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作者:啡小姐      更新:2019-10-23 00:47      字数:5772

这一年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漫长,然而终究也过去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戚昔一个人度过。她很想打电话给嘉烈,问他有什么安排,问他可愿意陪自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

午夜,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时,嘉烈过来了。

戚昔开门看见是他,惊喜之余又深觉酸楚——他对她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她完全摸不清他的心思。可是她不愿表露出来,强笑着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不陪家人、朋友一起倒数?”

“陪了他们整晚,觉得无聊,跑出来透透气,正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你,不打扰吧?”嘉烈微笑着说。

只是这样而已。戚昔愈发觉得酸楚,同时也愈发不愿表露,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没睡,在家看电视呢,进来坐吧。”

嘉烈随她进去了。

她问:“要喝点什么?”

“白水好了。”

戚昔便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去,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电视节目中,主持人和现场观众已开始倒数:“十!九!八!七!……一!”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远处传来阵阵炮竹声。

“新年快乐!”嘉烈冲她举起水杯。

戚昔也举起自己的水杯,回应道:“新年快乐!”

倒数完毕,又以水代酒,说出了新年祝福,一下子好像没有其他事可做了。沉默中,戚昔感觉浑身不自在。

是嘉烈先出了声,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说:“我答应过外婆要回学校读书。”

“那你想留在香港,还是去国外?”

“去国外花销太大了,还有手续方面——”

“我可以帮你,”嘉烈打断她,“去英国好不好?”

戚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未等嘉烈回答,她又说:“先前在英国帮我一次,回来后又帮忙买下我们的房子,帮我安葬了外婆,还准许我一直住在这里,现在又要帮忙送我去英国读书,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嘉烈怔一下,然后玩世不恭地笑起来:“你还是怀疑我对你有企图?”

戚昔顿时羞红了脸,嗫嚅道:“不,不是……”

“你真的想太多了,”嘉烈满不在意地说,“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凑巧碰上了你,而帮你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只是这样而已吗?”戚昔有些不甘心地问。

“对,只是这样而已。”嘉烈笑道,“在英国时,我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

“对……对……在英国你就跟我说清楚了……”戚昔喃喃道,有点失魂落魄的。

嘉烈忽然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开玩笑似地说:“你还这么小,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戚昔回过神来,对他的举动十分气恼,赌气说:“你只不过比我大了六岁,好多情侣差了十几二十岁都不止呢!”

嘉烈也不恼,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过了二十五岁,我三十几岁,那当然没什么!可你才十八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呢?我有女朋友的!”

“你有女朋友?!”戚昔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在英国我问你,你明明说——”

“说什么?”嘉烈闲闲道,“我根本没说过我没有女朋友啊!”

戚昔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来了,一颗心像被人挖出来踩碎了,想哭,却又倔强着不肯在他面前哭。

偏偏嘉烈还在笑,笑得那样戏谑,好像大人看着一个无故哭闹的小孩子。

戚昔终于忍耐不住,说声“我去下卫生间”,匆匆躲进卫生间去了,一关上门,眼泪便涌了出来。

片刻过后,听到嘉烈在外面说:“戚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不用出来送我了!”

她用变了调的声音应一声:“嗯。”

随后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从卫生间出来时,嘉烈已经走了,只留下他喝过的那杯水在茶几上。戚昔捧起那杯尚留有他余温的水,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起来。

没过多久,戚昔就启程去了英国读书。所有手续都是嘉烈找人帮她办的,而嘉烈本人却再未在她面前露过面。

再见到他,已经是四年后的事了。

那天,戚昔上完课,跟同学结伴出来,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学校门口。这是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的情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梦想成真。

她整个人都虚飘飘的,像行走在云端,也不知怎么飘到了他面前。

他比四年前成熟了许多,皮肤晒得很黑,头发剪得很短,穿着白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闲闲地站在那里,就吸引了大批女孩的目光。

戚昔低着头,看着他脚上那双深蓝色的运动鞋。她以为自己会哭,会疯掉,结果竟异常平静,以一种近乎淡漠的口吻跟他说:“来了?”

他也淡漠地回应了一句:“来了。”

“一起去吃饭?”

“好。”

戚昔带他去了一家中餐馆,店面很小,有点脏,饭菜却美味极了。戚昔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之后便一直在看嘉烈吃饭。

嘉烈显然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吃相并不好看,但看在戚昔眼里,却觉得可爱至极——你若爱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可爱的。

戚昔温柔地看着他,不时帮他夹菜、添饭。

嘉烈吃着吃着,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怎么不吃了?”

戚昔柔声说:“我吃饱了,看你吃。”眼神中满是柔情,像母亲看着幼小的孩子。

嘉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感慨地说:“你长大了!”

戚昔没说话,她知道自己终会长大,他也知道,可他为什么不等她?

她心里阵阵酸楚,却强作欢颜问他:“你快要结婚了吧?”

“你怎么知道?”嘉烈很意外。

“我在新闻上看到你订婚的消息。”

“是这样啊,”嘉烈又低头拨拉了几口饭,然后才说,“婚礼取消了。”

戚昔一惊:“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金融风暴,我的公司垮了,不想连累她,就分手了。”嘉烈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戚昔却担忧极了:“那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重新开始。”嘉烈轻松地说,那轻松并不是装出来的。

戚昔还是放心不下:“你不伤心?”

“钱财都是身外物,有什么好伤心的?”嘉烈有点奇怪。

“我是说感情。”戚昔小心提醒他。

“感情?”嘉烈反应过来,却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戚昔只当他不愿再提伤心事,于是转移了话题,问:“你这次是来度假吗?”

“对,好好放松一下,回去后再重整旗鼓。”

“那你准备去哪里?刚好明天周末,我有时间,可以陪你。”

“那真是求之不得!”嘉烈笑道,“至于去哪里,不如你来决定吧!”

“嗯……”戚昔沉吟着,“去巴黎好不好?我前年去过一次,简直太美了!不过,你可能去过好多次了,都去腻了吧?”

“好地方多去几次也值得,我们就去巴黎!”

第二天,两人启程赶赴巴黎。到了以后,并不去参观风景名胜,只在街道、广场上悠闲地游逛。

广场上有美术系的学生为赚生活费摆摊为游人画肖像画。戚昔拉着嘉烈兴致勃勃地跑去观看,对方竟用国语游说她:“小姐,画张画留念吧!”发音荒腔走板,戚昔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时兴起,同意让他为自己画一张像。

嘉烈在一旁问:“可以画我们两个人吗?”

那学生狡黠地眨眨眼:“可以,但是要加钱!”

“还要加钱,我们不画了!”嘉烈拉起戚昔就要走。

那学生急了:“哎,别走,算了,不加钱了,两个人收一个人的钱!”

嘉烈得意地冲戚昔笑笑,又拉着她回来了。

那学生叫他们紧靠着对方坐好,脸几乎贴到一起,然后开始画起来。

阳光炽烈,天气本来就热,他们又靠得这样紧,很快出了一身汗。

嘉烈忍不住催促道:“快好了吗?”

那美术系的高材生一面运笔如飞,一面白他一眼说:“两个人呢,哪有这么快!”

戚昔“噗哧”笑出来,打趣嘉烈说:“你要是不掺一脚,只画我一个人,肯定早就画完了!”

“那我现在退出行不行?”嘉烈说着就要站起来。

戚昔一下拉住他的手,嗔怪他说:“现在才说不画了,算怎么回事?”

嘉烈忽然不动了,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

戚昔感觉不对劲,想收回手,又被他反过来拉住了。戚昔心一紧,抬头注视着他,他也低头注视着她。

那学生大叫一声:“就是这样,别动!”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看得彼此的眼神都要融化了,那学生才画完画,叫他们过去看。

画中,两人脉脉含情,凝视对方,美得像一场梦。即便是嘉烈和戚昔这样的外行,也不能不由衷叫一声好。

看到他们的表情,那学生洋洋自得地笑起来:“怎么样,画得不赖吧?”

嘉烈连声称赞,付了他三倍的价钱。那学生喜笑颜开,小心把画装好,交给嘉烈,分别时又用国语祝他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这么多中文词,嘉烈听了直笑,戚昔却有点郁郁不乐。

两人继续游逛,嘉烈见路边有卖氢气球的,买了一红一蓝两个气球,想哄戚昔开心。起初,她也开心了一会儿。好景不长,那蓝气球没抓紧,飞走了,她又不高兴了,索性将那红气球一起放走。看着两只气球在天上渐渐会合了,她才又笑起来。

走了片刻,路边又有卖棉花糖的,嘉烈给她买了一大支棉花糖。戚昔已有好多年没吃过棉花糖了,坐在喷泉边,欢喜地吃个不停,吃得嘴上都粘了一层糖。

嘉烈用手接了水,帮她洗干净。结果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嘴上又粘满了。嘉烈看着她这副邋遢的小模样,禁不住笑起来。

戚昔不睬他,专心吃她的糖。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长卷发熨直了,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肩上,身后正好是喷泉被阳光映出的一道彩虹,整个人美得像油画里的安琪儿,一个嘴上粘满了棉花糖的安琪儿。

嘉烈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神情变得十分恍惚。忽然,他低下头,在她嘴唇上深深地吻下去。戚昔惊愕,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缚住了,吃剩的棉花糖掉到了地上。

吻了多久呢?也许有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她已分辨不清。

而后,嘉烈放开她,温柔地看着她。

这本应是极美好、极甜蜜的一刻,她却感到阵阵凄酸,忽而气恼地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烈有点惊讶于她的反应,他以为她会温驯地伏到他怀里,听他诉衷肠,或是向他诉衷肠。

“四年了,”她说下去,“四年前你对我若即若离,四年间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到了现在,你又突然跑来向我示爱,你以为我还会在原地等你吗?”

嘉烈内疚万分,说不出话来。

戚昔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也不知道,也许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嘉烈苦涩地笑起来。

“四年前我觉得你对我有好感,并不是错觉?”

“嗯。”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一直到现在才来找我?”戚昔满腹狐疑,“是因为你女朋友?”

沉默了片刻,嘉烈才说:“不是。我遇见你的时候,并没有女朋友。”

“那你当初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嘉烈万分为难,踌躇半晌才说,“因为我答应过你外婆,不会跟你在一起。我……我不想背弃自己的承诺。”这并不是假话,但也不是事实的全部。

戚昔相信了,问:“当初你说外婆相信你对我没有企图,才卖房子给你,也是骗我的?”

“嗯,我答应她不会跟你在一起,她才决定卖房子给我。”

“你就是因为对外婆的一个承诺,所以躲了我这么多年?”戚昔言语中竟满是痛惜。

嘉烈只能点点头:“那时候我每天都想去找你,每晚都在你楼下待很久,待到你下班回来,远远地看你一眼,看到你上楼,开了灯,我才走。”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再虚幻不过的梦,梦中的感情却无比真挚。他对外婆说过,他对戚昔从头到尾都只有歉疚,他说谎了,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

当年从英国回来后,他找人查清楚了戚昔的身份,明白有了那桩车祸的阴影,他们实在不应该在一起,于是,他决定将这段感情扼杀在未开始时,能不见她,则不见她。可惜有些东西,越是想断,就越是断不了,比如感情。

“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所以后来安排你到英国读书,想让时间和距离来冲淡这份感情。没过多久,我又开始交女朋友,还差点跟其中一个结了婚。我真以为自己会放下你,忘掉你,结果……”他自嘲地笑一笑,“结果还是忍不住。这四年,有好几次,我偷偷跑到英国,远远地看看你,再偷偷跑回去。我还请过私家侦探偷拍你的照片,简直鬼迷心窍了。后来,我想结婚可能有用,就订了婚。想不到还没开始筹备婚礼,先遇上了金融风暴。未婚妻主动提出分手,我没有挽留。我谈过很多次恋爱,每次分手都没有太痛苦的感觉,可见并不是认真的。我一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这次我愿意相信,这是命运给我的一种暗示。我不想再自欺欺人,终于抛开一切,跑来找你。这些事,说起来真是好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

戚昔没有笑,无比震惊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

“我怎么值得你这样对我?!我怎么值得?!”她几乎是惊惶地问。

嘉烈坦诚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才说自己是鬼迷心窍。”

戚昔稍微平静下来:“可能是因为得不到的才叫人念念不忘吧,我们甚至不互相了解。”

嘉烈笑一笑:“可能吧。”

戚昔看他一眼,决定向他坦白:“其实,这四年我也一直在想你。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唐人街,翻阅每一本财经、娱乐杂志,在每个角落寻找关于你的新闻,直到几个月前看到你订婚的消息,我才死了心,不再去找。

“这四年,我也跟一些男孩子约会过,总是出去了一两次就没了下文。我忘不了你,我总是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寻找你的影子。我觉得这对他们不公平,渐渐就不再跟他们出去了。我想我一直在等你,尽管心里很清楚,很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你。不过,可能是因为还年轻,还有做梦的心力,如果你晚几年才来找我,我未必还在等你。”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多半没有机会了。我走这一趟,更多的是想让自己死心,没想到你还在等我,还愿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他幸福地笑起来。

戚昔也笑,笑得蜜一样甜,嘴上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机会?”

嘉烈搂住她:“刚才画画的时候,放气球的时候,还有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明都在暗示要给我机会,你别以为你可以抵赖!”他说得得意万分。

戚昔挣扎:“你瞎说,我……”

话音未落,又被嘉烈吻住了。吻得又长又深,吻到她几乎窒息。

嘉烈放开她时,她整个身体都融在了他怀里。

嘉烈满足地拥着她,感叹道:“我们怎么会耽搁了这么多年!”

“没关系,”戚昔安慰他,“命运会补偿我们的,我们以后的路一定会比别人好走很多!”

“希望如此。”嘉烈又幸福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