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蹙金孔雀银麒麟(四)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51

少顷,饭毕。众人皆无话,饭后小丫鬟捧上漱口的温盐水,三人净了口。又捧出铜盆来洁了手,拿细白布拭干十指。随后,湘云才奉上亲手沏的上好枫露茶。

吴三桂出身不过小康,攀上祖氏之后,才渐渐成为一方豪强,此时也不过将将踏上康庄大道,还没有学会折腾这些细致玩意。吴祖氏是他继母,自幼娇生惯养,将娘家习惯一并带到吴家来,吴氏这才好歹入了花钱的门。

江桢则是在北京时见识过,尚能不动声色一一受用了。他家里惯常饮的是绿茶,没有朱府这样花样百出。他曾听湘云说起过,朱四公子嫌人参过于浓厚霸道,向来是不用参茶的。

吴三桂忍不住少年心性,眼光只是在几个大丫鬟身上打转。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儿,舅舅祖大寿家里,很有几个娇妾美姬;祖氏的几个年轻女孩子,也都是能够称得上美人的小娇娘。听闻父亲很有意思要让儿子们娶祖家的女孩子,来个亲上加亲——吴襄的长子、次子都与祖氏没有血缘关系,他很是担忧将来祖氏妻子过身之后,祖氏便不再照拂这两个孩儿。

小厮们将饭桌碗碟撤了下去,便听外面一声通报:“中军游击祖大寿求见镇国将军。”

吴三桂一听舅舅来求见朱四公子,不由得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只拿眼看朱四。朱由郴微有些诧异,道:“他怎么现在来了?快请进来。”

门外管家应道:“是。”躬身请了祖大寿进来。

祖大寿一眼瞧见自家妹妹的继子,扫他一眼,便对主人含笑施礼:“祖某见过镇国将军。”

朱由郴站起身来,伸手虚虚一抬,道:“将军有礼了。”

吴三桂赶忙过去行礼:“外甥见过舅舅。”

“多日不见,三桂又长高了不少。”祖大寿打哈哈,“你娘亲最近可好?小妹可好?”

“娘跟妹妹都很好,小妹妹最近喘的少了,娘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祖大寿点点头,“缺银钱或是什么贵重药材,只管告诉我知道。”又笑着对朱由郴道:“让四公子见笑了。祖某军务繁忙,许多事情都拙手拙脚,顾及不得。还望公子海涵。”

“哪里哪里,祖将军太客气了。我见你们手足友爱,心里着实羡慕呢。”

祖大寿含笑,“原来江守备是在这里,倒教祖某一阵好找。”

朱由郴十分纳罕:“难不成祖将军不是来见我,竟然是来寻江守备的不成?”

祖大寿微有些尴尬:“不是不是。只是刚好看到他,便想起来袁大人正要寻他罢了。祖某是个粗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四公子万万不要合祖某计较这许多。”

“袁崇焕找他?”朱由郴眼睛晶亮:“江守备,你先去见袁大人罢,转回头我再叫人寻你,我还有话与你说。”

江桢道:“是。”原想将带来的皮毛奉上,又觉着当着祖大寿舅甥俩的面,似乎不大妥当。因此告辞了便去了。马三三自留在行馆内,江桢临走瞩他抽空回去将乳熊并山果运过来,他却道:“回大人,江风回来了呢。”

江桢喜出望外,“四爷将他一并带来了么?”寻思着不知宝芝可好?这几个月虽说书信不断,但总也不如当面瞧见了安心。他挂念宝芝伤势,又恐她不开心,唯恐委屈了她。

江风从门内奔了出来,满面笑容:“见过二爷。”

半路上遇见袁崇焕派来寻他的人,倒省了事。及至见了辽东巡抚,那南蛮子劈头便问:“可是祖大寿去见了朱四公子?”

“正是。”袁大人消息可也灵通的很呢。

“他倒是跑得快。”袁崇焕有些悻悻,但又有些得意,“四公子请我晚上赴宴,你一会同我一起过去罢。”

“属下遵命。”江桢躬身应了,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书简,递与袁崇焕:“这是属下的沈阳之行报告。”

袁崇焕接过来,仔细看了许久。又叫了殷雨庭来,三人在一起商议半响,转瞬便到黄昏。

冬季日落本就早,加之前几日落了场薄雪,空气凛冽,寒意入骨。

小厮掌上灯,袁崇焕命人沏了热茶来,对二人道:“你二人都随我一起去赴宴罢。”

殷雨庭脸上神色不变,却推辞道:“下官今日乏的很,头重脚轻,恐是要病了,还是谨慎点,不要过了病气给贵客的好。”

袁崇焕摇摇头,并不揭穿他。着亲兵拿了自己帖子,与江桢一同骑了马前往行馆。

“殷先生倒是奇怪的很。”微一沉吟,袁崇焕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待了片刻,江桢方回道:“许是先生不想与贵客显得太过亲密,以免大人遭到上司猜忌。”

袁崇焕点点头,“我知他素来谨慎,一定有甚么缘故。”

二人各自在心内揣测了一番,考量各自不同。江桢只是觉着,殷先生与朱四的交情似乎颇为奇诡,与常理不同。

及到了行馆,马三三与江风迎在门口,另有两名朱府体面管家。小厮忙上前拉住马匹缰绳。

管家给袁崇焕行礼,“公子等候大人多时了。”

袁崇焕左右一瞧,祖大寿的马匹果然已经不在门口。笑道:“管家辛苦了。”亲兵忙悄悄递上一锭雪花银。管家满面笑容,不动声色将银子袖了。

江桢因是诧异:朱府下人何时如此贪财起来?他记得朱由郴最是讨厌这等贪财之人,虽谈不上管束严苛——他也曾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可也分三六九等,家里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的,上门来求见尽量多收钱,不必客气;可若是官声清明的,则不许收门包。

管家请了他二人到厅上,朱由郴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厅门笑道:“袁大人好。”

“下官见过镇国将军。”袁崇焕施了半礼。朱四赶上来亲手扶他:“袁大人太客气了。”态度十分诚恳,即便固拗莽直如袁崇焕,也觉着这位宗室公子身上完全没有那种贵族的骄娇之气,很是使人亲近。

三人分宾主坐了,少时湘云便指挥侍女传菜。

袁崇焕细细瞧了那几位侍女,道:“行馆原本的奴婢,可没有生得这样好容貌的。”

朱由郴一笑:“袁大人真是目光如炬。这是祖游击送来给我使唤的婢女,他原本是要请我即时移步他家的别苑呢,我推说今儿太乏,暂时不动了。”

祖氏是本地豪族,可毕竟距离京城遥远,只算土财主。难得贵客踏足,作为地主,如此邀请,也属合情合理。

袁崇焕嘴角一抽,口中却没有说什么。

冬季没有什么时令菜蔬,宁远这样前线城市,也只有祖氏这等大族才盖有暖房,种植少许矜贵菜蔬。今日宴席上,便有几道素菜,绿茵茵的油麦菜,脆生生的芹菜,香糯糯的小南瓜,红艳艳的番柿,色彩纷呈,煞是好看。

袁崇焕指着菜蔬道:“想必这些不是四公子从京城带来的。”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路上运输不大容易,就作罢了。只带了几只西瓜来。”

江桢只听得暗自咋舌。冬天吃西瓜?这可不是逆了天时么?果然有钱人家就是玩的不一样啊。

席上仍是肉类居多,仍有朱由郴爱吃的椒盐排骨,并一色烤鹿肉。袁崇焕与江桢见了湘云端上来切好的烤鹿肉,方才明白刚进门时闻到的肉香味儿是什么。

朱由郴中午本就没怎么吃饭,见了这等合胃口又香气四溢的食物,忍不住多吃了几块。他皮肤本就雪白,烤鹿肉用了辣椒、孜然、胡椒等香料,香而辛辣,此时他双颊饱满,嘴唇红艳,面上绯红,双眸点漆一般,晶亮而漾着水意,着实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好看得令人心动。

江桢心头一跳,禁不住道:“你身子弱,少吃些,一会儿不消化,又该难受了。”

出了行馆,江桢一路颇没精神,心想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了呢?真真是昏了头脑,那样子奇怪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不无沮丧。

他向来是以淡定从容自诩的,就连叔叔那种看子侄十分苛刻的人也说,“维周性情沉稳,遇事不乱,当可当大事”。虽说一直没娶亲,可也不是什么伪君子,宁可憋着自己,也不寻途径解决,从京城返来后,相好的红姑娘处也没断了往来,自认为全身上下从身到心无一不是正经纯爷们,断没有分桃倾向,可今儿……一定是当时大厅太暖,酒香太浓,以至于自己发了昏,一定是这样的!

马三三见他心不在焉,也不敢说什么,只拿手肘捣捣江风。江风却摇摇头。当下主仆三人默默返回住所。

离得老远,便见相邻的两个小院灯火通明,江桢奇道:“怎么点了这许多灯笼?小马,我不是叫你将皮子、山果并那根鹿茸送到行馆么?”

“小人已经回来过,打点了物事尽数送去行馆了。”

“乳熊呢?”

“也一并送去了。四爷喜欢得很呢,逗玩了许久。”

江桢心中稍微松快些,好歹放下一半心来。

到了门口,偏腿下马,只听一个柔软声音低低的道:“二爷……”话音带着浓浓的欢喜,软糯之极,又慵懒得教人心里舒服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