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翠为盍叶垂鬓唇(一)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30

一别京城已有半年,这半年里虽说书信不断,可总也不如每日厮守着,江桢已然不大记得清楚宝芝的容貌,有时候他竟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女子,哀哀的说“二爷,可要早些回来啊……”但及至见了她面,仍迅速露出欢喜的模样,道:“四公子瞒得我好紧,竟一点也没告诉我,你也来了。”

宝芝穿了银丝掐花小袄,披着大红的猩猩毡,露出白净脸庞,一双翦水瞳子,欲语还休,未语先笑。“是奴没让四爷同您说,就想给二爷一个惊喜。”比之半年前,她身段微微丰盈了些,或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穿的衣物多了,就觉着身材微丰罢了。

江桢握住她双手,“这么冷,还迎出来做甚么?仔细冻着了。”扶了她进屋。

宝芝本担心半年过去,江桢或许态度不同,抑或身边有人,自己岂不是身份尴尬?到了宁远一看便知,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相好的青楼女子当然不能好算是什么真正威胁——她如今身份不同,已经自乐籍除了名,又寻了一户小富之家寄养,现在已经是清白良家女子,配谁都不会辱没了人家。

“可用过饭了?”

“奴知道四爷留二爷在行馆吃饭,就自己先用了饭了。”

江桢点头,“好。以后也是如此,不必专门等我吃饭。这边不比京城,冷得很,别为了等我,饿坏了自己。”说罢,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掐。她皮肤细嫩,触手滑腻,真说得上吹弹可破。

“二爷可要沐浴?”小绿笑嘻嘻的给他福了一礼。

江桢不解。

马三三忙回道:“大人,您下午不在家,四爷派了工匠来给大人做了一个小浴池子,就在隔壁院子里。”前头带路,领主子去瞧。“还打通了咱们院子的西厢,跟隔壁院子的东厢直接连起来,这样大人就不必再从院子里那个门过来了。”

果然是有钱人好办事,一个下午就得了。隔壁院子的西厢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间很有意思的浴池子,里面是个比一般浴桶大一倍的油桐木桶,拿红铜圈儿箍紧了;屋内靠最外面的墙壁上,将木雕花窗户换成了黄铜镂花窗,另有两张铜片插进去,冬日紧闭了不漏风,夏日抽掉铜片,便成了通风良好的透花窗。窗户底下是一张石凳子,石凳子底下从外面挖空了,用柴禾或是黑石头点燃取暖,将石凳烧得滚烫。然后着人在热滚滚的石凳子上浇水,登时,整间浴室便满是蒸汽,极有趣。

浴桶上面又架了一根铜管子,从隔间将热水接过来,浴桶边又有两根绳子,左边冷水右边热水,只需要拉动绳子,热水间的下人便知道需要添加哪一种水。

如此麻烦,马三三居然还说:“时间太紧,材料又不就手,只能凑凑合合弄成这样了。”

江桢大骇:“这样还只是凑合,正经弄起来,要成什么样子了?”

马三三只是笑,“那当然比这个要好上十倍。”

江浙暗暗叹气。他是知道朱府十分奢靡,并且并不像很多暴发商人那样,只知道满山堆金银物事,可没想到,朱府件件小事都做得十分细琐精致,就连洗澡这样私密的事情也是……

江虮子伺候他沐浴,小绿已经收拾好卧房。他房间本是极为简朴,只有几样必要家具。宝芝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只多了一只嵌螺钿的梳妆台,颇为扎眼的放在床边。

“这也是京城带来的?”

“不是,是下午祖大人府上着人送过来的。”

江桢一撇嘴,没说什么。

小绿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宝芝为江桢宽衣。他本来沐浴出来就只穿着中衣,卧房地下烧着地龙,足够暖了,饶是如此,宝芝的小手仍是有些凉,越发觉着楚楚可怜。

她只穿了月白的中衣,领口围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却有一股天然妩媚,所谓媚骨天生的美人,大抵就该是这样子的罢。

江桢也不是没想过,无缘无故的,朱由郴为何要送这样一个美人儿给自己……自己既不是什么要紧官吏,又不是当地豪族子弟,怎么排,都轮不到自己。

无功受禄,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二人并头躺下,烛光透过纱帐朦朦地印在她脸上,更添一层柔光,那样柔软的身子,香而腻滑的肌肤,在在都是人间难得。

宝芝低低的在他耳边道:“二爷,奴……想你想得紧呢……”她手臂揽住他腰,脸贴在他胸膛上,无限欢喜。

(此处删去1000字H)

睡到半夜,将至二更时分,忽的听安平在门外轻轻叩门,“二叔,二叔可醒醒。”

江桢向来觉轻,一时便惊醒了,见宝芝困乏,兀自沉睡,起身披了外衣,到门边问道:“什么事?”

“殷先生来了,正在大厅等着,说有着急不得了的大事找您。”

江桢一怔:这倒稀奇了。忙穿好长衣出来,只见殷雨庭面色青白,正站在厅上,神色惶急。

“出了什么事?”江桢直觉是建奴打过来了,但一想,若真是建奴进犯,必不能如此静寂。

“维周,你可要帮我。”殷雨庭口中发苦,“四公子……不见了。”

“甚么?”江桢也是一慌:“怎么会?”

“……他晚上来寻我,因是一句话没说好,他恼了我,一怒便自己走了出去。待我想起来他人生地不熟,已经找不到他了。”

江桢不敢相信。殷先生向来稳重,又跟朱家交好,怎的会跟四公子闹起来?越发觉得古怪。

“你知我手下没有什么心腹之人,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再说你这边小马与安平都认识四公子,找起来更便捷一些。”

江桢点头,“正是应该如此。”

安平道:“小马已经出去寻了,说好他往南城,一会儿我去东城。”

江虮子拿了皮袍子皮靴来给他穿戴上,江桢也不多话,赶紧骑了马出去寻人了。朱由郴是大家公子,别说宁远人生地不熟,就是在京城,只怕也有许多地方辨不清东南西北。宁远城中士兵众多,多半粗俗,更有许多罪犯流民充军,那样雪白干净的少年,落在这些人手里,可没有什么好的。江桢心里一着急,越发下力鞭挞胯下健马。

将半个城来回奔了一遍,终于隐隐瞧见一条小巷子中有个穿白衣的人影,江桢勒住马,慢慢过去,“可是四公子?”

月色清凉,北风凛冽,那人却又往黑暗处缩了一缩。

江桢叹气,翻身下马。“天冷得很,别冻坏了。跟我回去,可好?”心里尤是不由自主当他是个柔弱少年一般看待。

清冷冷的月光下,少年一脸哀愁,只向他摇头,“我……我心里难受得紧,空有一股怨气,却不知道要向谁发。”

“谁给你气受了?咱们打回去不成么?”

少年仍是摇头,“打不得。要是能打,我自己就先打了。可是……”

他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小小面庞上满是眼泪。江桢心下顿时一阵抽痛,柔声道:“咱们不理他们,可好?”若是少年现在教他去杀人,没准他也毫不犹豫的点头去做了。

少年又向前走了一步,拉住他袖子,低声道:“好,咱们不理他们。”

江桢反手捉住他冰凉小手,道:“就穿这么点,还敢跑出来!”将皮袍子脱下来,给他穿上。

“回去行馆吧。”少年擦了脸上泪痕,没精打采的说道。

“是。”江桢扶他上马,二人一骑,返回行馆。

他只觉着身前少年发上有玫瑰的甜香,发丝茸茸的拂在他脸颊上,纤细后背紧贴着他前胸,他莫名的竟然想着,就这样一路相伴,哪怕到天边也可以。

然后他猛地醒悟过来:原来,他是个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