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紫驼之峰出翠釜(二)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90

辽东总兵赵率教十分沉稳,按捺不动,道:“没有我的军令,任何人都不许擅开城门,放人进来。”

部属喏喏。

江桢五月初九赶至锦州,带了受过特训的三百名京营士兵并五十名辽东士兵,以及五十车特供军械。高阳留在宁远,统领余下的一百名京营士兵并五十名辽东士兵。

锦州以东门为御敌正面,三万兵马在城中严阵以待,城外是建奴六万大军,江桢却顾不到这些,他烦恼的事情是,洛宁县主不顾危险,居然亲赴险地,此刻正在锦州城中。

如此任性,真是可恶。

洛宁县主仍是冒领了把总名额,江桢自然有理由召她前来。

“你怎的如此胡闹?”他头疼不已,压低了声音斥道。

“江大人说的甚么话?”她表情十分认真:“男子汉大丈夫,当图建功立业,为国尽忠才是。”

江桢嘴角一抽,“城外六万大军压境,奴子气势汹汹,必定有一场恶战,你也不怕一个不小心,乱箭射死了你!”

琦琛眼睛晶亮,微微偏了头,笑道:“那又如何?难道你江大人保不得我安全么?”

江桢顿时气馁:她似乎真是不在意呢……到底是相信他能力,还是因为根本做好万全准备,建奴全无胜算?想到这儿,便疑惑的将她看了又看,似乎想从她脸上表情瞧出甚么端倪来。琦琛瞪他,“看甚么呢?”语气微有娇嗔,难得妩媚。

禁不住心底一丝荡漾。

吴三桂在门外道:“江守备,赵总兵有请。”

江桢又瞧她一眼,道:“无事不要随便乱走,要上城头定要教西山跟着你。我……我空闲不多,不能时刻守着你,你可要自己小心。”

琦琛微微蹙眉,“知道了。”

西山与马三三都跟来锦州,连同江安平,此时一并遣去跟随朱琦琛;又加上吴三桂兄弟二人,朱琦琛这冒牌的小把总,也未免太招摇点。

赵率教对江桢道:“维周,你带人去建奴营中,去见见黄台吉罢。”

江桢微一挑眉,“末将遵命。”

监守太监纪用两指捏了一封书函递给他,“拿了这封信去。见了奴酋,也不用太过谦逊有礼,别教他小觑了咱们天朝的将领。”

江桢双手接过,问道:“不知末将是自己带人去,还是另有指派?”

“你自己选吧,千总也就成了。”赵率教道。那也自然,江桢不过是区区守备,他要带人出城公干,自然不能选比自己官阶高的。

纪用又道:“说是去和谈,可也不用太心急。咱们固然因了敌众我寡,不想仓促出战,他黄台吉可也不愿硬啃咱们这座坚城呢。”他一语带过,江桢却也心知肚明。建州大军来的突然,辽东根本没有做好迎战准备,虽说锦州现下说起来是有三万军队,可实际能战人数不超过两万五千人,而哨探来报,说建奴军队人数几逾十万之众,近乎倾巢出动,也难怪纪用与赵率教要想这拖延的法子了。

江桢自是选了赵总兵麾下一位千总,平日也算面熟,一起赌过钱,喝过花酒。二人上了城门楼,在刚跃起的太阳的照耀下,命守城士兵摇起升降机,槌城而下。

他本就穿了一身簇新军装,头戴铜质凤翅盔,着铜质鳞片甲,没穿护腿与寻常士兵的铁网靴,只打了绑腿,蹬一双厚底牛皮靴。五月天气已经算是炎热,这样全副装束,身上已是隐隐出了层汗,十分不爽。

那姓钱的千总也是披挂整齐,额头微汗,跟了他前后脚踏上升降机。那升降机样式古怪,是一个长方形四面有半人高铁皮护栏的木架子,城头架起绞盘,两根金属支架伸出城墙外,牛皮索栓了木架子,可一次往下放三到四人。

建奴前锋远远望见锦州城正在往下放人,快马去中军大营报告黄台吉。黄台吉正与众贝勒们开会,闻听辽东军派人出城,冷笑道:“也还算机敏。”

阿敏笑道:“多半是要议和来了。”

“也不知是有几分真假。”阿济格斜靠在椅子上,不住把玩手中一柄精钢匕首。

“真也好,假也好,他说甚么,咱们都当真,也不怕甚么。”

黄台吉自恃兵强马壮,根本无所畏惧,笑道:“若是肯降,自然最好;但袁崇焕这厮如此强项,他部属应是死都不肯降的,嘿嘿,到时候却是要看看,到底是他大明的军队强盛呢,还是咱们诸申的儿郎们更勇猛些?!”

不过一会儿,建奴前锋已是派人护送了江桢与钱千总到了中军大营。阿济格道:“大汗,我先去会会那大明使者。”

黄台吉点头道:“你领他们去偏帐罢。”

阿济格领命而去,及到了营门,见一位英气年青将军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神态若定;再展眼一瞧,好不面熟,正是年前曾去过盛京的辽东守备江桢。

此时正是大明天启七年,五月十二日,辰时。

阿济格笑道:“江守备穿这么一身盔甲,也不觉着太重了么?”

江桢也笑道:“十二贝勒也不比在下轻松多少。”

阿济格也是穿了女真军队的全套锁子甲,单只没戴头盔。他脸庞瘦削,双眼细长,一脸强干,自有一股狠绝神色。他见江桢只肯自称“在下”,心里不由冷哼一声,抬手道:“江守备请这边走。”领他二人去偏帐。

江桢将凤翅盔除下,抱在手中,钱千总也依样学了,方觉着额头、脖颈舒爽些。五月天本不该这么热,今日真是出奇,一大早便觉头顶热气腾腾,又加上近一个月滴雨未落,两下里一夹攻,止不住浑身虚火上升。

先慢吞吞请上座,再奉茶,东拉西扯闲话一番,竟是要教江桢二人慢慢候着的意思。钱千总不免心里着急,见江桢稳稳的陪着阿济格闲聊,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将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

江桢看他一眼,慢慢道:“可别吃太多茶。”

钱千总猛的一惊,只觉着下腹一紧,丹田处上下一阵火气乱窜,小腹下坠,双腿竟微微抖了几下。他懊恼不已,阿济格已是在一旁冷眼数着他吃了几杯茶,此时狡狯笑道:“钱千总,咱们的茶,可比你们平时吃的茶要好些?”

“……自然是好的。”钱千总浑身冒汗。

“那不妨多吃些。咱们这儿别的好东西没有,茶是管够的。”又命亲兵上来沏茶。钱千总推托不得,只得又吃了一杯,这一杯茶下肚,更加了不得,只觉得下体上血脉隐隐跳动,几乎难以控制。

江桢本没想到阿济格又强逼钱千总吃茶,眼看钱千总就要出丑,他可不愿开罪了赵总兵的部下,微一皱眉,道:“这茶虽好,可吃的太多,也不是养生之道。钱千总,你向来脾胃不好,更不能大意了。”

钱千总方舒了一口气,抱拳道:“末将因贪嘴坏了多少事,总是改不了。”顺梯下来,请罪道:“十二贝勒若不见怪,末将可要先出去方便下。”

阿济格嘻嘻笑着,喊了亲兵来带钱千总出去。待他走后,阿济格方肃容道:“不知江守备这次前来,是要与我家大汗说些甚么呢?”

江桢摇头道:“在下怎么会知晓上司的意图呢?只是命在下带了一封信,说要交予贵族大汗。”

阿济格冷哼一声,“怎么?江守备竟不肯称呼我堂堂大金为一个国家么?”

江桢抿嘴,摇摇头,“贝勒不必同我争这个。”

阿济格跳了起来,怒道:“这个都不争,那还站在这里做甚么?”手按在腰间,作势便要拔刀。

忽听帐外有人沉声喝道:“阿济格不要无礼!”

黄台吉如今也是做了一年多的大金国大汗,比起原先只在父亲之下做个贝勒的见识远远不同。首先是把气度培养出来了,就算阿济格私下里再怎么看这个八哥不顺眼,也觉着黄台吉有模似样,威严精明,比起父亲不遑多让。

黄台吉在帐外喝了这么一声,阿济格顿时住口,手臂也放松下来,恨恨的瞪了江桢一眼,这才迎到门口,“大汗。”

江桢半躬了身子,道:“见过大汗。”

黄台吉迈步进来,虚虚一抬手,“江守备免礼。”随即便道:“听闻赵总兵有书函给我,倒不知是想何时出城来降呢?”

江桢微微一怔,不予理会他后半句,道:“书函在此,请大汗过目。”从怀中掏出信函,双手奉上。阿敏跟在黄台吉身后,本想赶上来两步接过书函,却被黄台吉轻轻眼神一扫,顿住身形。黄台吉这才伸出手臂,接了信函,随手撕开封口,将其中信笺抽出,展开。

他会读、写蒙古语,汉语也说的不错,只是要读汉文,还稍嫌吃力了些。勉强读完并不算长的信函,双眼精光一闪,双手两下一分,竟是将那友好往来之书函信手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