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生离校后，校园里几乎见不到黄发、红发了，尽是黑亮的马尾和颜色统一的校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艺术生被人贴上了“差生”、“品行差”、“除了打扮什么也不会”这一类满是贬义的标签，甚至，一些口中无德的社会人士常用难听龌龊的下流词汇去形容他们。很多人认为，学艺术的人是因为学习太差，没有出路才选择学艺术的，所以顺其自然的，声乐、播音主持、表演、美术成了多数人口中的“不务正业”。在许多60后、70后家长们的眼中，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是好孩子，是爸妈和学校的骄傲，值得被很多人称赞，做全体学生的榜样。中国人嘛，总是喜欢以自己的三观去要求别人，如果对方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就会觉得人家是错的，更严重地说，会视对方为异类。艺术生所吃的苦他们不曾知晓，孩子们抖着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作画的情景他们也看不到，更不会相信学声乐的孩子会忍着喉咙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发声。他们固执地坚信，这些学艺术的孩子是懒蛋，好逸恶劳，只知道败坏父母的钱，即使累，也活该。不止这，很多艺术生的家长被其他人视为“大款”、“暴发户”。在旁观者的眼中，学艺术很费钱，如果家底不丰厚的话，根本无法支撑三年总数十几万的学费。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了让孩子走进最高最美的艺术殿堂，1095天里，家长们每一天都在省吃俭用。不买衣服、拼命加班、四处借钱，甚至卖掉了居住多年的房子。

在背后骂艺术生的这种行为，我见过不少次。骂人者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从小被父母严格管教，习惯克制欲望，逼迫自己埋头苦学，每天的生活除了学习、睡觉和吃饭，再无其他。因为极少与外界交流，加之内心世界并不富足，自卑的特征尤其明显，见不得别人好，别人有难，她会得意；第二类，与第一类相对。这类人大多好打扮，个性张扬，爱漂亮，却不算很漂亮。成绩不好，但不愿努力，每天做着傍大款的美梦，虚伪又刻薄。

人啊，如果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就不要妄下评论，简单地活着多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努力地去实现那些未完成的小心愿，不要总是有那么多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相由心生，宽和待人的人大多不会长得太丑。

今天，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两位数。

s姐走进教室，淡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进来，粉紫色的dior外套将她的身材衬得极佳。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我们齐齐地说。因为知道，她口中的“坏消息”往往就是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学校决定，从今天起，高三的你们可以不上课间****。半小时的时间里，可以睡觉、可以在走廊溜达、可以做题、可以吃东西，只一条，不能说话影响其他人。”

我们拍桌子欢呼。

“下面我来说好消息。”她清了清嗓子，走到教室中间，在第四排的位置站下，“二模的时间确定了，定在3月20号，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复习，时间很充裕。大家要加油，拿出对待一模考试的热情，让自己为自己骄傲……”

话音还没有落全，教室就已经安静了，没人抱怨，也没人欢呼。大家早已习惯，毕竟，考试对于我们而言，再平常不过，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备考。

s姐笑了笑，走回讲台，敲了敲黑板。

“我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关键……二模的成绩是最接近高考的，上下浮动不超过20分。你们是第一届考后报志愿的学生，有优势，但也有弊端。相对于考前报志愿，你们的风险少了点，但容易发生扎堆报的现象，二本院校的b类大学会很火。成绩发表后，因为担心自己的分数不能被a类大学录取，为了安全，填报了一所中规中矩的大学。你这样想，其他人也这样想，所以会有一些同水平，但分数稍低的学生志愿落空，0.5分可以甩掉一大批人。最后没有办法，志愿落空的考生只能参加二批填报，上一所三本大学或专科。”

“啊？这么恐怖？……”

“三本？那还不如上专科呢。”

“听着还是考前报志愿更适合咱们，容易捡漏。”

教室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听我说完再议论。”s姐又敲了下黑板，“校领导简单地做了个预测。因为你们是第一批参与试验的小白鼠，所以，即使试题的难易程度和往年相当，你们的成绩也会低一些，大概会比以往的考生低20分到30分。你们低，其他人也低，自然而然的，分数线会降。这种情况对于一些成绩中等，和中等稍稍偏下的学生而言是优势，相比以往，今年这些学生考上本科大学的几率会大大提升。”

气氛重新变得活跃，大家又有信心了，纷纷举手向s姐提问题。

“唉，又扩招。越扩招，本科生越不值钱，现在的本科生就相当于以前的专科生，研究生的水平才叫本科生。照这趋势来看的话，等咱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就业会很难很难啊。”程鑫盯着试题，一边转笔，一边惆怅。

他的话很有道理，我连连点头，“是啊，以后会有一大批东北人去南方找工作。c市本就落后，像样的企业太少，毕业生一多，就业更难了。四年后，有两类人会特别容易就业，一类是学历特别高的，另一类是没有学历，但特别踏实肯干的。”

“所以啊，咱们还是好好学习吧，考上好大学才能有好的出路，唉……”

我舔了下嘴唇，看着他的眼睛，“这可不绝对。我觉得如今这社会，看重的是情商，而不是智商。智商再高，不会办事、不懂人情世故也是白扯。”

“你得先把智商提高了，才能考虑情商。上个好大学，学校里全是高智商的人，和他们在一起，你也会变得有能力、有想法。能力有了，情商自然就提高了。这世道，忒黑暗，尔虞我诈的，没有点真本事根本斗不过其他人。唉，还是以前的大学生更纯粹啊！”

我笑笑，没再与他争辩。

早自习下课后，晓蝶乐颠颠地跑过来找我。

“朵儿，昨晚我做了一套文综试卷，用了70多分钟做完的，你看，139分呢！嘿嘿，罗皓说，如果我能保持住这股热情的话，考上cc理工大学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看着她兴奋又幸福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愧疚。

“加油吧，罗浩说得对，你的热情千万不能丢，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高考为重。”

她甜甜地笑，“我家罗皓特别懂我，知道我背书辛苦，早上从家里给我带了排骨汤，我喝的时候还是热的呢，里面有五、六块排骨，可好吃了！”

“嗯，嗯，罗皓好，可好了。”我无奈地笑。

“嘿嘿，就是好嘛。”她红了脸稍显扭捏，“哦对了，这周日我们去市图书馆上自习，你和周梓瑞是不是也去啊？中午咱四个一起吃饭呗？图书馆对面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老北京风味，特好吃，团购的话能便宜不少呢！”

“行，我问问我哥的意思。”

“你一口一个‘哥’地叫他，就不怕他一辈子都把你当妹妹？”

“不这样的话，以我这么糟糕的自身条件，又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对他好呢？”我自嘲地笑笑，摩挲着桌角的绿茶瓶，“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当一辈子妹妹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一辈子都能出现在他身边。”

遇见周梓瑞之前，我从不相信倒追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他出现的那一天，天空晴朗，阳光炽热，我的心也开始躁动不安。冬悄悄地走，春静静地来，他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做了他的妹妹。种子在发芽，叶子一天比一天大，直到枝繁叶茂，直到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

那博昂忽然挤眉弄眼地朝我跑来，一脸的坏笑。黝黑的脸搭配洁白的牙，像一枚成了精的椰蓉黑巧克力。

“周梓瑞来了，在门口呢，快拾掇拾掇预备接驾吧。”

我笑，满脸的得意。

“哥，你来了，嘿嘿。”我调皮地笑，挨着他站下。

“嗯，来看看你，顺便……暂时道个别，下午就走了。”

我的心一沉，开心的感觉瞬间没了。倚着窗檐，无措地搓着衣角。

“你要去哪里？”

“和球队一起参加集训，三月末有打联赛要打，四月中旬要去参加考试，有很多事要忙。”

“那……两个月的时间里，你不回学校了吗？”我眨眨眼，仰头看着他。

“不出意外的话，是不回来的，我们是封闭训练。”

“哦……”我低下头，轻声喃喃，“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四月末了，冬天走了，二模和省模也结束了，草绿了，花开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毕业了……”

他笑，拍了拍我的刘海，“好好学习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做点数学题，认真点，脑袋里别总想那些没用的。周梓瑞的妹妹成绩不能太差的，知道吗？”

我点头。

“行了，道别完了，我得回班了，好多书和题册要带走呢。你也回去吧，抓紧准备二模考试。”说完，他弹了下我的额头，轻轻一笑，转身。

我慌忙地拉住他。

他回头，“还有事？”

“那个……哥，等你考完试回来，能不能……多陪我几天？”

“为什么？”

“我……舍不得你这个哥，我怕上大学后，咱俩断了联系……”

他没说话，看了看我。我被他看得满脸通红，真想收回刚才脱口而出的冒失话语。

“哥……那个……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他倏地笑了，“行，那我就在学校多待几天。”

“好啊好啊！”我盎然地答应，幸福地目送他离开。

午休时，我正在做题，周雨竹从门外进来，敲了敲我的桌子，“林朵，s姐找你。”

英语办公室里，几个年轻的老师正聚在一起聊今年的高考。赵博洋也在其中，挨着门，左手撑地，一边说话，一边做单手俯卧撑。

“赵老师好。”我打了个招呼。

“你好……诶？你是周梓瑞的妹妹？”

我摇头，很快又点头，“对，他是我哥。”

“嗯，在体育馆里我看到过你很多次。”他将动作暂停，支起右手，转了转左手的手腕，继续做单臂支撑，“你哥很优秀，无论球技还是学习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厉害。”

我笑，很得意。

“林朵，过来，坐这说。”s姐朝我招招手。

我答应，搬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看到志愿墙上你选的目标大学了。zj大学，文科生考那所学校不容易啊，招的人太少，c市才不到50人。”

我点头，看着桌上的双子星音乐盒，“不想留遗憾，想试一试。”

“我听张老师说，你的数学成绩很有希望过90分。二模之前，咱们班上自习课的时候你可以去张老师他们班听一听数学，三角函数的那一章你不是学得不太好嘛，正好张老师这周带学生复习三角函数，没事的话你就多去学学，我准假。”

“好嘞！谢谢姐！”

“还有啊，林朵，高考之前少用手机，那玩意影响学习。qq什么的就别聊了，多做些题，政治和历史再背一背，多得点分。我等着看你的二模成绩呢，别让我失望。”

“必须不失望！”我咧了咧嘴，傻呵呵地笑。

周梓瑞在下午第一节的课间离了校。走之前，传了信息给我。

“妹，我走了，好好复习。”

我抖着手读完信息，习惯性地把它存进收藏夹。手机的内存已经满了，226条信息塞满了整个空间，可我却一条也舍不得删除。为了留住这些回忆，我去科技城买了一张内存卡，把已读的信息一条一条，小心翼翼地转存到卡里。

周梓瑞的话，是我的睡前读物。

等他回来的时候，草已经绿了，花也会开，风柔和，鸟栖息，满眼尽是春色。我们会和很多人一样，忘记了冬的故事，开始憧憬夏的美好。踟蹰间，秘密和心事早已如同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在岁月中斑驳。那些被叫做“曾经”的东西，只有旧时光知道。

张老师站在窗下，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头顶照得越发光亮。毛发稀疏的圆脑袋亮闪闪的，像带着光环的胖天使。

“一模考试总成绩450分以上的同学，这次必须超过470，你们是最有希望考上一本大学的。既然要考大学，那就必须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等你们上了大学就会明白，大学不止是学习的地方，更多的时候，它会帮助你们提升谈吐和品位。好的大学会让你结交素养深厚的朋友，耳濡目染地，你们也会习惯谈吐儒雅的生活，礼待他人，不俗气、不刻薄。”

“那不好的大学呢？”那博昂举手，笑嘻嘻地，“比如说那些三本院校中的渣渣大学，是不是就没有前途了？大学四年，天天混日子。”

张老师笑，推了推眼镜，“从好大学毕业的学生未必会成功，差的大学……也能成功，就看你有没有心机和手段了，只要有心，一点点熬，谁都能平步青云……那博昂，比如说你，如果你想找娴静柔美的女朋友，首先得提升自己的气质。要自信而不是自负，要谦和有礼。未必一定要饱读诗书，但肚中的墨水绝不能少……以上，我说的这些，在差的大学中是学不到的。所以，男生更得努力学习，最差也要考上二本院校，气质有了，女朋友自然就好找了。”

大家回头看着那博昂，“哈哈”地笑。

张老师喝了口水，看了看我们，“等你们过了27岁，回忆起27年前的回忆时，有两段会特别难忘。一段是高三备考，另一段是大一入学。别那么渴望长大了，成长的代价是很大的，最好的时光永远都不是明天。好了，孩子们，好好学习吧，日子过得多快，一晃儿今天已经过去一半了……来，我接着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