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讨厌她
作者:亦了      更新:2020-03-01 09:28      字数:6045

昨晚下了2009年的第一场雪。早上六点刚过,乔诗祁班上的苏州朋友就打电话告诉她外面的雪景特别美。挂了电话,她赶紧跑过来,抓着我正在拍打粉底的手臂急切地说碎碎念:“朵儿,陪我去看雪好不好,我想堆雪人。咱俩早一点下去,外面的雪还是干净的,没有人踩。好不好?ok不ok嘛......”

“好好好,等我化完妆的。”我拨开了她的手。

“那你快点啊。”

“知道了...”

她安静了一会,没多久,又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呼着热气,“朵儿,反正咱俩今天起得早,要不,你回来再化妆吧,我们先下楼堆雪人,怎么样?”

“那哪儿行?一边脸白,一边脸黄,太极式的。”我瞄了她一眼,“再等等,我化妆已经比以前快了,眼线已经ok了,马上就涂口红,口红完了就定妆。”

“那还要等多久啊......”她有点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好了小不点儿,我陪你去,让朵儿好好化妆。”韦莱拍拍她,披上了厚棉衣。

乔诗淇立刻从椅子上弹起,三步跑向韦莱,“莱莱妈真好!么么~”

寝室里只剩下了我自己,这个时候多数人还在睡觉,走廊里安安静静的,连脚步声也鲜少听到。越静,我越喜欢想事情,什么都想,漫无目的。化着妆,我倏地想起了前几天林琅对我说的话,她说,晓蝶在疏远我。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她的气话,她在嫉妒我和晓蝶的三年友情,加之晓蝶和郑斐然住得近,每天一起上课、下课,比找我方便得多,所以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地发现,也许林琅是对的。这段时间,无聊的时候,我会在qq上找晓蝶,想让她陪我说会儿话,可是,要么找不到她,要么她只草草地回复了几个字后就不理我了。昨天,天太冷,我不愿下楼打水,所以向她借了加热棒,在寝室里偷偷地烧水。送回的时候,我在她的寝室坐了一会,和她东拉西扯地聊天,可她似乎不是很愿意理我,话很少,一直歪在椅子上看杂志,闷声闷语,头也不抬。

难道真的像林琅说的那样,晓蝶已经厌烦我了?

化完了妆,我给晓蝶打了电话。

“妞儿,起床没?”

“起了……”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懒地,“今天全天课,能不早起嘛。”

我嘻嘻地笑,“好久不见了,想没想我?刚才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是不是你在骂我?”

“我可没那闲工夫,有骂你的时间,还不如睡觉呢……哦对了,中午我和然然去找你。你要的生日祝福我们写好了,其实早就写好了,你一直不来拿……周梓瑞快过生日了吧?!”

“嗯,还有12天。”

她“哦”了一声,停顿了几秒,“那......中午的时候我俩去寝室找你吧,大概12点20左右。”

“行,我给你俩备好零食,来了以后多坐会儿。”

“好。”

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我暗想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乔诗祁将自己裹成了没有褶的包子。毛线帽,绒围巾,脖子上挂着连着绳的兔子手套,高领的厚毛衣外套着一薄一厚的两件羽绒服,厚厚的保暖裤塞在毛茸茸的雪地靴里,将微胖的她衬得越发圆润,像一个行走着的大皮球。

我笑看着她,替她整理了乱糟糟的衣领,“外面才零下几度而已,不至于,现在穿了这么多,零下二十多度的时候你穿什么?”

“这对我而言已经是寒冬天了,外面贼冷,我和莱莱才待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她将冰凉的双手贴近我的脖子,特意加重了“贼”字的发音。来c市的第二个月,她已经能够熟练地说出好多个东北地区的专属词汇,比如贼、嗷嗷的、消停、舞了嚎风、麻溜的、马路牙子、菠萝盖儿……也知道了大马路、五马路、四马路、三马路、二马路和小马路分别在哪个位置,在坐出租车的时候,更是能熟练地运用“大回”和“小回”。

校园里堆了不少形态一致的雪人,从寝室楼到过街天桥,每个路口都有一个。一小一大的两个雪球叠在一起,石块做眼睛,枯草做嘴巴。也有可爱的学生拿了胡萝卜,给雪人添了鼻子,虽不灵动,可憨憨的样子还是尤其可爱。

韦莱紧了紧围巾,挽着我走在片片白雪之上,“林朵同学,希望这场纯白的雪可以抹去你心中对陈盼的憎恨。以后还要相处四年呢,你能不能不那么尖锐?”

“不能。”

“那天聚餐,你知道自己把陈盼弄成什么样吗?我听朱佳岑说,陈盼后来是被三个女生扶回寝室的,路上吐了好几遍,回寝睡了一整天,把她室友吓坏了……我听着都心疼。”

“我又没灌她喝酒,她自愿的,再说了,她是班长,给每个人敬酒是应该的。”我昂了下头,满是不屑。

韦莱放缓了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朵儿,陈盼是付老师选的,她俩见面的机会多得是,如果想整你,实在是太容易了。”

我嗤地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除了和陈盼对着干外,没做什么其他的坏事,爱告状就告状咯,再说了,马上20岁的人了,还告状,真无聊。”

“你更无聊。”韦莱无奈地摇头,“林朵同学,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当初的尖锐而悔恨自责。现在你还意识不到,等你觉醒的那天,愿你还能心安理得。”

我笑,“这有什么?不止四年后我会心安理得,10年后、20年后,我还会同样如此的。”

第一节下课,付老师到班级通知我们今天的晚自习改为扫雪,晚上5点在一教楼下集合,人齐后,跟着陈盼去三楼的305房间取扫雪工具。扫雪前和完毕后会各点一次名,任何人不得缺席,一经发现,取消学位证。

“卧槽,不扫雪就取消学位证?把你牛叉的,这点小把戏还能当大学的辅导员?!”我在下面愤愤地骂道。

韦莱踢了我一下,“停,导员还没走呢。”

我不情愿地闭上嘴,用余光瞟着面前这满头金发的三无辅导员,抑制不住内心的鄙视。

果然,钱是万能的~

中午,我在食堂简单地吃了午饭,很久不吃肉了,每天都是一份素菜加二两米饭。食堂的盛饭阿姨总是手抖,一份菜只有那么一点点,土豆片、番茄西红柿还好,如果点了西兰花这类的成本相对高一些的蔬菜,只一看就能清楚地知道餐盘里盛了多少块!连韦莱饭量那么小的人都吃不饱,更何况我了。田馨冉说,到了冬天人容易饿,饿的时候如果能控制住自己饭量的话是会瘦的。我信了,所以纵使很饿,但,为了在周梓瑞回来时能以最好的形象轻盈地见他,我忍了。

我替韦莱打包了一份醋溜里脊、一份鸡蛋糕和二两饭。早上大姨妈来看韦莱了,折腾了她一上午,我帮她用空水瓶接了热水,放在肚子上,但并不起多大的作用。坐着痛,趴着痛,站着也痛,所以,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她就回寝室躺着了。

“朵儿,在寝室吗?”晓蝶打电话问我。

“马上到了,等我十分钟。”

刚到六楼的缓台就看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郑斐然和晓蝶。

“来这么早,不是12点吗?”我笑呵呵地说,站到晓蝶旁边。

她气鼓鼓地瞥了我一眼,“你改时间可以,我们就不行呗?!”

“我没说不行啊......”她突然间的愠怒,弄得我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没事了,朵儿这不是回来了嘛。”郑斐然用胳膊碰了碰晓蝶,看了一眼我手上提着的餐盒,柔婉地一笑,“我们班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去扫雪了,扫完了雪,我俩就提前过来了。晓蝶看你不在寝室,以为你被导员逮到了呢,刚才一直在替你担心。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人全了。”

我听得出来,郑斐然是在替晓蝶找说辞。这番话,明明听起来假惺惺,可我还是觉得比之前舒服多了。

“嗯。”我笑了一下作为对郑斐然的回应。

随后,晓蝶跟着郑斐然进了我们寝室。

“给你,朵儿,我们写好了。”郑斐然轻声地说,将厚厚的一沓彩纸递给我,“这两张是我和晓蝶写的,字不怎么好看。这一摞是谭学长找人帮你写的,听说他拜托了室友和朋友,找了一大群人替你写祝福,然后又让他找的这些人帮忙凑人。所以这一摞是整个经济系的人帮你写的……这些一共是312张,晓蝶数的,加上你的朋友写的,不知道够不够365张,你数一数,谭学长说了,如果不够,他再想办法。”

“你刚才说……谭黎超帮我凑了300多份?”我被郑斐然的话弄晕了,在我的印象里,她和谭黎超应该还没见过面。

她点头,“是啊,是谭学长……哦,我忘说了,我加入摄影部了,他是带我的学长。前天晚上社团活动时,看到我在彩纸上写东西,就问我写什么呢,我说帮林朵写生日祝福。接着我把你凑人写祝福的事告诉了他,听完,要走了我余下的彩纸……朵儿,谭学长对你真够意思。”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为了我与部长争吵,到替我凑齐365份生日祝福,我已经想不出继续烦他的理由了,但也找不到接纳他的初衷。

晓蝶和郑斐然走后,韦莱下了床。

“朵儿,我刚才听了半天,我觉得你应该给谭学长打个电话,谢谢人家的一番好意。”

“我懂,可之前我把他骂了,不好意思开口……而且,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我。”我闷坐在椅子上,摆弄这桌上的365份祝福。

“做个朋友不好吗?”

“行倒是行……唉,算了算了,我请他吃个饭吧,顺便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于是,我给谭黎超打了电话。

“生日祝福收到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他那爽朗的笑声。

“嗯,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的事,还有之前社团的事……想……请你吃个饭。”

“帮你是我自愿的,吃饭嘛,当然没问题,几点?”

“晚自习以后吧,我们晚上要扫雪。”

“知道了,出来时多穿点,外面冷。”

“好,到时联系。”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不知怎么回事,外面冷,寝室冷,教室也特别冷,读单词时都能看到自己呵出的哈气。我将暖宝宝让给了韦莱,让她放在衣服里,至少能比热水瓶好些。韦莱揉着肚子上完了下午的课,大姨妈是个讨人厌的存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的时候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五天后还得稳妥地送她离开,如果没有了它,假设每个月能省下30元钱,一年是360元,30年就是10800元,这么大的一笔数目做什么不好,就算换成硬币扔出去也能听见响声……

“朵儿,你要吃饭的话就自己去吧,我回寝室了。”韦莱扶着桌子对我说。

“只有半小时的时间,我不吃了,莱莱,走,送你回去。”我搀起韦莱,把暖宝宝塞给她,“晚上的扫雪别去了,和导员请个假,本来外面就冷,着凉的话肚子会更痛的。”

她摆摆手,将暖宝宝贴这衣服放好,“还是算了,不能给假,我回寝室躺一会就好了。”

回到寝室,我把韦莱扶上床,拿来自己的枕头垫在她的身下,让腰部少受一点力,拿过暖宝,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替她盖好了被子,接了一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条件有限,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做完这些,感觉自己特别像电视剧里演的接生婆。

一转身,群消息响了。

“通知:今晚五点,大家在一教门前集合,导员会来查人,互相转告,勿迟到缺席。”

我们的扫雪区域在c区,从人工湖到松树林,900多平米的面积。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分的,外院本就男生少,女生的力量肯定不如男生,这么大面积的担当区一个小时肯定完成不了,六点后,天黑了,更看不清了。

“来来来,我先给每个人分一下扫雪区,等下咱分工合作,谁先扫完谁走。”陈盼一边说,一遍将铁锹立在了离我们最近的一棵松树旁。

“一起扫不就完事了?你不是一直主张班级团结么?”我扫了她一眼,鄙视地说,“谁先扫完谁先走……我在小学当班长时就说过这话,那时我10岁,但你20岁了……再说了,咱班南方女生这么多,人家个子小小的,从来没扫过雪,你好意思让人家扫那么多吗?!”

陈盼没说话。

“算了算了,咱大家一起扫吧。”一个女生提议。

“对啊,一起扫,人多力量大。”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没人反对。于是,从松树林旁开始,大家拿着铁锹,自愿地五米一个人地开始铲雪。雪花在地上睡了一夜后,贴近地面的部分已经冻成了冰,需要用力地铲才能除去。好在南方的孩子们对铲雪相当感兴趣,聊着天拍着照,卖力地铲,兴起时抓起冰面上还没紧实的雪,团成一团互相扔着,被寒风吹红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

快七点时,天已全黑,寒风凛冽地吹着。扫了一个多小时的雪,每个人都累了,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拄着铁锹弯着腰聊着天,等待导员下“结束”的口令。

“好像你们南方人比我们北方人抗冻啊!”我朝聚在一起看雪的几个浙江女生说。最近,我有了新发现,班上的南方女生并不怕冷,她们在冬天也敞着怀穿羽绒服,而且,从来不带围巾、手套和帽子,抗寒能力比我们北方人强多了。

当然了,乔诗祁是个例外,她总是怕这怕那。

“是啊,我们冬天没有供暖,室内湿冷湿冷的,有时候室内还没有室外暖和呢,我们已经冻习惯了。”一个女生笑着回答我。

七点半,导员来检查时,发现有一块属于我们班的担当区没有打扫。不用想就知道,是陈盼的疏忽。事先已经有人问过她了,可她并没有告诉我们这里的雪也该清理。

“还要辛苦大家一下,咱们早点扫完早回去休息。”导员走后,陈盼对大家说。

女生们抱怨了几声后,纷纷不情愿地拿起铁锹朝分担区走去。

“大家等一下!”我朝已经走远的人群喊了一声,“既然这是班长的疏忽,那就应该她自己承担,哪有这么大的人惹了事,还需要其他人帮着收拾烂摊子的?!自己承担吧班长,反正你从付老师那得到的恩惠也不少。”

我定定地看着陈盼,她还是沉默着。

两个女生拎着铁锹朝我们走来,其余人,仍然停在原地没有动。这么冷的天,况且大家都没吃饭,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地伴着黑夜扫雪。

“算了林朵,一起帮陈盼扫吧。”一个女生说。

“那你就扫咯,反正我没那么伟大,我还要回寝室休息呢。”我耸耸肩,拉着韦莱离开了。

“扫完了,出来吧,正门见。”我给谭黎超发了短信。

他很快地回复了,“收到,马上。”

晚餐,谭黎超选了离我寝室楼最近的砂锅店。

他点了一份砂锅麻辣烫,我只要了一瓶纯净水。

“减肥么?”他拿过我的纯净水瓶,替我拧开。

“谢谢。”

“郑斐然是我们社团的新人,最近我带她,她把你收集祝福的事告诉了我,那个男生……你很喜欢吧?”

“嗯,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他了。”我坦然地看着他,“他叫周梓瑞,我很喜欢他。表过白,被拒绝了,我在努力,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我也在等着下次表白的机会。”

“我对你……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谭黎超搓着手,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

“一开始,我没想到会喜欢上你,直到军训那天,你在学校贴有关教官的新闻,我发现这女孩有性格,但又怕你因为贴这些东西遭处分,所以帮你清理了。之后,与你聊天,我发现你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有点各路,却不招人烦。我这个人不怎么会表达,把话说出口会不好意思,我只会默默地做,默默地对你好……”说着说着,他红了脸。

“谭学长,谢谢你为我的这些事。一些你说出来了,还有一些你没说出来的,我都知道……”我握着水瓶,缓缓地说,“以前,我说过伤你的话,我想向你道歉……以后,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能做朋友,你是我在cc师范的第一个男生朋友……”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沉沉地叹了口气,“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随叫随到!......那个男生……祝你们在一起。”

走前,谭黎超将他的手套给了我,“拿着,扫雪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