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徐州亲家(三)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862

刘家的老夫人崔婶,年轻时也是一极有倔性的妇人,带着幼子编席织鞋养家,卖地借债送儿子去读书,严父慈母一身担着,硬是把个生性游手好闲的浪荡儿子,培养成了心有大志的国相老爷

涿县楼桑村刘氏是个大族,那么多房小辈,有家境富裕的,有打小聪慧的,可如今,混得顶冒尖的,还得属她家的备儿。

前不久族叔刘元起还托人带来了书信,唉,外头乱,隔着个大冀州,想闻得点家乡的消息真不容易,她找账房先生读了信,字里行间都在夸她是个福气婆婆,儿子当大官,能清享富贵,叫人羡慕。

信末探试地问了问,说他家儿子德然不得志,虽受族里举荐,可只是在蓟郡当了个跑腿小吏,辛苦受气又没奔头,看是不是国相侄儿能提携一把,打虎凭兄弟嘛,外姓旁人哪有自族人可靠?

当初备儿能求学卢大儒,还是元起叔发话借的财货,虽然他婆娘不待见备儿,老是风言说钱都喂猪吃了,听得人脸皮泛辣,但终究是欠下的人情债。

这是公事,崔婶知晓分寸,从不仗着身份过问国郡中的事务,琢磨着待备儿回来,提上一提,让他来做主。

不过家中的私事,就由她来拍板了,头年就催促着臣儿寻个屋里人,便到现在都没见个动静,不能再拖下去呐。

也许是人老了,总爱瞎想瞎担忧,但那块心病就咯在肺腑里,结了顽疤形了痼疾。不上不下,每每夜梦转醒之间,就觉得气顺不上来。

又不敢把话挑明,毕竟是老婆子的乱想法,天塌下来也得闷在心底,带进棺材。

老实话,是备儿亏欠了好媳妇,可女人家。除了忍受,期盼着汉子回心转意外,还能有啥法子哩?

更别提孙娃的事了,她都暗中张罗着,给备儿找个妾室。虽说对不住雉娘,可这香火传承比天大啊。

混小子长大,孝顺归孝顺,但有自个的主意打算,她说地话也不是啥子都听都从了。

再把话转回臣儿身上,前不久他去北海国办公,带回个小姑娘,可爱精灵。小美人胚子一个,那眉眼相貌,打包票能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高兴哇,女子十五及笄嫁人,不过那是官话,一般十四过点就够了。有些地方养不起女儿,十二三岁就出嫁的也不是没。

可臣儿还不松口,连说误会,也不摸着胸膛想想。人家小姑娘真对你没啥子念想,会巴巴的跟来么?

她拉着崔启年打听过,这姑娘是徐州人,世族千金,家里大富大贵,花销钱来泼水撒土似地,出趟门便有十七八个僮仆陪随。这就有点犯难了。家世太好。嫁闺女都是有规矩门道,不是多备聘礼多请媒婆就能办得妥的。说不准还惹来对方的嘲讽。

仔细想想,真是困难重重,不过既然是自个干儿,那就得有点担当,把他当成亲骨肉般的帮衬。

“腆着脸也要试试,真说成了桩婚缘,那便好。”

崔婶思来想去,还拉着糜丫头问:“乖闺女,要是你嫁给了我家臣儿,开心不?”

糜贞娘死得早,爹和大哥一个性子,讲究君子德行,虽爱宠却憋在心中,少有温情脉脉的时候,这几天下来,崔婶早晚陪着她,由得她撒娇使欢,人又慈祥可亲,无形中娘亲的影子和这老人重叠在了一起。

“嫁人真地好玩儿么?”小丫头勾着老人的脖子,在婶子怀里问,“狐儿脸,呃,”她吐了下粉舌,“李家哥哥说了,不准我提嫁人的事。”

“那换句话,要是往后你再也见不着臣儿了,会怎么想?”

“为什么唷,我家有大楼船,就算回了家,想来玩也方便。”糜贞扬着小脸,眸子里都是疑问。

“再过得一两年,你总得嫁出去的,大族家教严,到时不得夫家允许,怎可随意见外头的男人?”

“啊,连门儿都不能串?故事也不能来听?”丫头吃惊地嚷,随后又忆起,二哥糜芳地姬妾可不是如此么,独门别院怪孤单的,当下摇晃着脑袋,“那多没意思啊,我不嫁人了。”

“傻孩子说糊涂话,”崔婶循循善诱,“臣儿就不同了,朝大说有根骨,又机灵,迟早能闯荡出事业,朝小说,也知冷暖肯疼人的良善心肠,不会委屈身边人的。”

糜贞歪着头,圆滚滚的指头压在唇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颊上染着淡淡的晕红,“我不习惯和人睡张床上,别扭得紧,要是同意分床儿的话,嫁他好像还不错。”

果然是千金小姐,不像乡下婆娘,忌讳少,年岁一到,这人道方面的事差不多也都知晓了。

崔婶清楚,没家族长辈同意,闺女地承诺不算数的,但听姑娘语气似乎不反感,心里就有了底。

“当初我个妇道人家,能把备儿拉扯大,今儿也得拿出点劲头,亲自把媒做成了。”她遐想着,“等臣儿回来,瞧见自个有了个媳妇,也不知会多开心唷。”

干娘的那点心窟眼,李臣就算知道了,也没空理会,他正披头散发,冷着张脸,仗剑嘶吼,“退回车阵,集中!”

时辰已快到凌晨了,天际泛着一溜鱼肚白,贼人头领很善兵法,这时候是长夜将过,天微微透亮,再警觉的人无形中也松了心,困意上涌,睡眼惺忪,头低着低着就禁不住打了个盹。

贼人先舍了马,叼着刀摸进来。无声无息,血光迸溅,一腔子烫血喷得丈把高,撒得四下青草变了颜色,等醒神的人发声示警时,山谷狭窄处的通道已然被攻破了。

诱敌是个打心理战地伎俩,李臣本想先靠谷口守上一小时,如果贼人见骨头硬。难一口吞下,想撤时,再装着不支地样子退回拖车铁链围成的车阵中,沿路撒肉般,勾扯得敌军不退。

想法是好。但他的人多是县城地差役、没砍过脑壳的雏儿,揉着眼跳起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何事,就撒腿朝车后躲,初初交锋,就失了险地关口,死的人大多是脑门背后一道露骨头的长血口子。

贼兵百人出头,个个善厮杀。看来是袁营中特意挑选出的老兵悍勇,刀光一闪,便是颗人头。

如果不是早前布置下地暗桩绊马索阻挡了第二波骑队的速攻,让李臣及时收拢了人马,早直接就冲入了内营。

“举矛!”他疾呼,三百多乡勇手发颤地从车后竖起长矛。刹不住脚步地敌兵连人带马撞上矛尖,马撅起蹄子,肚子划开,一大梆子血肠脏腑泼洒下来。淋得人一身红,眼都张不开。

有个摔进车阵内地骑士滚了几遭,灰头灰脑的爬起来,拔了腰刀,表情狰狞地冲着李臣就扑过来。

“功曹大人!”有老差役惊呼地赶过来。

“直娘贼!”李臣回剑格挡,脚下也不闲着,一腿撩向对方下阴。轻骑穿地半身软甲。下体没防备,发声惨叫。再一瞬间,剑就插进胸口了。

“关二哥老子都能招架几回合,凭你?”

慌张之间,力道用得大,李臣喘着粗气,连拔几下都没把剑拔出来,卡到肋骨中了,他扔了剑,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声音里透着戾气,“,不想死就站直点,把矛握紧,抬高。”

居然没吐也没作呕,事实上,李臣根本没空去想这档子事,“别露头,身形藏在车上土石后,防箭!”

头领亲手格杀贼人,立威壮胆,倒让这群惊惶忙乱的新兵蛋子稳了下来,按着以前训练过的姿势,斜斜竖起手中枪矛。

人就是这样,不管事后如何后怕,肾上腺素爆发了,整个人便兴奋狂野起来。

在车后立矛阵,是李臣昔日看电影学来的,上百大兵上着刺刀躲工事后,几千土著骆驼兵围着打就找不到好下口的地方,可惜此刻手中的不是火枪是矛,只能防不能反击。

“糟,起始时退得太快,时间拖得不够,要是敌人有了警惕,直接遁走,根本没法追。”李臣思绪潮涌,“那就白冒了场险,冤枉让人压着挨了顿打。”

他并不清楚,开始时手下这群乡勇表现得太出色了,嗯,不是表演,根本就是险些溃散,倒让贼首起了迷糊。

本来高览盘算着一击不中,远遁百里,决不恋战,但起初地局势实在有利。

“只看那慌乱样子,不是精兵,应当乃临时召集的地方乡勇,再冲上几遭,骇破了胆一溃,阵势便自行散了。”他想。

来回冲杀了数次,直至天色越来越明,瞧着如洪水中孤堤,随时会崩塌的车阵,硬是没攻进半步。

高览铁青着一张脸,退到一处小山峁,居高临下查探着局势,对这位曾与河北名将潘凤齐名的豪杰而言,指挥区区百人的偷袭战,便如鱼儿撒籽般进退自如,“如有五十步卒,披重甲持大盾,层层推进,破这乌龟阵易如反掌。”他啐道。

“该撤了?”高览寻思,再过得几息,天就完全大亮,虽没探得临近有援兵,但终究不妥。

而且瞧眼前的格局,铁锁连车,长枪林立,完全是早有准备,防着骑兵袭营地模样。

知进退,不贪婪,才是奇袭骚扰的根本。

只差一口气啊,如不是对方下阴招,将谷外野草连着茎叶,打结成天然的绊马索,叫人无从察觉,很是折损了十来匹好马,耽搁了战机,否则此刻早拆了营帐,烧了粮秣。

一大块冒油的好肥肉,吮唇边溜了圈,还不待咀嚼,就得吐出来,真真憋气。

权衡再三,撤地话还没喊出口,就远远望见交战处骚乱了起来,数辆横着的大车在反复冲撞下,轰然倒地,露出缺口,就如乌龟王八裂了甲壳,现出嫩肉,正等着你下嘴来咬。

“给我冲进去!”高览厉声喝道,一马当先,沿着斜坡杀气腾腾地直奔而下。待赵将军到,今儿吃他娘的一顿肥饺子!”缺口处,李臣大吼,嗓子都喊哑了,他方才窥见贼人攻势渐疏,有撤退的架势,当机立断,自个推倒了当土墙用的车子,引得敌军继续酣战。

一波羽箭迎面而来,射穿了乡勇刚从废车上拆下来,举在手中的木板,顿时有几人惨呼着捂着脖子倒下。

“补上,站两排,立矛。”李臣咬着白牙,脸色如铁,“想吞掉老子?噎死你!”

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额头淌着血,粘上睫毛,眼前一片暗红,就在最紧要的关口,身边残余地人欢呼起来,李臣瞧不真切,拿脏兮兮地袖子擦把眼,才看到,贼人剩下的七十多骑正驭马回转,朝谷外退去。

赵云地伏兵,终于到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力气退潮似地泄了,只觉得胳膊软绵绵的,抬都抬不起来。

环顾四周,数百乡勇折损了三成,差不多三、四个人换对方悍骑一条命。

“娘的,下回老子可不玩心跳了。”李臣费力地吐了口唾沫,“教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脑子想出来的谋略,哪能没破绽?而这恰恰是关键所在。”

平原、刘府。

“锵……”糜竺目瞪口呆,手中的食箸直直落下,溅得半桌汤汁,狼籍不堪。

他知道妹子的娇纵个性,几个族中管事根本请不动,也不敢多管,不亲自来领人,小妹她真能在外头野上个半年。

刚入城,国相府的老太太出面,开席设宴,好是一番款待,“长辈有请,少不敢推辞”,他自然是欣然答应,顺便备上重礼,以谢刘家近日来对妹子的照料。

荤汤素菜上了两趟,淡酒喝过一旬,不知不觉间,话题居然拐到了小妹的婚事上,老人家软语恳求,糜竺乃敦厚君子,心中虽颇有埋怨,也不好说重话,拂袖而去,惟有苦笑,“吾妹年幼,性子未定,说的话哪能当真,况且家中尚有老父,这婚约大事,竺也做不得主。”

崔婶一拍掌,“这也对,其实我家也不贪图什么,只是觉得小贞儿天真可爱,乃臣儿良配,便厚颜相商,或者,让臣儿去趟徐州,于贵府小住上段时日,一则能让糜家众长辈瞧瞧他的人品禀性,二则便是成不了亲眷,两家多加来往,互相提携,也是美事。”

糜竺还不及答话,妹子就欢喜道,“好哇,住多久都没问题,故事都还没讲完呢,”又望过来,皱着鼻头,“大哥,若不依我,死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