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如今每至傍晚凉意袭人，不似先前般暑热难耐。

今日晚饭前，师父难得起意，一指凌兮，缓缓道：“许久没见你练功，今日查看功课，练不好连晚饭带明日都饿肚子。”

这惩罚太狠，饿一顿她都受不了，何况是一天。为了吃的，凌兮使足了十二分力气。

好在这几日有若风在旁边盯着，他想偷懒都不成。逐风剑法一起一收、一张一合、一招一式皆不曾出错，总算换得师父一声“不错”。

“先前教过你的飞霜剑可还记得？”

“记得。”凌兮恭恭敬敬。

“飞云，”师父取过茶杯饮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道。“你来与凌兮对剑。”

“是。”赫连飞云乖乖应承，去房里取了剑来，立于庭中，一剑指向凌兮。

之前的刺客事件之后，赫连飞云一直勤加练习，因此他的速度远比上一次来得快。况且他还曾输给过凌兮，如今自然卯足了力气要赢。

凌兮初时见招拆招，但估计师父对她这般打法颇有意见，冷冷道“用逐风剑法。”

凌兮应声变换身形，剑势顿时凌厉起来，赫连飞云的招式顿受压制，连带着招式急促起来，脸色也开始凝重起来。水清院中静寂无声，唯独金铁击鸣之声不断传来，二人对招越发加快，一个念头在凌兮脑海里转瞬即逝，还没来得及抓住，但见对面死小孩一个起落转腾，换了剑招，剑法瞬间快了一倍，宛如逐风破月，势如破竹。凌兮一时应对不及，招招败退，眼前只余闪着冷光的剑尖，本能地闭上了眼。

一道内劲打来，身前利剑偏了几寸，钉入她身侧的廊柱。

赫连飞云错愕地抬头，仿佛刚刚意识到发生何事。

凌兮暗自苦笑，心道真是瞒谁也不该瞒师父，老实的低头：“凌兮知错，任凭师父责罚。”

赫连飞云意识到了因由，跟着跪下，“皇侄知错，请皇伯责罚。”

师父面色不善，走到赫连飞云身前冷声道：“你心性不足，私练逐风剑未得其意，又一心求速，难免种下心魔。”

凌兮偷偷抬眼，但见死小孩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你虽是我侄儿，但更是皇室子孙，因而我从未打算收你为徒……”

赫连飞云面色发白：“是飞云做错……”

“只是如今事态起了变化……”师父喃喃自语，顿了顿道，“你既然练了这剑法，便勉强算我半个入室弟子。”

想不到师父会突然有此一说，凌兮只当自己耳朵出了错，死小孩惊讶之余面露欣然之色，等着师父继续开口。

师父面色不改，继续道：“你若要拜我为师，便要做到三件事。”

赫连飞云喜上眉梢却又努力压抑着：“皇伯请讲。”

师父看向赫连飞云，眼底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第一件，你永远不得卷入皇位之争。将来帝位更替之后，庙堂江湖你自己决定去留，但在那之前，无论争权夺位的是谁，党争倾轧波及到何人，你都不得干涉。”

凌兮心下一怔，不想师父竟会提出如此要求。

赫连飞云面色凝了一凝，半晌才慢慢开口：“飞云从未想过那个位置，帝位人选父皇自有安排。皇伯所言，飞云必当竭力遵守。”

“第二，我座下如今仅有凌兮一个徒弟，你二人既属同门便需相互扶持，永远不得有自相残杀之举，他日我若不在，你也要时时护你师姐周全。”

赫连飞云看了凌兮一眼，道：“飞云必定敬重师姐。”

他这一句说的不大甘愿，不过并不妨碍凌兮在心里窃喜。

师父继续道：“第三件事，今日暂且搁置，一年为限，你若无差错，我再告知于你。”

最终，赫连飞云也不过暂且拜了一半师，不过这个徒弟的身份却是毋庸置疑了。赫连飞云当即喜笑颜开，朝师傅磕了三个响头。

徒弟收完了，总该吃饭了吧……凌兮满心雀跃心怀期待地想着一会儿的收徒宴，顿时觉得跪在地板上的膝盖也没有那么疼了。

“此事暂且如此决定，明日我会去紫宸殿向你父皇道明。另外——”师父拉长了声调，凌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私传我门下功夫，擅学逐风剑法，你们两个去将尚文苑里那座藏书的小楼打扫干净，书籍典册一一安置清楚。”

果然——

“可以吃完饭再去吗？”凌兮最后向师傅祈求。

师父高冷地丢给她一个眼神，“现在就去。”

到最后，还是没逃过师父的处罚。

带着对美食的无限渴望，凌兮随同赫连飞云一一整理着架上的书籍，这小楼看似不大，可是藏书却挺多，当中不乏各种典籍，平日虽然有人打扫，但真正整理起来仍是费了不少劲。

“你快些，别我都擦完了你还没整理完，我可不等你！”

作为新进门的小师弟，赫连飞云理所当然的揽去了最累的活——擦拭书架以及地板，来来回回换了好几盆脏水，依旧干劲十足，语态嚣张。

“这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这边有几本琴谱棋谱，”凌兮饶有兴致地翻找着，“还有一些武学典籍，倒是很适合你啊小师弟。”

赫连飞云手里一顿，睨她一眼，“你好歹救过我一次，我自然铭记于心。”说到一半，话头一转，“不过你如今虽是我师姐，我能拜得皇伯为师多少也与你有关，不过我一向只服强者，你若是不强，我可不会服你，更不会承认你喊我师弟。”

凌兮放下手中的琴谱，“你说的强又是哪方面？武功？那我还是赶紧让师父把你赶出门吧！”

赫连飞云一噎，道：“只要是师父所授的，任何一样你强过我，我都认。”

那也就是说不只是功夫，凌兮认认真真地盘算起自己哪些地方能比死小孩强的，期待着死小孩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师姐”的模样。手中随手打开一幅画卷，看着画中人，不禁微微一愣。

“咦，这是谁？”赫连飞云凑过来问道。

凌兮轻声道：“不知道，随手打开的。”

这幅画上是一名女子的肖像，女子身处桃花林，面若芙蓉，色若春花，蛾眉绛唇，浅笑嫣然，不妖不媚，眉间一点朱砂痣，道尽无限风华。跃然于纸上，脱胎于水墨，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宛若天成。

赫连飞云忍不住惊叹道，“这女子真美，她在桃花林中舞蹈宛如花中仙子。”

“那不是舞蹈，”凌兮指了指女子身后的彩练，“此物名唤牡丹炼，乃是杀人夺命的利器。”

“一块彩绸可杀人，那不就是摘叶飞花般的内功境地？”赫连飞云大感好奇，“那若是内功不足，这武器不就没法用了？这女子看着年岁不大，难以想象她的内功会有那么高深。”

“这类软武器以柔克刚是关键，适合女子使用，不过一般来说能够用丝带做武器的女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瞧她年岁尚轻，怎可能有那么深厚的内功！”

“那她是如何……”

“习练软武器的女子，功夫不到家之前都会在软炼中暗藏坚韧的丝索，等到功夫到家了，便只需一条长绸或彩练，就能取人性命。”

“原来如此。”

“你瞧！”凌兮撞撞死小孩的肩膀。

“什么？”

“凭我博闻强识这一点，是不是比你强？”

“嘁——你还是等下一次打过我时再来问我这句话吧！”赫连飞云不客气地走到一边。

最后看一眼手中的画卷，凌兮缓缓将它卷起，小心的放入柜中，忽视掉心底空悠悠的感觉，继续整理其余的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