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一月一到，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一段诗词。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程鑫的家人通过辗转，终于联系到了与田馨冉稍有血缘的姨母。老人家说，冉冉这孩子小的时候她看过，聪明伶俐，从小就知道与别人分享，会把邻居送给她的比巴卜泡泡糖掰一半给院子里没有零食吃的小朋友。不过这孩子身材瘦瘦小小的，像个火柴人，脸色总是蜡黄，一蹲一起关节也会嘎巴嘎巴地响……而后，老人叹了口气，这孩子，打小就可怜，她爸她妈也没正事，既然养不起孩子，干嘛还要生下来，生下来也不照顾，简直是作孽。

原来，在田馨冉五岁的时候，由于生活窘迫，她的妈妈选择了离家出走，在邻村找了个条件稍好的瘸腿单身汉，开始与人家搭伙过日子。次年，她的爸爸外出打工，却不幸在一次高空作业中坠楼而亡。丧偶后，她的妈妈终于找到了合理又合法的理由，于是，在丈夫去世的第四个月，和搭伙过日子的单身汉领了结婚证。她的奶奶为了家族的名誉，也为了让孩子对今后的生活抱有一丝希望，所以，多年来一直用善意的谎言欺骗田馨冉，说她的爸妈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常年在外打工，只要她表现得好，爸妈在大年三十的那天就会带着礼物回来看她。

一晃，17年……

第二天，按照姨母给的地址，程鑫的家人去了田馨冉妈妈的新家。说明来意后，田馨冉的妈妈完全没有一丝惊讶，平静地面对大家，冷冷地反问他们打算怎么办。她无情的反应激怒了在场的每一位。程母满是怒意地指责她，同行的程家人毫不留情地质问她，连一向寡言的程父，也拍着桌子大骂她不配为人母……

田馨冉的妈妈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与田馨冉相认。她说，一开始她就不打算要这孩子，是田家人一直劝她把孩子生下来。所以，自己没有义务把她养大，这份责任该是田家的。

相认无望。考虑了很久后，程鑫的爸妈还是决定将这个结果告诉田馨冉。

听后，田馨冉平静地回了房间。公婆走后，她把自己藏到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可后来，她还是选择了原谅妈妈……

她说，喝中药的这段日子，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其实备孕与怀胎一样都是不易的，需要与孩子有缘，需要命中注定。不止母体会孕吐、常感疲劳、尿频、情绪糟糕，在与母体相见之前，每一个小小的胎儿也会经历或多或少的磨难。脐带勒脖、胎位不正、体内缺氧……母与子是有缘的，即便遥遥不得望，可最后的最后，还是相见了。既然相见，缘便舍不掉，情亦割不断。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她会去看妈妈。

今年的冬天不止提前，还分外地冷。才十一月份，我就已经套上了寒冬时才会穿的厚棉裤，羽绒服也换成了加厚的，围巾、手套、帽子更是一样都不敢少，又提早地穿上了雪地靴。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我整个人看起来至少大了一个码。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强忍寒风穿着单层露脚踝的裤子招摇过市，可如今，我不会了。懂得爱自己才是最好的成熟。

单位里来自苏州的katrina说，自己在苏州时经常听人说，东北的冬天可以冻掉人的下巴和耳朵，冷风直钻脖子，吹得胸腔疼。当时自己不信，来到c市工作后，发现“谣言”并非谣言，东北的冬天真够呛！不止这些，雪糕摆在路边卖、屋檐下的冰锥、打出溜滑、组团打雪仗以及一不小心摔个大屁墩更是南方甚少得见的场面。

2013.11.13日，周梓瑞生日的前一天，我结束了实习生活，成为了tran语言中心的正式员工，换了办公桌，也换了工牌。

smoothie说，ivy，把你留下并不是因为小朔的这层关系，是觉得你有能力做好tran的翻译工作。所以你要脚踏实地地工作，对得起这放弃休息的分分秒秒。

成为正式员工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从本月起，我的工资会大幅度上涨，底薪是实习期的三倍，加上零零碎碎的外快收入，月薪7000没有问题。不过随之而来的，我的休息日会变少，每周单休，手机24小时开机，每月会有一次的周日加班，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虽有点不情愿，不过终于不用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即便加班，也不见得是件糟糕事。

下班后，我去专柜买下了一直想买却没有买的mac口红，手里有钱的感觉特别棒！除了烈焰红色，我又买了一支豆沙色的，一支下班后用，另一支工作时涂。这两个月来，smoothie隔三差五地和我强调妆容不要太扎眼，色彩搭配要尽量柔和，让人看着舒服，眼影的颜色不要太深，口红的颜色不要太鲜艳。一向张扬的我，为了赚钱，全都忍了。

接着，我去富苑的mr.r原创工作室取回了前段时间定做的科比公仔，又在jackjones的专卖店买了一条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然后去隔壁的户外用品店选了很多双登山专用的气垫鞋垫，打算明天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周梓瑞。他的工作是体力活，每天有多半的时间在行走，能坐下休息的时候很少，因此，除了鞋要舒适外，给力的鞋垫同样必不可少。

最近半个月，我有些忽略周梓瑞。为了通过实习期的考核，我不止工作期间不敢溜号，回家后也会花大量的时间在泛读和原音上，捧着几千页的牛津词典往返于单位与家之间。和他微信聊得少了，每天只进行“今天累不累”、“明天忙不忙”“早点休息，明天加油”这类的简单寒暄。电话也没怎么打，有事便说事，无事就不闲聊。所以，对于他的近况我突然不了解了。有人问我时，我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他很忙。确实，在我不联系他的这段日子里，他的确很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才刚休息了一会，即刻又要开工。面对我的精简问候，他的回答同样言简意赅，并无絮赘。

这些，我没在意。为了生活，我们终究要舍弃一些无谓的坚持。

2013.11.14日，雾霾后的c市倏地晴了。天空朗朗，映得路边零落的枯叶也有了刹那的光辉，飘摇几下，盈盈地去拥抱远方。

今天是周梓瑞的23周岁生日，为了多一些相处的时间，我带着三包礼物去上班，打算下班后直接去他的单位找他，和他一起过生日。

一早，我就被办公室的伙伴们围住了。

“给男朋友的吗？”katrina问我。

rainbow看了眼我桌上的衬衫包装袋，“嗯？ivy有男朋友了？ooooops…够低调的，这么长时间我一直以为你是单身呢。”

“是啊，我还想呢，正好我表弟还没有女朋友，还打算介绍你们认识呢。”……

我们正聊着，smoothie走了过来。

人群没有散去，titi让了个位置给她。

“男朋友过生日啊？”

我点头，谦和又信誓旦旦地看向她，“组长，放心吧，工作时间我不会开小差的。”

“和我不用这么见外，你知道的，我喜欢工作效率高的员工。”她起身，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十点多的时候dr.yan会过来给大家开会，开完会你就下班吧。”

我大喜，赶忙起身，“thanku组长！”

“年轻时的爱情，我懂。”smoothie摆摆手，笑了笑，离开。

人群也纷纷散去。

邻桌的katrina隔着包装袋摆弄着科比公仔，“好好准备吧，咱们组长还是很开明的，估计两点多你就可以下班了…….组长是过来人，他现在的老公就是高中时的同桌，高二时被组长追到了手，俩人一路走来挺不容易的，所以很懂你。”

我略略吃惊，随即一脸八卦地看向katrina，“组长是倒追啊？！这做法在她的那个年代也算很fashion了，真棒！”

“这些都是组长告诉我们的……组长喜欢学习好的人，而那时候，姐夫正是班上的no.1，所以组长格外留意他，总找各式各样的问题向他请教。其实她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想多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机会，想让他多留意一下自己……”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在一起了啊……”katrina将公仔轻放在我的音响旁边，“组长是个只重才华不看长相的人……唉，娶了组长这么个有颜值、有学识、上得厅堂、进得厨房的女人，姐夫真的是捡了个大便宜。”

我笑，“一提到组长的老公，你们总是‘姐夫’、‘姐夫’地叫，好像和他很熟悉。”

“因为组长的这层关系啊……她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做到了真心相待，所以大家也很拥护她，顺带着，我们也对姐夫很好。以后你就发现了，这小两口都是很不错的人。”

听她说完，我暗暗窃喜。也因着恋爱经历的相似，我对smoothie的好感直线上升。有了这样一位给力的上司，看来以后的翻译生涯不会太难熬了。

午休时，我给周梓瑞打了电话，可他关机。

也许他在给手机充电，所以我没理会，笑呵呵地跟着同事吃饭去了。他有这样的习惯，在手机只剩10％电量的时候，会先行关机，直到充满电。

2点20，例会结束，我又给他打了一遍电话，依旧关机。

有点担心、有点生气、有点失落……心情突然有点变坏了。

于是我拎着三袋礼物直奔他的单位。

周梓瑞工作的单位是一家在c市颇有名气的婚庆公司，除婚礼外，这家公司还承接各种演出事宜，涉猎面广泛。因此，在这里工作的员工颇为辛苦。每周只休息半天，除了每天至少要出两个现场外，还要做演出道具、扎花束、催熟花苞，特殊节日还要外出卖花。一人多用，却只给一份工资。但在这个就业机会偏少的c市，即便员工怨念深厚，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毕竟，相比其他工作，这份月薪6000多的工作已经相当不错。

去找周梓瑞的次数多了，前台女孩已经记住了我。

“周梓瑞还在忙吗？”我说。

她先是惊讶，继而友好地朝我笑了笑，“他已经辞职了，四天前就辞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个灯笼！！！

已经连续两次了，别人都知道他辞职的事，只有我不知道，还傻乎乎地以为他很忙，还贱兮兮地不好意思打扰他。

走出大门，我气急败坏地再一次拨了周梓瑞的电话。

又！气！急！败！坏！地！挂！断！！！

行！既然你不联系我，那我去找你！周梓瑞，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我叫了辆计程车直奔他家。

从大三开始到现在，周梓瑞的家我去过很多次，不过，因为他和父母同住的关系，每次都没有上楼，只在楼下的小广场里略坐坐。我曾问他，叔叔阿姨会不会从窗口看到我。他说，没事，如果看到的话，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会和他们正式见面的。

每每想到这，我对周梓瑞的所有怨气就都消了。很幸福，真的幸福，无论结局怎样，至少他曾真的很用心地考虑过我们的以后。

“周梓瑞！”我朝四楼的窗口大喊。

喊完后，我开始紧紧地盯着他家的窗口，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说真的，喊完后我有点担心，怕把周梓瑞的爸妈招来，怕她们觉得我不够贤淑，像个泼妇似的大喊大叫。

没有回应。窗口也不见他的身影。

我拿出手机，又打了一遍电话给他。关机moretime。

我踮起脚，一边大喊他的名字，一边留神着楼栋门。

“踮起脚尖，看得更远”这话是扯淡的。脚尖踮起后，视野范围没有任何变化，以前能看到多少，现在还能看到多少，并没有增加分毫。如若增加，纯属心理作用。

喊到第三遍时，周梓瑞从楼门走出。

此时的我已满肚怨气，不需要任何的助燃剂就可以原地爆炸。

“你还好意思出来！”我把三包礼物朝他扔了过去。

他朝地上瞄了一眼，并没有将东西拾起，“怎么了？”

“你辞职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大声地质问他。

“不想让你和我一起担心。”

“上次辞职后，你也是这么做的，当时我记得和你说过这事。我说，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更担心。”我走近他，很大力地捶了他一下，“已经第二次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我最不能接受的办法来告诉我？？？”

“你安静些。”

“我不！”

周梓瑞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地上的礼物一一拾起，拉了拉我的胳膊，“到这面说吧。”

我没拒绝，跟着他在小区广场的石凳上坐下。

“生日礼物？谢谢你。”他将礼物一一看过后，放在了jackjones的纸袋里。

我没理他。

“林朵，我们分手吧。”

心一紧，我无措地看向他，“为什么？……因为我总和你吵架吗？那我不吵了，你不喜欢的事我全都改，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不要提分手好不好？”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我打算去深圳看看，c市……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那我和你一起走！”我丝毫没有犹豫，“明天！明天我就辞职，和你一起去！”

“你别这样。”周梓瑞温和地看了看我，很快避开目光，“我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么做，所以，我的原计划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在深圳确定好工作再联系你。等到一切都成定数时，想变也变不了了，既让你死心，也让我死心。可还是没有狠下心……”

“我这面辞职不难，手头的工作交接完毕后就可以离职！”我赶忙说道。

“但我不能允许自己这么自私。”

“我是愿意的！”我急得拉住他的衣袖，“我有口译证书，英语这行该考的证书也全部考下来了，大不了到了深圳后依旧从实习翻译做起，工资低点就低点，有什么的？！我不怕吃苦！”

他叹了口气，“你和我不一样，我是男人，道义上规定我们赚钱养家，多折腾折腾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可你是从小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的，他们不会舍得让你在异地过苦日子。你的妈妈有甲状腺炎，爸爸有高血压，你知道，他们二老都经不起紧张和忧心……”

“那我去和他们说，就说是我自己要离开c市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先听我说完。”他拉我在旁边坐下，“很多时候，现实会击碎美好，无论这份美好筹划得是否周全。那天你说要在25岁时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你说那个人是我，其实我很开心，可是以我现在的条件，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无法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

“那我们就不办婚礼，等以后钱赚够了再补办……”

“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落魄呢？”

“你不会！”我坚定地否定道，“深圳不像咱们三线城市这样要啥没啥，那里的就业机会很多，你又有上进心、肯吃苦，所以最多苦五年，五年后，你一定能有一些作为的！”

他笑了笑，“五年……五年后你就28岁了，五年的时间会改变太多，欲望和平淡会逼得很多东西退回到原点。如果五年后我们分手了呢？那时的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华。最美的时光都给了我，可最后却无疾而终，你不后悔吗？”

“时间可以向前走，可是我们可以不变啊！”我很焦急。

“如果我说，是我变了呢？……林朵，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的爱情，是在错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这时的我不适合这时的你，我们，一直，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我的心开始狂跳。像三年前第一次向他表白那样，紧张无措、慌张到说不出下文。

“郑斐然提出分手后，我曾一度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留不住喜欢的人，给不了她稍好的生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我回到c市，重新与你取得了联系，然后我们在一起。林朵，你给了我不少从前没有过的快乐，那段时间，只要有你在身边，我立马觉得元气满满。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怀念那段时光，我们不用为了赚钱而装孙子，可以困了就睡，想玩就玩，可以不计后果地讨厌一个人，也可以无畏现实轰轰烈烈地爱……后来，我开始工作，你在学校准备考试，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们从没有试着去了解对方正在经历的生活吧，咱俩开始吵架，你怪我不陪你，我觉得你不心疼我工作辛苦。吵的次数多了，说真的，我有点厌了，一点点地，我再一次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在，我失业了，对于未来的何去何从完全不知，你成了翻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你看，咱俩的距离再一次地拉大了。今天的分手，我考虑了很久，怎样才能把伤害值降到最低。我曾想，要么别再联系你了，让我逐渐从你的记忆里消失，可后来我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找不到我的那几天对你而言太难熬，这种做法太残忍。所以我选择了在今天把这些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林朵，对不起，我不能耽误你，更不能说服自己收下你的隐忍和付出，强迫自己再一次爱上你……”

分别的路口，我们一左一右，一个向前，一个向后。这一次，第一次，周梓瑞没有送我。

我问他，从头到尾，我有没有走进过你的内心。

他说，当然。只是，因为痛过，所以怕了，因为怕了，便没有勇气回头，更无力解释，直到误会越来越深，直到我们渐行渐远。

我说，我不会怪你，永远都不会。这四年，谢谢你，让我一步步勇敢。

他说，因为你的这些勇敢，曾让我的生活豁然开朗。

后来，我笑着笑着哭了。

后来，我们各自有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