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 嫂子,我回来了(三)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87

小年越临近,稚娘心中的情绪就越激奋,在祭灶的传统上,官家比平头百姓要尊贵,当老爷的腊月二十三过节,百姓家则是腊月二十四,“官三民四”嘛,又因为妇道人家不能祭灶、碰供品的习俗,年货得备着等到了时辰,让当家的汉子亲手捧上香台,她除了偶尔指挥下人忙碌,剩下的时间清闲得紧,缩在屋子里发呆,一对眸子凝视着远方,仿佛视线能穿透院墙、跨越无穷的距离,望见正冒着风雪,朝家赶来的那个人。

崔婶和小媳妇都不识字,上月到家的书信还是刘备拿到娘的房中,亲自念了遍,说四弟腊月左右应当能回,五月底去的徐州,掐指一算,光阴已然流逝了半年。

这段时间里,稚娘和夫君的关系依旧是生疏的,偶尔刘备在老娘的唠叨下,来她屋里坐坐,也是像屁股下点着炭火,没一会就火燎火燎地走了,日子一久,肚皮还是没有动静——这是当然,又没夫妻生活,哪里来的娃娃呢——连最是疼爱她的婆婆,也有了些怨言。

崔婶不清楚小两口之间的冷漠,她这一年来病疾缠身,眼花耳背,已不复以前在钩子村时的精明,而且也不能为了媳妇的心情,就不顾老刘家的传宗接代了啊。

前不久她终于忍不住,对稚娘提了下纳妾的事。

“好媳妇啊,不是婆婆多嘴,可当正妻的要有气度。生养不出孩子没关系,如果妾室有了,头胎就过继到你地膝下。”崔婶还以为是稚娘善嫉,不准有妾室来争宠呢。

“我没关系的,只是,夫君似乎也没这个意思。”稚娘巴不得有人来分担自己的苦恼。

“备儿总是出征频繁,军营中哪里去找呢?”崔婶唉声叹气,“我房里的那两个婢女。都是挑着好容貌买的,妻贤妾美这是个理吧,可备儿来问安时,就没打正眼瞧过。”

应付完老人,稚娘数着日子,缝衣纳鞋,要为婆婆、夫君和几位叔叔都置身新衣。

说来可叹。夫君衣服的尺寸她都经常弄错,前些时候刘备还唠叨,“袖口短了两寸,还有,现在你身份不同,别老躲在房里忙针线活,得养出国相夫人的大气。”但四叔的尺码就刚刚好,不长不短不窄不宽。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吃不好睡不好地。也不知瘦了多少,衣衫还合身不?”缝着缝着,有时稚娘停下手里的活计。出神地想。

以为别离会让胸中的骚动平息,可又化成浓浓的思念,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小媳妇怎能想到,她亲爱的四叔,她那被天老爷派来折磨自己的冤家,此际正花烛快活着呢。唉,就算她知道了。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来说道呢?

推窗朝外望,积在屋顶上地白雪、缀在檐下的冰柱,映照出了腊月的年味。

“日子真快呢,又要走完一年了。”她搓着手,轻轻呵出口白气,瞧着淡淡的烟幕在空气中飘散殆尽。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你一个。塑我一个。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这是后世美娇娘管道升所写的名词,用来形容正值新婚,蜜里调油的男女最似乎不过。

“等回了家,得补个礼,否则太委屈你了。”偏厢的炕上,李臣轻轻搂着婆娘,两团硕大丰腴的软肉顶在他的胸口,一弹一弹地。

“妾身任凭老爷做主。”季兰声音细细的,脸蛋儿露出欢好后的那种湿濡地潮红,眉宇间流淌着成熟妇人特有的妩媚。

男人的手在她背上温温的抚过,让这个半辈子都没舒心过的女人觉得幸福,恨不得就这么一辈子贴在他的怀里不爬出来。

成为东家的妾侍并没有给季兰带来实质上的变化,或者说,她本身并没有想要什么变化,路途上,和以往一般,她还是勤快地早起,给众人烧火做饭,并且乐在其中,假如突然间什么事都不让干了,倒会让这个妇人惊慌失措,觉得自己没用了,派不上用场了。

事实上,她偶尔还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只有在夜晚,躺在男人身旁时,季兰才感到心安,才觉得,这一切不是虚幻而是能抓在掌中地真实。

她幸福而满足。

“到时让干娘替咱们主持,也不知几位兄长在不在平原,得等他们都在,好来见礼。”

“太隆重了不好,会惹旁人说道的……”季兰说,对非嫡妻的小妾而言,最多见见长辈,让家族承认她的身份,大肆操办,反而还违背礼制呢。

“你呀,别太苛刻自己了。”

“妾身……就是想好好伺候老爷,别的都不紧要。”

两人互相依偎着说着些体己话,大约是那两陀胸脯肉太不安分了,勾扯人阳气,李臣的呼吸渐渐地带了点急促,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妇人察觉到了男人的暗示,身子也更加地发软了。

就在不上不下地关口,隔壁大房里,突然传来了呜呜的梗咽声,悠悠地,仿佛带了丝丝怨气。

“宝儿又发噩梦了。”季兰轻叫道,湿漉漉刚被手指挑逗起情火地眸儿,充满了歉意的神情。

“快去看看吧。”李臣吸了口气,无奈地说。

这闺女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是单纯,还是故意捣乱,经常夜里抱着被褥跑过来,带着哭腔撒娇,“娘,宝儿方才做了噩梦,梦见娘没了,只剩下宝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然后像只受惊的小狗,不管不顾地挤上床,铺好被子,睡到她娘那头,还画蛇添足地补充句,“李叔,您家别怪,我是真的怕。”

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又不是亲生的,也不知道避嫌。

他个当爹爹的,只能大度地让出床位,自己去小屋的冷炕上睡了,天冷炕潮,他恨得牙痒痒,气过了又觉得好笑,恍惚间,还颇有几分天伦之乐的感觉。

然后等闺女睡熟了,季兰再悄悄地膜过来,背着人偷情似地。

“虽然麻烦,似乎还别有情调。”李臣苦中作乐地想。

望了眼婆娘急匆匆推开厢门的背影,他伸了伸懒腰,别过身子,闭上眼。

“终于要回家了。”李臣想,“又要见着嫂子了。”

他对季兰,说实话,是七分怜悯加三分情意,想必季兰对他的感情,也是报恩的情绪更多吧。

男女间的那点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不都是凑合着过日子呗。只要让自己死心,让干娘高兴,让那点该死的背德的臊火熄灭,就够了。

“其实我在骨子里,还是很自私的,否则,就不会纳她为妾了。”黑暗中,李臣叹息,“往后,要多对她好些。”

不知等了多久,季兰还没回来,男人在纷至沓来的思绪中,昏沉沉地睡着了。

“还没有困意么?”季兰从不知道自己的闺女怕黑,乡村长大的野娃娃,伸手不见五指,没点月光的黑夜都敢去田里逮蛤蟆,生堆火没盐没油的烤了吃,怎么突然间染上了这毛病咧?

甘梅的眸子亮亮的,在漆黑的夜晚格外醒目,也不知为何,季兰有些惧意,她仿佛想起了昔日逃难时,夜里遇到了只瘪着肚皮的孤狼。

狼畏惧人多,不敢上前,可舍不得离开,沿途不紧不慢地相随着,只到荒民点了篝火宿营,才怏怏地离开。

那狼眼的光,也是这般刺刺的碜人。

“娘,你说了的,要陪我整晚,可哄我睡着了,却跑去了东家的房里。”

“宝儿乖,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该知道,娘又嫁人了,”季兰没心眼,以为女儿尚不了解男女之事,含糊地解释,“就像以前在沛县老家,我和你爹还不是睡在起?”

“娘,嫁给东家,你真是自愿的?他真的没胁迫过你?”

“说傻话哩,老爷不是歹人,娘只有开心。”季兰笑着捏了捏闺女的脸颊。

甘梅沉默了一会,看着娘,直到认为那流露出的幸福神情不似作伪,才长长地吐了口闷气,像下了决心般,慎重地说,“从明儿起,我不唤他为东家了,就喊爹爹,真心实意的喊。”

走走停停,腊月十九,终于要到平原县了。

离家越近,越感到心悸,平原的风比外州的温润,平原的雪比外州的洁白,平原的人,也比外州要显着亲切。

在见到稚娘前,李臣设想了许多情景,来让自己显得自然。

“嫂子,这大半年来身体还好吧,唷,冬天还真冷……”太嗦,不像自家人打招呼,反而生硬。

“嫂子缝的袭衣,我在朐县时已经收到了,挺合身的,亏得你心细呢……”太亲密,好像自己心里挂念着什么。

想了又想,可当迈进刘府,望见稚娘迎上来的身影时,把一切雕琢后的言辞都甩在了脑后。

他只是发自肺腑地说,“嫂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