷入了危险，我却没能出手相救，后来又发现她被关进笼子，心里很难过。”张星握紧茶杯。“你们能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吗？最好能让我亲眼确认一下。”
“你不是想和她谈恋爱？”张星的回答有些出乎言炎意料，而当他说出“恋爱”这个词时，一旁童仪翎的耳根隐约浮现淡红。
“不！不，从来没想过……”张星双臂颤抖，慌忙道。“她太美了，就像莲花一样无法玷污。所以我只是不忍心看她受苦，绝对没有追求她的意思。我说过，我有自知之明，我想让她得到应得的幸福。”
嗯，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确实无法被玷污。言炎偷偷瞄向立日，发现它已经收起了笑容。
“你想知道她的情况？”石霖云上前为张星续满茶水。
“嗯，我本来以为这里是非法店铺，而她是被迫抓到这里工作的，所以一直想找机会救她出来。”张星品了口茶，微笑中慢慢透露出无奈。
“非要夹杂点私心的话，就是想再见见她……”
以及，确保她的安危——
“这样看起来帅多了嘛。”微微翘起嘴角，言炎双肘架在靠背上。“但你既然亲眼看见她被关笼里送到这儿来，就不怕我们真是黑道组织？刚才说的也都在骗你？”
“我想乐观点，所以选择相信你们。”张星不再害怕，双手稳稳捏住茶杯，目光坚定地直视言炎。“但如果你们真的在骗我，我愿意花钱赎她，多少都可以。而且我是个记者，倘若你们不愿意，我一定会想办法曝光这家店，再救她出来。”
“无法理解你们这种生物的思维。”立日蹦上沙发，引起张星的注意。“既然知道不属于自己，又干嘛费那么大劲拱手让给别人。”
这就是灵兽吗？好像是灵界的动物来着……张星打量着那颗通体黑色的球形生物，回忆起曾经接触过的相关资料。
“曝光啊……”言炎在手上点燃火焰，刻意做出一副恶人的面相。“你试试？”
“喂，你在干嘛。”石霖云冲言炎使眼色，被对方无视。
“想杀人灭口就来吧，我已经在手机里设置了自动报警器，如果不由我亲自取消，这里的结局就是被警察发现。”张星依然面容镇定地捧着茶杯，额头却滑下一道汗痕。
“自动报警器……哈哈哈哈！真的有那种东西吗？”言炎大笑着离开沙发靠背。“我以为你会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跑呢，这样看来你也不像假装正义的骚扰狂。”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嘛，能不能让我见到她。”张星感觉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但他仍按捺住恐惧，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稳。
坚持住，我已经被认可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要确保她平安无事。
“你放心， 我们的确是正经的万事帮行业。至于关进笼子这件事，是有些误会。”言炎熄灭火焰，朝指尖吹了口气。
“你别闹，正经点。”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通过对几轮对话的分析，童仪翎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没事啦，很快就能解决。”言炎竖起食指搭在嘴唇上，眼神透露出狡黠。
“能给我个明确答复吗？”张星语气越发坚定。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立日突如其来的中文发言让众人措手不及。
“说。”惊讶于灵兽懂得语言，但张星已经习惯冷静地面对突发情况。
“如果那个女孩只是你的幻想，压根儿就不存在，你会怎么办？”立日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经立日提醒，张星再次愣住了，片刻后又恢复欣慰的微笑：
“那她就不会受苦了吧。不会一丝不挂地苦苦求助路人，也不会像动物似的被关进铁笼……要真是我的幻想就好了。”
对啊，我在犯什么神经？一定是看错了。那个女孩或许存在，但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被关进什么笼子。他们也出于好心陪我演了场戏，所以刚刚才会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商量半天。
她应该已经平安无事了吧？被灵察部救下，现在正悠闲地待在家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切就当一场梦，这样就好……
张星想着，释怀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
熟悉而动听的女声传来，那是张星期盼了十几个日夜的声音，当他抬起头时，女孩披着乌黑秀发的动人模样映入眼帘。
她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连衣裙，上身外着卡其色短袖开衫，脚下则是淡蓝的矮跟凉鞋。
还是那么美，比之前还要美……
张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了揉眼皮，认为这是幻想过度的后遗症。
“别揉了，快睁开眼看看我。”俏皮的语气中流露出温柔，女孩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的美貌宛如来自天上的仙女。
“真的是你……”女孩的声音仍在耳边环绕，张星只好重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并没有眼花。
“我是这里的佣人，由于体质问题，自幼患有一种怪病，会间歇性变得异常狂暴，那天之所以把我关在笼子里，就是因为突发了这种病。”女孩上前一步，来到张星身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陶醉的芳香。
“真的？”张星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神情恍惚地问。
“嗯！”女孩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灿烂的笑容让张星仿佛停止心跳。
“所以我并没有受到虐待，相反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他们知道我很危险，却还要收留我。”即使在演戏，立日也深知这些话中包含了自己真挚的感情。
“是吗？那太好了。”张星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女孩蹲下身，拉起张星的手。
“嗯。我也很感谢你，愿意再变成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张星瞳孔开始颤抖，语气里充满感激。
“你在说啥…说什么啊？”立日诧异地问，险些暴露语气。不只是它，身后的事务所成员们同样为此感到惊讶。
“虽然我很蠢，但怎么说也是个记者。”张星轻轻拿开女孩白嫩的手掌，不愿玷污它。“刚才那只球形的灵兽就是你吧？”
“没有啊……”拨弄着柔顺发丝，立日低下头，脸颊因紧张浮现绯红，宛如害羞的模样甚是可爱。
“那它去哪里了？”张星微笑着拆穿对方的谎言。
“没事了，能再见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就算‘女孩’真的不存在，也很感谢你圆我一个美梦。”
“……好吧！随便你啦！我也省得肉麻！”说话间，立日变回原形，落在茶几中央。
“那么，我之前看到的女孩都是你假扮的吗？”张星表情越来越沉稳，好像突然回归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前线记者。
“是的。”言炎和石霖云，以及立日异口同声回答。
“知道了，非常感谢你们。”张星拿起钱包，取出一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你们完成了我的委托，这里是酬金，总共三千元。”
“好勒！”言炎猛然上前，抓过钞票后躺回沙发。
“你干嘛呀？这钱不能收……”童仪翎话音未落，便看见言炎从那叠钞票中抽出一张折进兜里。
“茶水和咨询费，另外现在是休息时间，本店不接待客人，所以还有加班费，算起来一共100元。谢谢光临。”他把剩下的钱整理好后放回原位，环抱双臂正坐道。
半晌才回过神，张星看了眼桌上凉掉的茶水。“这样好吗？麻烦你们这么久。”
“没问题的，毕竟是我们先引起误会。”石霖云替言炎补充道。
“我只在乎结果呢，帮客人圆梦算什么？没听说过。我只看实质性的东西，如果没有就不收费，否则那算欺诈，有损我商业信誉。”言炎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吗？”张星微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将桌上的钱收入口袋，起身整理好衣着。
“非常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我想是时候该走了。”
“霖云，送客。”言炎也起身拍了几下裤腿，悠然地说。
“对了。”来到玄关，张星突然停下脚步，别过头找到立日的踪影。
“你会变身吗？”他询问。
“是啊，怎么了？”立日打着哈欠回答。
“挺厉害啊，很荣幸认识你。我想再向你道声谢。”说着，张星深深鞠了一躬。
“……废，废话！我当然厉害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强硬，立日却有点受宠若惊。
被夸奖了——
它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向别处，片刻后重重哼了声。
送走张星，石霖云关上大门，走回客厅。
这里一片沉默，众人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波澜中缓过神。
“看不出来神明大人挺热心肠哦？”言炎不堪冷场，首先开口说话。
“切，能满足庶民的愿望才配称为万物之神！”立日撇起嘴，神情骄傲地说。
“原来你挺好的嘛！话说你叫什么来着？立日吗？我就叫你小立好了！”人生地不熟的蕾拉从刚才起一直在安静旁听，由于语言不通，她对整件事只有个模糊概念，却唯独能深切感受到这个名叫立日，自称神的黑色球体的心意。
——不同寻常的温柔和善良。
“滚开啊！谁让你抱我的！别捏我肚子！”被蕾拉一把抱在怀里，立日炸毛似地大喊道。
柏拉图之恋啊……童仪翎坐在一旁发呆，蓝色瞳孔逐渐明亮。
“你们谁等会儿要吃宵夜吗？晚上的鱼还有剩。”看了眼时间，石霖云径直走向厨房。
“我！我！把剩下的都给我！”立日挣脱蕾拉，蹦跶着跟在石霖云身后。
“说起来肚子有点饿，算我一个。”摇了摇脑袋，童仪翎决定停止不符合自己形象的幻想。
“蕾拉，今后你会暂时住在这儿，事务所有点小，咱俩只好睡一个房间。要先参观下我的卧室吗？”她来到蕾拉面前微笑着说。
“好啊好啊！我想和姐姐一块儿睡。”蕾拉欢快地回答，被童仪翎牵着手朝卧室走去。
在局外默默感受热闹氛围，言炎欣慰地倚靠沙发，突然注意到摆在茶几上的黑色皮包。
钱包？是那个记者的吧，这都能忘掉……
他起身上前捡起皮包，握在手中环顾已经空无一人的客厅，此时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忙活那么久，也该让你们好好休息下了。
想着，言炎高高抛起钱包，当其自由落回手中时，人便已来到玄关转动了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