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作者:啡小姐      更新:2019-10-23 00:47      字数:4314

戚昔再次流产,若非嘉烈早一步发现,连她也抢救不回来了。医生帮她做了手术,她在第二天上午醒来,不用嘉烈解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夜,她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痛惊醒,醒来时发现身下流血不止。她知道孩子保不住了,明明电话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不打电话求救——她的心已经死了,她想随这孩子一同死去。

这件事不必她说,嘉烈也已明了,这时看着她连一丝生机也没有的双眼,知道再说什么安慰她都是徒劳。最终,只在她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说:“你还有我。”

戚昔茫然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半点回应都不给他。

嘉烈无奈叹息。

过几日,戚昔出院了,终日待在家中,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作画,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嘉烈很担心,这天夜里趁她睡着了,偷偷潜入书房看她的画。

画中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身下鲜血肆意流淌,仿佛一朵巨大、诡异的暗红色花。

嘉烈只扫了一眼便觉如堕冰窖,完全不敢细看女人的面容。可是不看比看了更煎熬,心像被锋利的爪牙用力撕扯一样,几近窒息。到底忍不住看了,看到一张与戚昔一模一样的脸,眼里有一模一样的绝望。

嘉烈忍不住痛苦地□□一声,要扶住旁边的书桌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

“你看到了?”身后传来戚昔幽灵一样飘忽的声音。

嘉烈转过头去,看到她穿着一袭白袍,纤瘦的身体衬得白袍空空荡荡,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仿似幽灵。

她飘到画板前,问嘉烈:“我画的好不好?”

嘉烈不知该怎样回答,额头上不由自主渗出了冷汗。

戚昔察觉了,问他:“你害怕?”

嘉烈不愿承认,也不愿对她撒谎,什么也没说。

戚昔注视着画板,半晌,忽然说:“我们分手吧?”

嘉烈心猛地一沉,佯装没听到一样,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扶住戚昔就走。

戚昔没有挣扎,任由他扶回卧室,扶到床上。

嘉烈在她身边躺下,她翻个身,以背对他。

两人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有睡意。戚昔又开了口:“你知道,我们分手只是个时间问题,拖得越久,你越痛苦,为什么不早点决定呢?”

嘉烈静静地凝视她的背影,突然用力从背后紧紧拥住她:“我不想放弃,昔昔,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再给我一些时间,或许会有新的转机!求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求你!”他的声音哽咽了。

戚昔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拒绝。

有医生向嘉烈建议找代孕母亲,将他和戚昔的精子和卵子结合成受精卵,植入代孕母亲体内,使其怀孕。嘉烈将这个建议告诉了戚昔,戚昔未置可否。嘉烈明白,她始终希望亲自孕育他们的孩子,可惜她的身体不允许,找代孕母亲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嘉烈游说良久,戚昔终于决定一试。

整件事由嘉烈一力促成,除了提供卵子,戚昔什么都没参与,甚至没兴趣去见一见嘉烈费尽心机找到的代孕母亲。嘉烈反而很欣慰,代孕成功是个概率事件,失败是很常见的事,他不想戚昔对此寄太大希望,到头来又失望一次。

嘉烈自己却满怀信心,他觉得,就算这次失败了,也还有下一次,他可以一直试下去,总有成功的一日。想是这样想,当医生通知他失败时,他还是着实失望了。他不愿告诉戚昔,暗想戚昔或许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想不到当天晚上她就问起来了。

嘉烈正犹豫着如何婉转地告诉她,却听她直截了当地问:“失败了,是不是?”

嘉烈只能说是,又说:“这次失败了不要紧,还有下一次,下下次,我们可以一直试到成功为止!”说得急切又诚恳。

戚昔面无表情,好像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嘉烈倒放下心来,他只怕她心死了,连试都不让他再试。

吃过晚饭,戚昔又去了书房。嘉烈跟过去,她也没赶他走。那幅以流产为主题的画作已经完成,现在画的是一幅新作品,主角是个男人,穿一身囚服,以一种相当怪异的姿势伏卧在地,脸侧向一边,身上沾满血迹,眼角、嘴角破裂,鼻梁塌陷,显然刚刚遭人殴打,伤势严重。

不知怎的,嘉烈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仔细观察那扭曲的五官,终于认出来了,他竟是当年害戚昔流产、身受重伤的凶徒!嘉烈惊愕万分。

戚昔看到他的反应,问:“你认出来了?”

嘉烈点点头,扶住她的肩劝道:“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事,还是忘了吧。”

戚昔说:“我也很想忘了,想到恨不能把脑袋剖开,把收藏了那段记忆的脑细胞全部刮除,可是我做不到!他们像梦魇一样缠着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所以我想,或许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帮助自己放下那段过去!”她注视着画中人,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兴奋光芒。

嘉烈不明白那光芒意味着什么,也没多想,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既然这样,你就画吧,画成什么样都可以。”

戚昔冲着画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得意的怨毒。

几天后,嘉烈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当年袭击过戚昔的那名凶徒在狱中被一群狱友围殴,身受重伤,抢救无效身亡。嘉烈眼前突然浮现出戚昔那幅画,不由得心惊肉跳。

晚上,嘉烈原本跟朋友有约,特意推掉了回家陪戚昔。戚昔明显心情很好,亲自下厨,吃饭时又不停给他夹菜,自己也吃了很多。

嘉烈心中存着疑惑,想问却问不出口。戚昔见他整晚欲言又止,禁不住问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没什么。”嘉烈忽然不想说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看到那则新闻?”戚昔说。

“你看到了?”

“嗯,要不然我为什么这么开心?”戚昔十分坦白,又问他,“你不为我高兴吗?”

嘉烈苦笑,那人死了又如何,已经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逆转。

戚昔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再说什么,笑着又给他夹菜,这件事就此揭过不提。

嘉烈没想到,事情还有下文。这天下午,他正在公司忙碌,接到一个自温哥华打来的电话,对方竟是美眷的父亲钟志坚。

嘉烈客气地问:“钟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却听钟志坚在电话那头痛哭起来,嘉烈忙说:“怎么回事,钟叔?你别急,慢慢说!能帮忙我一定帮!”

钟志坚哭着说:“美眷……美眷出车祸了……”

当初,美眷被判入狱三年,两个月前已经出狱,返回温哥华,想不到这么快出了车祸。

嘉烈心下一紧,急问:“严不严重?”

钟志坚哭得更伤心,说:“医生说……她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坏死,必须切除……”

“什么?!”嘉烈震惊。

钟志坚哭得说不出话来。

嘉烈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钟叔,是不是医疗费有什么问题,需要多少,我马上转账给你!”

钟志坚说出一个数目和银行账号,嘉烈立即为他转账,之后打电话通知他,又安慰了他几句,并说钱若不够,再告诉自己,自己一定帮忙。钟志坚感激地道谢。

当晚回到家,嘉烈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戚昔,却发现戚昔又像上次得知那凶徒的死讯一样出奇开心。嘉烈有点疑惑,问起来,她也不解释,只说开心便是开心,没什么理由。

第二天,嘉烈给钟志坚打电话,问美眷现在的情况如何。钟志坚说美眷做完手术没多久,还没醒来,不知道被截肢的事。他和美眷的母亲想过几天,等美眷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再慢慢告诉她真相,到时候可能还要让嘉烈帮忙劝一劝她。嘉烈自然答应。

过了几天,钟志坚果然又打来电话。嘉烈接起来,听到了美眷的声音,一边哭一边叫:“是戚昔害我的!嘉烈哥哥,是戚昔害我的!”

嘉烈大惊:“美眷,你先别哭,慢慢说清楚,你怎么知道是戚昔害你的?”

“你没看报纸吗?前段时间,那个袭击戚昔的男人在监狱被人活活打死,现在又轮到我变成终身残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戚昔!一定是她做的手脚!!!”美眷嚎啕大哭。

嘉烈不相信:“不可能,这不可能,美眷,你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美眷止住哭声,“你要不相信,可以亲口问她!当年她为了报仇,能害死你妈妈,现在为什么不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说过会让我生不如死,我以为我坐了牢,她会放过我,想不到还是躲不掉,还是躲不掉……”美眷又大哭起来。

挂上电话,嘉烈像丢了魂一样,半晌不知身在何处。等反应过来时,匆忙丢下还未处理完的事务,跑回家去。

戚昔有事出去了,书房上了锁。嘉烈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看到戚昔的画板上蒙了一块白布。他艰难地一步一步挪过去,带着满心惶遽小心掀开那白布。白布下的画板一片空白,并没有预想中那可怖的画面,嘉烈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身后有人问:“你在做什么?”是戚昔回来了。

嘉烈有点局促地说:“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提前回来随便看看我的画?”戚昔笑起来,笑得有点讽刺,然后拍拍手中一幅同样用白布遮盖的画说,“你想看的是这一幅吧?我刚刚拿去给邓默看了,他说我画得好极了,很有灵魂,你也来看一下?”

嘉烈心跳加速,想拒绝,她却已将画上的白布掀开,将画中那断腿女子的惨状清晰展现在他眼前。

嘉烈不想看,偏偏视线好似胶着了一样,死死黏在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半截断腿上,那白骨森森、鲜血淋漓的切口上,那惊恐万状、痛不欲生的脸上!

“啊——!”嘉烈俯身,难受地呕吐起来。

戚昔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中有无限悲悯。等嘉烈的呕吐终于止住了,她问:“你为什么不问,那两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嘉烈默然,是不是她做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何必要问?

戚昔叹口气,说:“我们分手吧。”这一次不是与他商议,是毫无挽回余地的决定。

嘉烈心知肚明,却还要坚持做最后一次挽回:“或许还会有转机,昔昔,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要再拖了,嘉烈!”戚昔悲恸地打断他,“十二年了,我们认识整整十二年了,我真正让你快乐的时间加起来有没有一年?恐怕没有吧!你看看现在的我,再想想以后的我,你很清楚,跟我在一起,永远只有痛苦,永远看不到希望!而离开了我,你还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子,你还能拥有大把幸福,何必要折磨自己,陪着我痛苦终生?”

嘉烈心痛欲裂,凄然问:“痛苦有个人分担,不好吗?”

“那也不应该是你,嘉烈,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不忍心,我真的不忍心!”戚昔眼睛一片血红,“放弃我吧,嘉烈,真的,这样我们都能活得轻松一点!”

嘉烈一怔:“离开了我,你会比现在轻松吗?”

“会,”戚昔凄怆地说,“你知道吗,嘉烈,其实你并不能真正分担我的痛苦,当你为我感到痛苦时,只会让我更痛苦。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她落下泪来。

嘉烈再也无法忍耐,几步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眼泪瞬间滑落,很快浸透了她浓密的长发。

戚昔拥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说过,你一直觉得我像在月亮上吗?你就当我真的到了月亮上,以后只要在有月亮的晚上偶尔想想我,就足够了!”

“那你呢?你会想我吗?”嘉烈带着哭腔问。

“会,”戚昔轻声说,“我会永远记着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