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作者:啡小姐      更新:2019-10-23 00:47      字数:4371

五月,沈维言带着戚昔主演的电影去参加戛纳电影节,两周后归来,为戚昔带回一尊影后奖杯,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记者,戚昔将记者全部拒之门外,连电话采访都不接受。

晚上,嘉烈过来看她,她正在画画,那尊令无数艺人艳羡不已的奖杯随意丢在一旁。嘉烈一时好奇,拿在手中把玩。

戚昔的视线也从画板移到奖杯上,若有所思。

嘉烈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停一停,又说:“我在想,如果可以不再疼痛,恢复健康,我情愿拿这一切去交换。”

嘉烈想问“这一切”包括什么,包不包括他,犹豫一下,到底没问——他怕听到肯定的答复。

戚昔苦笑一下,继续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有很多痛苦都源于我还妄想能回到过去,避开那场劫难。可惜妄想就是妄想,永远变不成现实。”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消沉,视线又移回画板上。

嘉烈不想再提这个让她痛苦的话题,放下奖杯,去看她的画:“你在画什么?”

画中是一个女人,全身□□,被肌肉包裹的骨骼清晰可见,脊椎断作两截,盆骨四分五裂,面目扭曲,表情极其痛苦。

嘉烈悚然一惊:“这是……?”

“是我。”戚昔轻描淡写地说。

嘉烈细看画中人的五官,不是戚昔又是谁?“怎么画这种画?”他的语气带点责备的意味。

戚昔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能画这种画?”

“画这种画,你不觉得痛苦吗?”嘉烈疼惜地问。

戚昔愤怒:“这几个月,我有哪天不痛苦?画画能让我暂时忘记眼前的痛苦,把郁积的情绪发泄一些出来,比任何止痛药都有效,为什么我不能画这种画?!”

嘉烈明白了她的心意,立即向她道歉:“对不起,昔昔,我不知道。”

戚昔别过脸去,跟他赌气。

嘉烈也不恼,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铺在枕头上,像一团美丽的云,嘉烈用手指轻轻帮她梳理着。

她忽然说:“有时候,我真想用这些头发把自己勒死。”

嘉烈震惊,手一下僵住了。

戚昔转回脸来看着他:“你很意外吗?”

嘉烈凄惶地说:“我没想过你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你清楚知道我每天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或许就不会这么意外了。”戚昔的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嘉烈的心更疼,说:“昔昔,我知道你很痛苦,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痛苦,别人根本无法为你分担什么,但是这些痛苦会慢慢减轻,你会慢慢好起来。昔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再站起来走路,你自己也一定要相信!”

戚昔沉默了,过了片刻才说:“这些天,医生也说我恢复的速度很快,能重新走路的几率很大。我自己也相信,我一定可以再站起来走路,恢复到接近正常人的状态,眼前的痛苦会慢慢减轻,减轻到不那么难捱的程度。嘉烈,这些我都相信。可是,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活着对我来说是太艰难的一件事,命运几次三番这样作弄我,我感觉只要我活着,就要任它宰割。我真的厌倦了,与其这样辛辛苦苦地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她看到嘉烈脸上的担忧与惊惧,又笑着说:“不过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寻死。你记不记得那个有月亮的晚上,我跟你说过的话,我希望自己真的可以那样看开,可惜做不到,我做不到认命,我恨那个叫命运的东西,恨之入骨!我不想一辈子被它操纵,它越想我死,我就越不会死!我要活下去,而且不是苟延残喘的那种活,要活得比大多数被命运眷顾的人都精彩!”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结婚呢?”嘉烈问。

戚昔悲苦地说:“因为我不知道稍后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只要我活着,命运就不可能把我打倒,可是我不想连累你。别跟我说,你不怕被我连累,你不怕,我怕。我希望我跟你在一起,是给你幸福,而不是一直一直让你分担我的痛苦。”

嘉烈急痛攻心:“但是你痛苦,我可以坐视不理吗?”

“你想帮我,我会欣然接受,但不是以妻子的身份。”戚昔看着他的眼睛,用眼神告诉他,她心意已决,再难改变。

嘉烈鼻腔酸涩至极,几乎落下泪来。

戚昔哀伤地笑一笑,感叹道:“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该有多好!”

嘉烈红着眼睛,应一句:“是啊,该有多好!”那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发生的奇迹。

第二年初,戚昔终于重新站起来了,此时距离车祸已过去了将近一年。

这天晚上,嘉烈下班后来看她,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她正坐在病床上画画,便推门而入。

戚昔抬头看到是他,马上说:“站在那里别动!”

嘉烈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她的吩咐做了。

戚昔扶着床,慢慢地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轻轻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他挪过来,如刚学步的婴儿一样胆怯又骄傲。

终于,她走到嘉烈身边,身体摇摇欲坠,一下倒下去。嘉烈急忙伸出双臂,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一遍遍狂喜地重复道:“昔昔,你会走路了!你会走路了!你会走路了!”

戚昔亦紧紧拥抱住他,动情地说:“是,我做到了!嘉烈,我终于做到了!”

嘉烈泪如雨下。

当晚陪她吃晚餐时,嘉烈再度向她求婚,她还是没有答应,说等身体再恢复一些再说。

这一年,戚昔凭借那部阮玲玉的传记电影在香港、台湾两地又拿了两个最佳女主角。有记者过来采访她,她只接受了几家主流媒体的电话采访。当时,嘉烈就在旁边,听到记者问她康复后有什么计划,是要重新工作,还是要嫁入豪门,结束自己的演艺事业。戚昔模棱两可,说等康复以后再说。记者追问,她便说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如果身体允许,她希望还可以拍戏。嘉烈又一次失望。

这年秋季将要结束时,戚昔终于可以出院了。嘉烈提议她住到他那儿,方便照顾她,她答应了。

嘉烈原本只用了一个钟点女工,每天过来帮自己做清洁。戚昔搬过来后,他特意请了一个护士和一个女佣人照顾她。戚昔已可以拄着拐杖快步走路,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扔掉拐杖,自如行走了。

出院没几天,到了戚昔的生日,她亲自做了晚餐,跟嘉烈在家中庆祝。

嘉烈帮她端菜,摆放碗筷。她负责往生日蛋糕上插蜡烛,却不记得该插多少根,问嘉烈:“今年是哪一年?”

嘉烈说了,她很惊愕:“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还以为自己只有二十七岁呢,中间那两年好像不见了一样!”

嘉烈不想她伤感,过来拿过她手中的蜡烛说:“插二十几根多麻烦,就插一根好了!”

他帮戚昔插好蜡烛,点燃。戚昔立即吹灭,调皮地说:“好了,可以吃蛋糕了!”

嘉烈问她:“不许愿啊?”

“许愿也不会实现,不如不许!”

嘉烈说:“没错,我也从来不许愿!”说着将蛋糕上一块奶油抹到了她鼻尖上。

戚昔咯咯笑着给他也抹上。

两个月后,戚昔终于扔掉了拐杖。有好几位导演听说后,过来跟她谈合作的事。又过了两个月,她接拍了沈维言导演的新戏,出演一个未婚妈妈,要跟未满一岁的婴儿演对手戏。嘉烈很担心她的身体,奈何她十分坚持,再加上沈维言也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对不会让她出演任何危险戏份,嘉烈最终只能应允。

电影拍了两个月,戚昔跟饰演她儿子的小婴儿朝夕相对,感情十分深厚。有一次,嘉烈去探班,戚昔全程几乎没看过他一眼,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小婴儿身上。他伸伸小手,踢踢小腿,吐吐舌头,打个哈欠,都能逗得戚昔甜笑不止。嘉烈不是吃那婴儿的醋,只是忧心戚昔的心理状态。

婴儿的父母都是美籍华人,他随母亲来香港探亲时被选中出演这部电影。电影杀青后,他又被母亲带回了美国。戚昔见不到他,终日郁郁不乐,竟动了去美国探望他的念头。跟嘉烈提起来,嘉烈不肯答应。戚昔更加不开心,躲到自己的房间里,连饭都不吃。嘉烈去哄她,好说歹说才哄得她吃了几口。

当天夜里,嘉烈在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戚昔正坐在床边,不禁起身问她:“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戚昔说:“我刚刚做了个决定,想马上告诉你。”

“什么决定?”

“我不想拍戏了!”

“哦,为什么?”嘉烈问,“是不是太累了,身体受不了?”

“不是,是我突然不想拍了。”戚昔说,“以前年纪小,觉得拍戏能体验不同的生活很有意思,现在才明白,戏都是假的,戏中人过得再精彩,再圆满,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想再做别人,只想好好做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嘉烈,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嘉烈笑着说。

“谢谢你!”戚昔依偎进他怀中。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嘉烈问她。

“我想做个画家,你还记得我那张自画像吗,骨头碎裂的那一张?”

“记得,怎么了?”

“邓默看过,说我很有画画的天分,只要肯努力,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画家!嘉烈,你觉得怎么样?”戚昔仰起头来看着他,无限期待的模样。

嘉烈立即说:“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

戚昔笑起来,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然后重新投入他怀中,良久,动也不动。

嘉烈拥着她,试探着问一句:“今晚留在这边睡,好吗?”

戚昔轻声说一句:“好。”

她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只是时常会隐隐作痛,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了。嘉烈很清楚这一点,但还是生怕弄疼了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嘉烈想用安全套,戚昔不许。嘉烈劝她:“你忘了你的身体不宜再怀孕了?”

“也许我们可以再试一下,嘉烈,我真的希望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戚昔满眼热望。

嘉烈不忍心拒绝她,同时更不忍心她冒这种险:“太危险了,昔昔!”

“是危险,但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你让我试一下,我一定会很小心的!”戚昔十分执拗。

“可是——”

“求你了,嘉烈,就让我试这最后一次!”戚昔眼中有晶莹泪光闪动。

嘉烈心下一软,终于应承。

没过多久,戚昔如愿怀孕了。为了保住这一胎,医生要求她整日在床上静养。她自己更是小心到极点,连幅度稍大一点点的动作都不敢做,忍得异常辛苦。

偶尔,她也会画画,怕费神,只画些最简单的素描,全都是圆滚滚、胖嘟嘟的婴儿,憨态可掬,让人看一眼心都要融化了。

嘉烈却说:“等我们的bb出生了,一定比他们更可爱!”

戚昔笑着嗔骂他,却知道无论他们的孩子可爱与否,她都会将他视为至宝,她知道嘉烈也会。她跟嘉烈还没有办理结婚手续,想等孩子出生以后再补办。

转眼,胎儿已经三个月了,相对稳定了一些,戚昔和嘉烈也稍微放了心。

这天晚上,嘉烈出去应酬,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他不想打扰戚昔休息,准备在客房睡一晚。临睡前,想去看看戚昔,轻轻打开卧室门,见戚昔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忍不住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到床边借着月光凝视她的面庞。却见她的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甚至带着蓝色的幽光,死一般凝重、绝望。

嘉烈心头一凛,慌忙叫她:“昔昔!昔昔!”

没有回应,摸摸她的脸颊,竟已微凉。嘉烈瞬间醒悟到什么,小心掀开她身上的被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片暗红近乎黑色的鲜血在她身下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