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你回来了？”元帝这时才再度面露笑意，“你此行归来，想必也累了，有话明日再说，先坐下休息会儿。”

清王微微施了一个礼，一拂袍袖，转身坐在了赫连流栩身旁的那一张席位上，一落座，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唤道：“徒弟，来坐。”

凌兮低低应了声，从赫连白薇身边的位置上起身，越过殿中间宽阔的过道，坐在了师父边上，顺势执起酒壶给师父倒了杯酒。这边一应皆是男子，紫旭朝虽不设男女大防，但于这国宴上仍不太恰当，却因发令者是清王而无人敢道一声不是。

清王一落座，便填了先前这一排空出的首位，凌兮总算知道原来这位置便是给师父预留的，怪不得方才一直无人落座，他们的左手侧，便是一袭紫金袍、翠玉冠，如白玉雕琢般的赫连倾雪。

见她朝自己看来，赫连倾雪饶有兴致地朝凌兮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方才我在殿外，听闻有人想娶我徒弟？”清王执起酒杯，虽是在问，寒冰双目却牢牢地锁在中间的呼延欻身上。

呼延欻在紫旭朝三月有余，先前只听过圣清王爷的名号，因其长久不在京中，故而不曾了解。先前虽听闻清王回京，可想到那是皇帝兄长，便少不得被皇帝猜忌，怕是有名无权如同庆王等人，更没将此人放在心上。如今甫一照面，他才发觉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能在帝王面前受百官拜服，这清王只怕比端王权势更甚……

呼延欻朝清王行了个礼，“方才正是小王向皇帝陛下请求赐婚。”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有了实质，如千仞高山压上肩头，迫得他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当庭失态。呼延欻暗暗心惊，即使是面对父汗、面对座上天子，他也不会生出如此恐慌之心，这清王……

凌兮只闻师父冷冷一笑，万分不客气地道：“你，配不上我徒弟。”

“缘何？”呼延欻鹰眸似箭，死死抵住眼前人的目光。

“你虽是北境王子，但你上面，仍有兄长、父汗，你尚且得听他们的。我徒弟若是嫁予你，平白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我的徒弟，绝不受半分委屈！”

偌大紫麟殿，至于好听的男声缓缓回响在殿中，清王双目如冰，如天宫堕仙，一字一句，却只为护着自己身旁的小徒弟。殿下百官及其家眷闻言均是一愣，纵是是天子皇女，亦免不得要为皇家受上不少委屈，可是这清王，直是把这出身平民的徒弟视作自己女儿一般看待了。

一时间众人投向凌兮的视线，既有不以为然，又有十足欣羡，可谓百味陈杂。萧夫人边上的萧若水，看看赫连飞云，又看看凌兮，一时间低了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身边姐姐萧若仪推了她两把，才缓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萧若仪轻声问道。

“没什么，”萧若水对姐姐笑了笑，“只是想飞云的师姐，虽然面容——有损，可有一个待自己如父的师父，又……也是幸事了。”

“女子面上有伤，于其将来而言自是不易，清王待其好些，也属应当。你日后与飞云玩闹时，可注意些自己的言语，莫说到此处，免得……”

“我知道的，姐姐放心吧。”

姐妹俩的对话，除了身边的萧夫人，未曾落在其他人的耳里。

殿中依然悄寂可闻，呼延欻面色不复先前气定神闲，他虽不满清王所言，可思及北境现今状况，也确实如此，故而说不出丝毫辩驳之言，唯有立于当场。

凌兮身侧传来衣衫摩挲之声，不一会儿，赫连倾雪缓缓走出，立于天子座下，“父皇，今年中秋良辰，既有清王还朝，又有百官共贺，实是难得，大家应当同贺今朝才是，至于呼延王子求娶嘉宁郡主之事——”他轻声一笑，“恐怕是月宫嫦娥饮多了桂花酒，胡乱揽去了红娘的活计，才乱了呼延王子的心罢了，待呼延王子明日醒了酒，大可再多斟酌一番，嘉宁郡主万中无一，我紫旭京中女子亦是各有所长，说不定王子的真命天女，尚在后头呢！”

赫连倾雪这话，给足了所有人面子，既令人听了会心一笑，又十足十地圆了今日这场面，无论众人心中如何计较，至少在明面上，今日都是十分和美值得共庆的。

元帝当即朗笑几声，“皇儿此言有理，今日乃是良辰佳节，众卿切莫辜负了这大好月色。”皇帝出言，众臣自然应和，呼延欻顺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先前的事就此揭过，无人再提。

复饮了几杯琼浆玉液，元帝挥手道：“行了，朕亦疲乏了，今日之宴且休，众卿亦都回府休息吧。”元帝摇摇晃晃起身，璇贵妃急忙相扶，二人在众臣跪拜中离席，离开前，元帝尚且转身指了指呼延欻，“呼延王子，待得明日酒醒了，再来与朕说，朕必定赐一份好婚事予你！”

呼延欻俯身一拜，帝妃二人才彻底转到了后殿。这二人一离开，接下来众妃子皇子亦纷纷起身离席，殿下百官朝座上几位王爷一施礼，也携家带口地出了紫麟殿回自个儿府上去了。偌大的紫麟殿瞬时便空了下来，仅余下数人尚且在座。殿旁的内侍探头看了看，不知是否该上前收拾，便依旧老老实实地等着。

未多时，呼延欻一起身，经过清王座前时微微一顿，朝凌兮看了一眼，微一点头，复又抬脚离去。

再便是庆王爷，经过时对清王笑了几声：“王兄这么些年，还是这脾性，你这么护着这小徒弟，收为义女多好……本王也累了，先回府休息，王兄请便。”见清王面色不渝，庆王爷极快地住了话头，快步离了紫麟殿。

接着是赫连流栩，行了礼后也告退了，走时朝凌兮莞尔一笑，凌兮同样回了个浅笑。

见赫连流栩走了，赫连白薇也凑了上来，“那皇伯，我也先回宫了，三哥回见，师姐我们明日再见！”说完便僵着脖子快步离开了，连头都没回一个。

凌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对赫连飞云道：“你这妹妹怎么见了师父跟见了鬼似的！”

清王扫了她一眼，对她这形容很不满。扫了眼长身而立的赫连倾雪，“你还不走？”

赫连倾雪掸了掸衣袍，缓缓抬头道：“是要回去了，皇伯——还真是疼徒弟。”

凌兮皱了皱眉，总觉得赫连倾雪笑声未明，可不待她问，他已跨出了紫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