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乱(一)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01

才过立冬,凛冽的风就卷着冰雹子给人们来了个下马威,所幸雹子小,入地便化,没造成大灾祸。

雉娘过惯了早起晚睡的生活,窗外头还是黑乎乎时,就从被褥里爬了出来,裹了冬袄,在床头发了阵呆。

从点着炭盆的暖房间出来,小媳妇儿的脸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起了红晕,宅墙外那颗大树一夜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院里天井石板上覆着层白霜,很安静,偶尔细细的窸窣响动随着风传过来,那是外宅干粗重活的下人已经起来了,正在忙碌。

往常这个时辰,她该拌食料去养鸡喂骡了,但现在当了官太太,不需要再操持什么,骨头闲得都犯痒了。

“苦日子能熬,美日子倒过不舒服了,没出息。”雉娘呵了口白气,捏着小拳头敲了自个脑袋几下,“咚咚”的闷响,要是让婢女瞧见,又得窃窃议论,说国相夫人傻劲上来了。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石板小径闲逛,府邸是前任相国留下的,颇有几分显赫气派,院大墙白瓦红,刘备家里人少,又不喜整日待在屋里,所以伺候的仆婢不多,一路遇不见人,显得空旷。

出得两道院门,雉娘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唱曲,有点耳熟,侧着头细听,是李家的怪人又在嚷怪腔怪调了,不过这次的调调比以前好听些。

他男人总说,生死兄弟分开来住,成什么体统,显得疏远,所以府里格外分出几栋别院,由几个叔叔住着,来往也方便,兴致来了,聚到一处比武论文,挑灯夜谈,同寝共眠,方才是手足恩重。

黑灯瞎火的,她逛到四叔的院子中来了。

这个年代,妇人倒没后世那么多条条框框的理学规矩,可雉娘没由来地有些心乱,刚想扭头朝回走,就听见有人说,“唷,是嫂子啊,起得真早哩。”

李臣也起得早,在院子里练了趟武,二哥三哥臂力惊人,招式刚猛异常,天生就适合冲战阵斩敌将,他学不会,便随着简雍习那剑道技击之术,年月乱,就是书生学士也有身好武艺,至少防身绰绰有余。

等发了身潮潮热汗,李臣坐天井沿上休息,刘府没富贵到豢养歌姬舞娘,每人配个贴身美婢,也都不喜好这个调调,用膳食都是去堂厅一道吃,午时仆人轮流来打扫清理,现在也没旁人,所以不怕遭人笑话,正哼着黄梅戏,另个年代他奶奶喜欢听,耳熏目染下到现在还记得些唱腔。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这是《天仙配》的唱词,当时流传最广,印象也深,随口就能唱来。

正唱着欢哩,眼角瞅到有人影,一看是雉娘,他招招手,才说了句话,冷风吹过,打了几个生响的喷嚏。

“你……把袄衣穿上,汗凉了冻到骨头,得生病的。”雉娘站院门旁,过了会,轻轻说。

“喔,不碍事。”李臣一头汗,正燥得慌,不在乎地回答。

“去穿上,病了没人照顾的。”

“这说的什么话,就算真病了,大哥还请不起郎中?再不济,还有嫂子嘛。”李臣逗着趣,不过听雉娘言语很坚持,还是回了屋,等穿好厚袄,再出来时,门空人去,已经瞧不到她。

“没说两句话就走,大清早的真悠闲。”李臣耸耸肩,又接着哼了起来,“……你挑水来我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

……

雉娘小跑急走地赶回房,这时天放亮了,刚进门,就瞧到床旁坐着个人,吓了她一跳,再看,是崔婶,愁着张脸,嘴唇动了,不知在念叨什么。

“婆婆,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睡会?”雉娘凑过去,坐到老人身侧,检查着衣服,见婆婆穿得很厚实,才放了心,又起身去点炭盆子。

“笨闺女,在自个家,又有人伺候着,还怕婆婆穿少了冻着呢?”崔婶笑道,“你去哪了?”

“就在院子里闲逛了会。”

“还没习惯吧,多过些时日,就觉得享福了。”崔婶把媳妇儿拉过来,打量着,突然又问,“乖媳妇,别臊,老实跟婆婆说,备儿他……他最近到底睡你房里了没?”

愣了一下,雉娘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当下连脖子根都红透了,“没。”她摇着头,声音细得像只小虫豸。

“歹小子,有这么当汉子的么!”老婶子一下子暴跳如雷,“作孽啊,就算不为孙娃想,也不该冷落了我的好媳妇!”骂着骂着一口气就堵了胸口,喘了好久才缓过来。

“国相怎么了,哪怕做了刺史州牧,也是我肚子里滚下来的肉,”她且气且哀,抱着雉娘呜咽,“婆婆给你做主,等那混帐货回来,非打折两根腿骨不可,让他整日朝外跑,让他不念着个家。”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清清闲闲地陪着婆婆,也就足够了。”将头埋在老人怀里,雉娘憋着泪说。

“糊涂话,哪有女人乐意熬活寡的。”崔婶教训道,拿指头狠狠捏了捏媳妇的脸颊肉,“还有件事,婆婆也琢磨很久了,臣儿都二十出头的人了,也该寻房媳妇了,成家立业嘛,有了婆娘,男人的心稳了,骨子里也有了奔头。”

她摸着雉娘的头,接着说,“在老家时是穷,没根基,难找合意的闺女,现在不同了,都当了官儿,富贵了,备儿心野性子不细,也不知道去说道说道,咱妇道人家可得帮衬帮衬。”

莫名间,雉娘有些心虚,她咬着嘴唇,绞着手指,“四叔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晓得会瞅上谁。”

“细找慢寻,总会有合心意的。”崔婶说,还有句话她藏在心里,“这样,就安宁了,我死也能合眼了……”

婆媳间的对话,李臣一无所知,他可是忙惨了,一直在衙门地头奔波。

刘备是在半月前誓的师出的军,整个郡国的事务就落到了功曹主簿的头上,特别是今年冬季冷得早,估摸得下大雪,要防地冻天灾,屋垮人亡,郡国内四处放粮施衣,免得出现冻死饥荒,百姓缺了暖少了吃食,容易乱,如果和青州其它地方的乱民群起响应,整个平原国就完了。

李臣贴告示雇了几百劳力,都是郡内贫苦,没备好过冬的青壮汉子和些不事种植的逛鬼,把平原县的城墙修缮加固了番,主要是给点活计,既熬了他们精力,防止了作乱,城墙稳固了,县上也多份安全,以备万一。

工钱不高,早晚两顿半粟半麦的杂饭,虽是重体力活,但对很多人而言,就是老天照顾了。

县城留守着一百军士,刘备兵本就不多,留不下更多的人了,“要防饿殍,百姓有个屋子有碗饭吃,就不会遭人唆使着造反了。”

他暗指着地方上的一些大户,刘备和他们的关系不太融洽,但也不能铲除,一则没个缘由就抄家灭族,落了坏名声,二则这年月能知书识字的,至少也是个小豪强出身,不能和地方上的人共治,外来客连书记小吏都找不到,特别如刘备这小班底的,根本就无法管理事务郡民了。

“等开春,主公就应该能回师了,当然,这是指蓟侯和邟乡侯都懂得退进。”简雍喝了口热水,暖了肺腑,疲倦的脸也精神了些。

“嗯,公孙大人竟起全兵,明显是拿力迫人哩,但后面幽州有刘虞,听说和他不太对付,冀州牧韩馥大人也是袁家的旧吏,拖得太久易起变故,不过袁渤海没个准备,不会死战,大概会求和吧。”李臣搓了搓冻红的手,这是两人在公事之余分析推演的结果。

“河北群雄并起,主公却只能仰人鼻息,真真错过机会。”

“是啊,平原一国,实在是太小了。”

坐在小国,观测天下,越看越觉得自己渺小,无形中倒起了几分雄心壮志,这是李臣参议国事以来,日益加深的感觉。

“虽对历史不太熟,但至少知道兄长以后的前程,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他想,“这时代之洪流,总会由我们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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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儿忙公事,回晚了,大伙包涵。

看讨论区,有同志觉得饺子吃得慢,一小媳妇多少字了还没吃抹干净,别急,该吃到嘴的绝对逃不掉。

花一万字就能吃到的,那算什么好饺子,就一开胃的小腌黄瓜。

ps1:黄梅戏发源地乃湖北黄梅县,我奶奶就爱听,从小我耳朵都听出茧了,还真会唱几句,不跑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