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中，一景一物都会如期而至。深秋、落叶、颓败的花，都如此。

随着国庆佳节的结束，2012年的最后一个假期也悄悄溜走了。

暖阳离开，寒潮即至，人们相拥着取暖。步伐匆匆，层层的落叶被无情地碾压，来不及道别就已粉身碎骨。它们没有重生，死去既是消逝，新一年接替它们的片片绿叶更是如此，芳华只那一刹。我不喜欢深秋，更不喜欢冬天，万物如同死去了一般，沉睡、晦暗、寂寥、轻轻瞭望，所到之处尽是萧条。而寒冬，这个让人只闻字眼就会不觉发冷的季节，更是漫长得令我想逃离。

明明是暗淡的，却偏要用无暇的雪去覆盖，层层的灰尘，染得雪花也不再洁白。

上周，因为赵博洋要出差，走前，把陪s姐产检的任务交给了我。却在这一天，我很意外地看到了晓蝶，她怀孕了。

孩子是上次来接她的那个男人的。试纸显示两道杠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忙忙碌碌中，她并未发觉任何的异样。由于这一年多来晓蝶频繁地喝酒、吸烟、昼夜颠倒，加之孕初期又服用了药物，所以医生并不建议她将孩子生下来。

“打算要这个孩子吗？”s姐听完了医生的话，问她。

“做掉吧。”我说，“那个男人有家。”

s姐直起身子，移开了轻抚孕肚的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晓蝶，静默了许久才开口，“孩子......还没有成型，现在做掉的话，还来得及，对你身体的伤害也不大。”

晓蝶只凝视着前方，不说一句。我知道，我的话、s姐的话，她都听到了。

“乖，听医生的话，我们才22岁，机会还有那么多，做什么都不晚。”我劝她。

她还是不说话。

s姐向我使了个眼神，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让晓蝶静一静。

随即，s姐起身，我刚要站起，打算和她一同离开，却被她按下了，“你留在这陪一陪晓蝶。”

我点头，重新坐回晓蝶旁边。

安慰人这活，我不擅长，更别提劝别人打胎了。

“别在这陪我了，去找周梓瑞吧，我没事，经历过那么多，这点小事暂时还打不倒我。”她的话语很轻，柔柔弱弱的，像极了那个与我初识的她。只是这柔声的细语中，隐隐地多了些许的沙哑，像瘪下去的皮球，弹啊弹，却已回不到起点。

“我和他下午才见面呢，来得及。”我说。

“真好，学生时代的爱情，那么的简单纯粹，连初次牵手都会脸红紧张。想念了，就见上一面，一起吃一顿平价的饭菜也会觉得幸福感爆棚。”晓蝶抬起头，轻呵了一口气，这熙攘的人群，她的目光从未移开，“朵儿，你也觉得我活该吧？！”

我点了点头，好在她没有看到。

“当年，如果罗皓不走，可能我们现在也和田馨冉他们一样了，登记，准备结婚。”她微低了头，凄楚地笑，摩挲着手链上闪闪的水晶球，“可命运却偏偏弄反了我和田馨冉的人生，我的好结局给了她，她的结局塞给了我，多可笑。”

“田馨冉的甜是用多少的苦换来的，你知道吗？”我打断了她，“晓蝶，换做是你，黑暗无助的十多年，没钱、没亲人、没朋友，这样的日子你是否能坚持得下来？”

她转头看向我，语气冰冷，“我现在过得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生活？！”

“你可以选择结束！你有资本选择结束！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这世间并非如你所见的那样！不要逼得自己每天活在灰色空间里！”

她偏头，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可是，现在，我不想结束了。”

“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开开心心地做个善良的人，原本有恬淡温馨的生活可以过，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得这般冷血！”

“因为我需要被尊重，这种感觉，你不懂。”她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尽是坚忍和寒冷，“善良？善良不过是个没有出路的做法，因为无奈、无能，所以善良。”

我被噎得无言以对。

“替我幸福吧，好好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想像以前那样揽她入怀，柔声安慰，可刚抬起手，却还是放了回去，“我们都会幸福的，以一种自己觉得快乐的方式。你选择的路，走好就好。”

“我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她说。

“一定要这样吗？”

她轻轻地抚了抚尚且平坦的腹部，倏地笑了，“我独自一人，这个孩子也是独自一人，我们都是孤单的，冬天那么漫长，挤在一起才不会太冷。”

“你可要考虑好。如果没有孩子，你可以随心地谈恋爱，选择的空间会很大。一旦把孩子生下来，那么你就成了单亲妈妈，最坏的结局就是一辈子孤单地照顾他，等到离世的那天，又让他复制你的结局。”

听我说完，她自嘲地一笑，“恋爱？最想爱的时光已经过了，和我的热情一起消失了。”

我没再劝她，虽然我很想劝。

陪晓蝶从医院走出时，已是正午时分。骤然而起的大风吹乱了头发，也吹乱了聚集成推的枯叶。我扶着晓蝶缓缓走下台阶，坠落而至的新叶飘摇在脚边，晃了几晃，慢慢地散了。

坐车回校的途中，我接到了李涵宇的电话。

“我帮你表哥找到工作了。”

我开心得笑出了声，直到前方乘客回头看我时，才赶忙收住了笑。

“什么工作啊？”

“我朋友的妈妈和别人合伙办了个幼儿园，挺正规的，我把你表哥的情况和她说了，她说正好幼儿园现在在招体育老师，如果他有意向的话可以直接来上班，每月2800，正常休假，有全勤奖，年底有奖金，五险一金全交。”

“呀！那可真不错！我马上就告诉他，辛苦你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他笑，“没什么，你开心就是好事。”

“说到做到，我得请你吃饭。”我说。

他很愉快地答应了，“那就三天后的这个时间吧。”

降温的缘故，周梓瑞来学校看我时已经穿上了初冬的装备。他对深色的呢子大衣情有独钟，今天也不例外，深蓝色的外套将他颀长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由于腿长，他走路很快，大衣随着步伐的加快左右摆动。深灰色的鸡心马甲里套着红白格衬衫，如常的老干部风格。稍显减龄的是脚上的那双秋冬款的红白aj，清新的运动风看着颇为帅气。

我将已经托人替他找到了工作的好消息告诉了他，喜滋滋地期待着他的拥抱。

但，他拒绝了。

“我不去，我一个大男人当什么幼师？！”

“不是幼师，是幼儿园的体育老师。”我笑着纠正。

他很坚决地摇头，“不适合我，做不了，我的脾气只能应对15岁以上的孩子，5岁以下实在没耐心。现在的学生太娇贵，万一我一生气把孩子打了的话，那可就摊上事了。”

“你的脾气没那么火爆，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暴戾”我笑着继续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试一试吧，再怎么说也比现在盲目地四处奔波强啊。”

他板起脸看向我，“你觉得我找不到工作吗？”

我连忙否认。

“心意我领了，以后不要托人帮我找工作了，我有手有脚，还不需要你的帮助。”

几句话弄得我心很凉，但因为爱，我还是忍着没有发作，“我觉得你适合这个工作，不试一下的话就太可惜了。”

“林朵，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男人，用不着你帮！如果看不上我现在这状态的话就趁早说！以后不要再托人帮我找工作了，我不喜欢！”

“好！算我眼瞎帮错了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他的话激起了我的怒火。

“我没让你帮忙，是你自愿要帮的！”

我一脚踹翻了腿边的椅子，转身离去。

他没有留我，也没追过来哄我。

我越想越憋屈，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奶奶个大乌鸦的！帮人还帮出错了！！

十月的风真是强劲，才几步的工夫，泪水就已干涸。呵，幸福总是这么短暂，只开心了那么几分钟就被打回了原形。

爱一个人，太累......

拿钥匙开门时，我意外地发现门没有锁。

韦莱回来了。

我径直地扑到她的怀里，只哭，不说一句话。

她很懂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不说，她不问。

哭到不想再哭时，我从韦莱的怀中坐起，胡乱地抓了几张面巾纸在脸上一通乱抹，“白瞎了今天的这一脸妆了，他不知道为了见他我化了多久的妆！喵的！没说几句就吵架！总是这样！他有脾气，难道我就没有吗？！！！”

“周梓瑞工作找得不顺利？”韦莱问我。顺手将我扔在地上的纸巾捡起，扔进纸篓。

“嗯，去了好几次，可没有一次是满载而归的。人才市场上清一色的销售岗，卖药、卖饲料、卖保险……别说是他了，连我都一样也没看上。”

“c市的人才市场已经这样了吗？”韦莱一边说，一边扶我站起，“我记得几年前陪姐姐去的时候，展厅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正规单位呢。”

“我也知道那会儿。如今这糟糕的局面纯是扩招弄得，大学生一点都不值钱了！”

韦莱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到了我的桌上，“喝吧，安抚一下你这暴躁的烦闷心绪。”

我没理那牛奶，呆呆地坐着，“莱莱，你说周梓瑞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好心好意地托人替他找工作，他不止不领情，还嫌我多管闲事。”

“你让别人帮他找工作？”韦莱将手中的申论题册放到了一边，“朵儿，你做事不要这么鲁莽好不好？男人是需要尊严和赞赏的，周梓瑞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更需要尊严和赞赏，你却让别人替他找工作，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你知道我没这意思……”我回头，弱弱地看向韦莱，“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他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正好现在有人能帮他，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了。”

“你找的谁？别告诉我是那个追你的商务男。”

我点头。

“朵儿啊，我记得和你说过，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要少接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那么多人可以选择，他却偏偏接触了你，动机怎么可能单纯？！再者说，他30岁了，有哪个正儿八经的30岁成年人会随意地向陌生人要微信？！……他是老手了，你还只是个小白人。”

“他人挺好的。”我说，“聊天的时候懂得适可而止，从不说越格的话。而且......再心理上，他比周梓瑞成熟得多。”

“他比周梓瑞多吃了八年的咸盐，自然比他成熟了。朵儿，现在是周梓瑞的特殊时期，你该理解他、包容他，做事之前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这样做的话，人家是否会欣然地接受。周梓瑞不错，这么久了，一直在包容你的幼稚和无理取闹，你不喜欢的事他不做，总是迁就你的情绪，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有了韦莱的开导，我的心情好了不少。至少我知道周梓瑞还是喜欢我的，生气的原因与爱情无关，只是单纯地因为我私自做主替他找工作而使他失了自尊。

想完，我豁然地笑，“莱莱，多亏有你。”

“既然那么喜欢周梓瑞，就多理解一下他，毕业之前的爱情是非常脆弱的，你该学会忍让。”

“知道啦！”我笑着答应。

回到座位时，桌上已经放上了各式的吃食。生鸡蛋、牛奶、面包片、下饭菜。

“这些是我从家里给你带的，刚进寝室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肯定没好好吃早餐。”整理完桌面，韦莱拿着奶锅走到了我身边，“喏，这个是低压的，寝室里可以用，刚才我已经替你试过了。每天早上喝牛奶之前，先把奶热一下，天冷了，直接喝的话肚子疼。”

“嗯！嗯！”我撒娇地笑。三年来，韦莱总是如春风般地陪着我。

“哦对了，那个下饭菜每顿要少吃哈！有点咸。我妈做的时候放了两次盐。”一边说，她一边将盛着下饭菜的罐头瓶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许久才将瓶子放回原位，“替你检查过了，没变质。这是我妈八月份的时候做的，放在家里很长时间了，出门时太匆忙，我忘了查看，还好味道没变化。”

“阿姨怎么样了？”我问。

“还那样，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她不听，不放心我，一定要住在家里。”韦莱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最近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

“这么糟糕的状态你还有时间回来照顾我，我们果然是真爱……唉，蓦然回首千百遍，最爱我的那个人近在眼前。”我笑，要亲她，又被她躲开了。

“总是没个正经！”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你不是说一个人住在寝室害怕嘛，我就回来陪你几天。”

“那阿姨怎么办？”

“我姥姥、我大姨，还有老姨和小舅妈这段时间在我家住，帮着我照顾我妈。”

“莱莱，我想去看看阿姨。”我说。

她没有立即答应我，停顿几秒后才柔婉地一笑，“下周吧，我带你一起回家，免得你自己去的话又要买东西。”

“给阿姨买水果的钱我还是有的。”我笑着拍了她一下。

聊备考、聊追星、交换最近对生活的感悟，我俩在床上又玩闹了好一会，直到我的电话铃声响起，韦莱才回到了自己位置。

“干嘛呢？”电话里传来周梓瑞那醇厚的男低音。

气早就消了，但由于尚处于冷战时期，所以我憋住了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那个……”他干笑了两声后清了清嗓子，“明天我有时间，可以带你去咱们高中附近的好香包吃冰激凌，你不是一直喜欢吃那家的甜品嘛......顺便回b中看看你们班主任，这么长时间了，他一直没有见过我呢。”

“再说吧。”我说。捂住了即将迸发出的大笑。

“还有……想和你道个歉，上午不该对你发脾气……”

“哦，没了？”

“没了。”他低声地说，带着一点憨憨傻傻的笑。而后，微微疑惑地问我，“那……除了这个，我还应该说点什么？”

面前浮现出周梓瑞羞赧的样子，越想，我越我憋不住地笑，“说你爱我啊，傻子。”

“哦哦，爱！”

即便在提醒下他才说出了这个字，可我还是幸福得红了脸。

片刻后，一个想法冲出了大脑。

“欧巴，晚上我一个人在寝室住有点害怕。”

话音刚落，对面的韦莱非常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张开嘴刚要说话，我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她好像懂了，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家住呗。”他说。

“不要嘛。”我握着手机向他甜腻地撒娇，“回家住的话不利于备考。”

周梓瑞笑，“住寝室的话你害怕，还不想回家，那你想怎么办？”

“你来陪我呗。”我说。

“别闹，我家离你们学校太远，如果去的话，时间全搭在路上了。再者说，你们寝室不让男生进，咱俩不能成宿地待在操场啊，是不是？”前因后果地分析清楚后，他哄孩子一般地哄着我，“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好在寝室住，什么事都没有的。”

我无语，也无奈，话都说到这份儿了，他竟然还是不明白。算了，别提这事了。

挂掉电话，我失神地抱膝靠墙坐着，手里依旧握着手机，想着我和周梓瑞刚才的对话。

“孩子大了，有心事了？”韦莱笑看着我，“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有了和林琅一样的想法？”

我嘟着嘴，一边翻看和周梓瑞的聊天记录，一边问她，“莱莱，说完那些话我就后悔了。你说周梓瑞是真的没懂我的意思？还是随便地找了个理由拒绝我？”

“他是真的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舒了口气，还好，他没懂。

“你自己也知道周梓瑞是个一根筋的直男，他不懂女生这个缺点你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所以就别计较了，也别多想，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韦莱劝我。

我将手机扔到一边，叹了口气，“我总是怕失去他，怕周梓瑞有一天喜欢上其他女生。”

“你那么自信，怕什么？”

“可是我一面对周梓瑞就没自信了。”我说。抓起身边的被子将自己裹进了被窝。

“朵儿，你不要被林琅的那些想法洗脑，没有几个女生能做到她那样。到什么时候就做什么事，别提前，也别延后，柏拉图式的爱情不适合以后，但适合学生时代。”

我侧过身看向她，“莱莱，周梓瑞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她笑，很鄙视地斜了我一眼，“如果我说他不喜欢你的话，你就会提分手吗？……放心吧，你的男神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吵架都打电话向你道歉了。”

我转过头，看着天花板傻呵呵地笑。

明天又能和周梓瑞见面了，真好！

等下雪的时候，我们要一起去南湖滑雪！

以后……以后......

嘿嘿，我们还有好多个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