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青州贼(一)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84

天寒地硬,土冻得像陀生铁,一锄头下去,双手倒被反撞之力震得臂膀酸麻,人人叫苦不堪,午时那顿热麦粥养起来的力气,小半日就消耗干净了,当官的不知小卒子辛劳,骑在马背上来回巡视,大声吆喝道,“快点挖,入夜前得把栅栏立好。”谁手脚慢点一鞭子就抽了过去,疼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这是胶东与北海国交界处的都昌郡,残缺的四面土城墙在草木凋败的旷野中显得孤伶伶的,胶东乃青州匪患最烈的地方,每逢过冬,煎熬不住的乱民就会出山掠夺,破城杀官开仓放粮,席卷一空,都昌郡深受其害,临近乡民不是逃了,就是相随着入了贼窝,十室九空,一派萧条。

年前北海相孔融大肆招兵买马,这日月光景人命贱,一筐筐三两重的馍馍朝校场一摆,有的是精壮汉子抢着来吃这卖命粮,但整个青州,也只有他孔文举能拿得现粮来,一口气募得这么多新兵,又拜大将宗宝为荡寇都尉,王修为典军祭酒,亲领军两万步卒,出平寿,入胶东,屯兵于都昌,志在一举扫平贼寇,还北海境内一个清静。

两万兵啊,虽一半是新卒,但人人软甲铁刀,够吃大半年的粮秣正源源不断的送来,哪怕是青州刺史田楷,都养不起这种装备的兵。

城外的嘈杂和士卒的抱怨并没传到孔大人的耳里,他端坐在被打扫干净的县衙内,眺望着寂寥无云的天空,甚至还有些诗性。

“将松香焚上。”孔融刚洗浴一新,穿着素服,白衣似雪,又有下人展开竹简,温酒洗笔磨墨,伺候着老爷作赋。

持三尺剑,披鱼鳞甲。戴紫金兜,率十万兵,伐逆讨贼。气吞千里。遥想此情此景,饶是孔文举这个温文如玉的儒者,也不禁目眩神移,心情激荡起来。那出征路途上的些许辛苦,也不算得什么了。

他暗自揣摩,打了几遍腹稿,这讨匪赋须做得极为炫丽华美,才彰显得出北海大国的威严。文人儒将的风度。所以额外慎重,仿佛诗赋完工之际,黄巾匪民就能灰飞烟灭似地。

“约三千贼兵于都昌城前五十里,宗将军领亲兵驱逐,尚未交战,贼人已自行溃去……”有不知风雅之道的小校快步闯了进来,跪于门槛外,哑着喉咙禀报。

被人一嗓子打断了诗性,让孔融略为不快地皱起眉毛。/**/他放下笔。轻笑道,“还当是何事。为将之道,山崩地裂于前而不动声色胜则不喜,败则不忧,区区几千缺衣少食,连盔甲都穿不上的贼寇,在我北海精兵面前,本该如此。”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询问道,“遣往平原地信使可曾派出?”

“回相国话,昨日已经派遣。”

孔融点点头,“早前陶徐州曾来书信,言那刘备志在朝廷大义,不愿将有用之身耗费在诸侯私斗之上,我不忍冷了忠臣良将之心,这讨匪功绩,便分给平原一点呗,否则,凭自家的兵士,就绰绰有余了。”

又对旁人叹道,“可惜那孝子太史子义尚在辽东游学未归,他弓马娴熟,有万夫不挡之勇,不然正能用为前锋。”

正相商间,另有探马前来急报,“胶东大寇管亥已出崂山,沿途四方颇有山寨贼首云集响应,合兵一处。”

“管亥?”孔融冷声直哼,“我曾听闻,多有愚民编了歌谣,唱什么管大王,将身藏,穿州过府抢官粮,简直荒谬,令荡寇都尉宗宝领五千军,半月之内,我要见管匪的首级呈上。”

此时此际,壮志满怀地孔融不会相信,几天后被扔在都昌城门下地,是宗宝那颗破烂不堪的头颅。

就像在蚂蚁窝旁放了块蜜糖,胶东全境十数万饥肠辘辘,连草根都挖了精光的乱民,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爬也要爬到都昌来。

他们不惧生死,不怕刀枪,只知道,没粮没衣,今年冬天全家就得给饿死冻死。

而都昌有吃食,有衣穿,能让大伙活过漫长的冬季。

推倒城墙,杀光守兵,揪出狗官,割下头来当球踢,这才是所有人唯一地活路。

在小年过后的正月,立于箭楼上观看敌势的孔融面无人色,那什么不动声色的稳重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他眼里,漫山遍野的不是人,而是无数眼冒绿光地饿狼。

都昌已是狼群中地一座孤城。

“平……平原兵还没到么?”他怎么也掩盖不住,声线中的那丝颤音。掀开道缝隙,屋外的冷空气静悄悄地窜进来,宿醉中的刘备皱着张脸,口齿不清地唠叨了几句,在炕上翻了个身,

他开心咧,阔别半载的四弟不但归家了,还带回个水灵灵的婆娘,刘备会识人,一瞅就知道是个低眉顺眼的贤惠女人,年岁大些没关系,知温暖懂得疼就成,崔婶也高兴,直说臣儿总算了解了她的一桩心事,过得两年,家境再发达些,如能把糜家丫头也娶回来,妻持家妾暖床,那就美满。

虽说纳妾不是娶嫡妻,办个寻常家宴热闹下就可以了,但毕竟四弟是头一次,所以操办得隆重了些,县衙上下的官吏都来了,觥筹交错,连喝了半宿酒,他喝到兴头上,还半褪了上衣,击瓮高歌一曲呢,唱家乡地梆子歌,扯着喉咙嚷,旁人劝都劝不住。

想起这事,刘备脸皮红了红,困意也消散了几分,一国之相醉醺醺地打个赤膊,在那干嚎个山歌野调,太不雅了,平白惹人笑话哩。

“手足兄弟地喜事,难得高兴一场,粗鄙就粗鄙呗,咱认了。反正那种洛都的雅致风仪咱也学不来。”他想着,吐了口淡淡地酒气,挣扎地爬起来。残留着些许醉意。让脑壳疼得紧,正揉着额头的时候,一双白瓷似地小手,端着碗热腾腾地汤水递到了面前。

“国相大人。先喝碗药汤醒醒酒,暖暖胃。”姑娘家细碎碎地语声。

刘备愣了愣,才看清屋里有人,是弟妹带过来的闺女,说起来佐之比他有福气呢。一日间不但有了婆娘。连爹都当上了,他个做大哥早成亲的反而落到了后面。

那闺女也漂亮,白净净地活像樽玉琢的小人,瞅着就叫人欢喜,嘴也甜,昨日酒宴上不停招得娘开怀大笑,后来干脆离不得了,连说“宝儿,坐奶奶旁边来。多陪老太婆说说话。”

“别喊大人。自己家不兴这个,生疏。”刘备挥挥手。瞧见丫头怯生生地唤了声刘叔,才满意地笑了笑,一仰脖子把解酒汤全灌下了。

药料放得足,没半会人就舒服多了,才下炕,穿上布履,就觉得脚暖呵呵的,不由诧异。

“娘说的,腿一挨冻全身都随着冷,所以每天都早点起来,替爹爹暖暖鞋子,我刚才学着在火盆前烘了一道,是暖和些吧?”甘梅解释,又转身去倒洗脸地热水。

“四弟院子里少人伺候?这种琐事,让婢女去忙活。”刘备问,“咱刘府虽不是多富贵多气派,但请几个下人还是请得起的。等会得去训斥下府里的管事,怎地如此不经心。”

“是娘非要亲自来地,自己男人不心疼,难道还指望别人心疼么?”甘梅急忙说,“这也是娘说过地。”

“贤弟命里有福哟,这才叫婆娘嘛。”刘备一拍大腿,赞赞有词,“我婆娘就……”大概是觉得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不好,收了嘴。

“这药汤是夫人熬的,我路过时瞧见了,随手帮着端来的。”

“亏她还有这般心思……”刘备摸摸下颚的胡须,接过甘梅递过来地热毛巾,擦了把脸,又皱眉按着额头,脑袋还有点生疼。

“我来给大人揉揉。”没等刘备拒绝,姑娘就跑到他身后,手指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摩起来。

“这……罢了,当叔的今儿就享受下侄女的孝顺。”

刘备微眯着眼,全身放松地靠在软垫上,心里对弟妹的贤惠和家教更为满意了。

甘梅也很满意。

一清早她就忙得浑身汗,先去老夫人的屋里嘘寒问暖,又到爹爹地几位兄长那里去见见礼,然后去找稚娘讨教刺绣地技艺,给每个人都留下了乖巧懂事的印象,无形中对季兰的评价也更好了。

“都说官老爷内宅里容易起纠纷,娘是妾室,又不懂什么规矩,我多殷情些,大家族里的亲戚对娘的口碑就格外好,哪怕爹爹日后娶了正妻,娘的地位也能稳固。”

曾经苦难的生活,将姑娘的心性磨砺得精明,目光看得也长远,喜宴才过,她就未雨绸缪地帮娘筹划起后来的事。

假想敌便是糜家地大小姐。

唉,为什么娘嫁地不是刘大老爷呢?

虽然才初次见面,但甘梅对刘家的印象极好,刘国相威严慷慨,老夫人慈祥和蔼,少夫人也是副好相处地脾性。

总之,都比那个叫糜贞的刁蛮丫头要强,万一爹爹真娶了她,娘无论家世还是模样都比不得,又妻贵妾贱,说不得会受欺凌。

“哼,有我帮衬,那丫头还能翻了天?”甘梅一边细心地帮心目中的大老爷揉着额头,一边得意地想,“到时候你敢欺辱娘,一堆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悍妇呢。”我知道有人看了这章,要误会咱准备把甘宝儿怎么怎么样。

要记住,奥丁是很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