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货郎(四)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47

夜风拂着衣带,篝火尚未熄灭,燃烧的枯枝不时发出短促的“啪啪”声,摇曳的火光弄得人脸阴晴不定,一种荒谬的感觉涌上众人心头,以至于让他们一时间忘了发声叱责。

“你莫非在戏弄我不成?”曹操扯着缰绳调转过马头,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那胆大包天的货郎,眸子里跃动的神采,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好奇。

野店黑铺,用高价强行向过路人售卖些破烂物什、酒水吃食,以此牟利的勾当,不是没,多是本地的泼皮赖汉所为,欺负些眼生,没根基的外乡客,但……曹操环顾了下自己的亲随家将。

除了患上失心疯的蠢货,谁敢将这招用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彪悍军士身上,不怕惹来杀身之祸么?

若不是被痰迷了心窍的睁眼瞎,那便是别有所图。

“此乃藜蒿,长于河畔水沼,天生天养,吸取水气之精,日月之华,虽是不起眼的野菜,却鲜嫩多汁,入口清香,”李臣抓着把藜蒿叶子,声音平稳地说,“比起菜圃里的瓜果时蔬,别有番风味。”

“喔,确是味鲜爽口。”似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曹操顺着话回答,“但毕竟是乡野杂食,偶尔吃吃便可。”

“顺四时种百谷,逢饥馑挖野蕨,君腹中不觉饥渴难耐么?”“谷粟麦黍,人身之需,养气血活肌肤,才是正道,”曹黑子大笑,“昔日神农氏尝百草,命名归类,几次差点毒发身亡,才分出良善贵贱,我不敢效法先贤。去吃那无名之物。”

几句云里雾里的话绕过来绕过去,旁人大约也听明白了。

这是有“野贤”正在游说贵人,想成功名利禄。

一个说咱虽低贱,却胸怀良策,当得一用,难道你不求贤若渴吗;一个言你藏头露尾。鬼鬼祟祟,非君子风度,倒像小人行径,我哪敢收?

当初周文王遇姜太公。那姜子牙只是个野叟渔翁。汉高祖逢韩信。淮阴侯也是个钻过人裤裆。瞧起来懦弱无能地小吏。所以瞅着这人一副货郎打扮。曹操也没因此小看。能转弯抹角来推荐自己。和他对答如流地人。至少有点学识。但若仅限于此。也只是个小有才干地浮躁之徒。不值得再关注。

“我姓李名臣。字佐之。乃幽州人士。”这时候连刘大哥地名声都不显。李臣倒不怕他地往事被人发觉。所以直言不讳。“曾游历数州。虽不敢说有多大才能。但一则精通筹算。二则善相人。”

说完。仿佛要表现自己似地。背着手。“阁下面骨精奇。隐隐有紫气缭绕。乃世家出身。少不得位处高官。”话出口。曹操眸子里地光就淡了下来。嗤笑道。“观人相命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通人情明世理。你只不过看我衣饰华贵。随从精悍。高官厚禄之言。便是些骗人钱财地神汉神婆都讲得出来。”

似乎说到了点子上。那货郎一脸尴尬。急急走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要给在场所有人算上一算。扭转局势似地。

他望向曹洪说。“此乃福将。”

又看着陈宫叹道。“谋略过人。慷慨君子。我不如也。”

他装成副没多少才学,一心想求官的模样,就是不想让旁人太重视,日后好脱身,魏武将是大哥地宿敌,李臣就算再想做官,也绝不能投到他的帐中。

不然和兄长们在战场上相逢,互为敌人时,他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他个土麻雀,都不会栖到曹家这棵佳木上。

最后,李臣指着某个人直赞,“容貌粗犷,看眉间有煞气,嗯,腿微外阔,有些罗圈,一看就是弓马娴熟的猛将,所乘之马雄壮高大,乃胡种良驹,衣衫腰侧系着铜铃,头发曾结辫,如今却散开,不似汉家风俗,看来阁下似乎在边境待过很长时间,那里胡汉混居,习俗互通。”

这句话才是李臣真正要对曹黑子说的,也就是这些陈宫的随从,让他真正起了警觉。

此时若提起骑兵,唯有西凉并州等边境之地的诸侯才有大量好马,练得精骑,万马奔腾起来野战无敌,所以当年西凉兵骇得关东诸侯心惊胆战,非得结盟不可,公孙瓒将寡势微,也能和袁绍斗上好几年。

昔日兄长队伍中就有公孙蓟侯所赠地百余名胡人骑兵,被刘备视为珍宝,爱惜得不行,所以李臣格外熟悉,但就是他们,精气神都不如眼前的这些汉子。

在另个时空,他对汉末的历史没多少认识,能成为兄长臂力,都是靠着那点勤劳苦学,但陈宫弃曹操,成为吕布军师的事,还是清楚的。

李臣现在无权无势,又带着雉娘,一双卖货的小夫妻模样,万一真是卷入了阴谋,被人顺手一刀剁了灭口有什么稀奇?

不得不自保而已。

如果是误会,这时候张邈陈宫还没起反心,他也没明说,满嘴都是夸人,献媚之情满溢,也惹不来多余的灾祸,顶多叫人嘲笑轻视。

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曹操顺着货郎所指,凝神看去,早先天暗,又顾着谈笑,没注意到这点,此时才发觉,随陈宫而来的近三十骑军士,皆是乘胡马,腰挎骑弓,眼睛不由一眯,瞳仁都狭了几分。

除了他胯下所骑的好马,连自己亲兵地坐骑,都不如对方。

张邈虽是他旧友,但老曹深知军权不旁分的道理,东郡一地的守备皆是步卒乡勇,据城相守有余,攻城野战不足,顶多有些带劣马地探哨,何时多出队浑身胡人风习的悍骑?

“看你等相貌不凡,都是军中猛士,我却不知?真是埋没了人才。”曹操虽这么说,话中却透着狐疑。他这人有个习惯,一旦起了疑心,警惕之情比常人都强得多。

“我乃近日投奔张太守的。”那几人犹豫片刻,抱拳答道,语音的确带着并州人的腔调。

“不愧是孟卓兄,能得这般将士效力。”曹黑子哈哈大笑。笑声越响,面色越冷。

“曹公,天色已晚,怕城中备好的酒水都要凉了。”陈宫鞠躬说,心中却苦道:看来事不成了。

不由多看了那个货郎几眼,想把对方的容貌记在心底。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心性猥琐地小人,胡言乱语下,居然拆穿了他的布置。

陈宫咬牙切齿地暗骂着。

莫非天眷顾着曹贼?

东郡缺少悍卒。又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调兵遣将,暗中伏击。正好吕布遣大将魏续前来商议谋叛的事,此人是吕奉先族中远亲,深得信赖,由并州至洛阳到长安,随吕布转战南北,听到此事,拍着胸膛说,“随我从奉先公营中而来的,皆是久经厮杀的老卒。个个以一当十,此遭非擒得曹操,成我主公大业不可。”

没想到就是因此露了破绽。

“酒水就免了,国事要紧,不如你随我回营,公台神机妙算,我能有大用。”说这话时,曹操简直是皮笑肉不笑了,诸位亲兵早就围了过来。将他护在中间,缓缓后退,进入庙中。

一声叹息,陈宫直起身子,摇头道,“吾谋不成,倒害了张太守。”

“陈军师说地什么话?”魏续冷哼道,“就在这里将他拿下,也是一样的。”

“狗娘养的。先过爷这关。”曹洪红着眼。咬着铁牙,横在门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一时间剑拔弩张,人人拔刀在手,一边人多一边占据了地利,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愁云裹清月,天似乎又黯淡了几分。

“离远点。”李臣紧握着雉娘的手,早拉着她躲进庙里面,借着墙上地破洞,查探着眼前的局势,两人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潮汗。

“公台不够决断啊,主公昔日曾言,陈公台擅正策短奇计,果真如此,”人群中,荀却笑了起来,隔着门指点道,“谋分阴阳,阳谋者,王道也,可徐徐图之;阴谋者,占了出其不意四个字,得有速断速决之心才能成事,公台定是怕仓促间举兵,军中将士难以适从,走漏了风声,又惧主公大军毗邻,吕布援兵一时难至,如不能抓之为人质,孤城难以固守,所以才轻骑简装,诱我等入城,可惜可叹,如换了我,定蒙蔽全军,说是领州牧令出城剿贼,一鼓作气袭杀主公,事后将士就算知晓,怕被报复,也不得不从贼了,随后焚城毁仓,全军速退,以避复仇之师的锋芒,等到与那吕布会师后,再反攻而来。”

“我不如荀大人,行计拖泥带水,前瞻后顾,总想着万事都得顾全,稳妥为上,但世事哪能完美无瑕,”陈宫想了想,长叹良久,突然又皱眉,“你在拖延时间?”

“君难道没发现,我这边早少了个人么?”荀笑得风轻云淡,又对曹操说,“主公莫急,我也见这些骑士胡习精骑,不似东郡之人,以防万一,早遣人快马回营相报,让夏侯将军直捣黄龙,先攻克县郡,绝敌后路,妙才用兵神速,想必也要到了。”

妙才即是夏侯渊,擅急袭快攻,世人常有“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之说。

又回首对着李臣直叹气,“你这人,一通胡话,误打误撞惊扰了敌心,坏了我地计谋,我还正准备秘言给曹洪将军,趁敌人见事成心喜,放松警惕时,一把擒过敌首,占据先机呢,现在倒弄得不上不下的僵持局面。”

闻言曹操的眉宇也舒展开了,感慨地说,“多亏了文若。”

又有些悲哀,“我和孟卓恩同兄弟,如今却势成水火,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不再把外头地敌兵放到心中,大声感怀起乱世悲欢起来。

陈宫面色一变再变,现在曹操携亲兵以济水神庙为要塞,一时半载哪里杀得进去?如那夏侯妙才杀到,郡中无防备,被骗开城门,人没抓到,张太守倒先成了靶子。

为今之计,唯有弃城先退,等吕大人来了,再做打算。

“曹公,我输了。”陈宫深深一鞠,神色决然地说,“撤。”

魏续犹豫了会,恶狠狠地看了破庙一眼,挥手吼道,“兄弟们,走。”

并州军训练精良,行如林动如风,只听马蹄轰轰,越来越轻,片刻后,庙外除了林中老鸦的哀鸣,再也没了动静。

“主公快走。”荀倒没了先前冷静地神采,急道,“陈宫不是愚昧之人,骗不过他多久。”

曹操点点头,这君臣俩默契十足,联手耍了个空城计,又看向李臣,“遇见你,就碰到谋叛兵变之事,又因你地无心之言,解了困境,真不知你这人带来的是福气还是灾祸。”

又稍微思索了下,“你多少也有点功,想当官,随我来罢。”

说完,不再理会这个没啥子才能,自个跑来自荐地“官迷”,撕了衣裳的下摆,免得绊腿耽搁速度,刚才马退不进庙里,被并州人顺手带走,得靠脚力逃跑,早一分上路就多一分安全。

他当然不知道李臣刚才的言行举止是故意的,要是知道,曹操肯定先一刀砍了他。

谁会想到,自己地老友突然背叛?连荀之才,事前都没发现丝毫征兆。

半路遇到个货郎,一眼就看得出内幕?那已非人智,实乃鬼怪,不杀难以安心。

李臣拍拍雉娘的头,小媳妇儿雪白着脸,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别怕,没事了。”李臣柔声道。

刚想跟着人群走,瞧见荀朝他抱了抱拳,“多谢了,往后就是同僚,还望阁下施展才学,主公必不吝啬封赏。”

“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动起刀子,真把我吓坏了,到底出了啥事?”李臣还是那副样子,呼出口长气,“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胸膛。

一个只会捣鼓点口舌,脑中却智浅少谋的碌碌之辈,荀摇摇头,这种人,多有贪欲,不适合放到紧要的职位,想必主公也是赏几匹布,随意给他个小吏当当,以酬今日之功吧。

后来等曹操真正听到李臣的名字时,他还愣了愣,摸着额头想,“似乎有些耳熟。”然后跺足气道,“好个李佐之,当日瞒得我好苦,难道我曹孟德,就真没让你起投效之心么?”

ps:发现我生物钟乱了,每天都是深夜写稿。

上次更新时,瞌睡连连,没如往常样,写完后校对修改一番,连陈宫的字都敲错了,vip的章节不能修改,只能就那么错着,大家包涵。

ps1:曹黑子扔银子地事,其实我想了的,写他豪迈地甩出半斤重的几吊钱,或者变出几匹布,总觉得奇怪,又临着睡觉,干脆就写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