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犀筯厌饫久末下(二)
作者:FazoR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87

丹樨阁的院中,除了几株丰茂高大的月桂树之外,还种了好一片栀子花,雪白洁净的栀子花在翠绿的枝头亭亭玉立,散发出一阵阵清香。栀子树下又种了一排的晚香玉,姿态曼妙。另有曼地薄荷,用以驱蚊,而又在花香中夹杂薄荷的清爽香气,很有夏日气氛。地上铺满三尺见方的水磨青条石,走廊围的是汉白玉的栏杆,汉白玉的廊柱,更拿南海碎粒珍珠做了内屋的帘子,正门是蘭草织花的帘子,轻巧又透光;窗纱则是使名为岭南云雾青的轻薄纱罗挂了双层,青蒙蒙的透亮透风又清爽。

那番邦青年进了二门,便有一名俏丽丫鬟在门内迎上。江桢身形一动,便也跟着进去了。那小厮只说了半句:“江大人——”便觉肩上一沉,江桢双手按在他肩上,笑道:“麻烦这位小哥了。”

那小厮顿觉肩上似是压了一块大石,又对上江桢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虽说他是笑着,可眼神凌厉,不容反抗。小厮不由气短,那半句话便咽回肚子里,半分不敢有阻止的念头。

二门内外小厮仆役丫鬟见江桢是跟了番邦青年一道,都以为是主人授意,让他一齐进来的,也没在意。倒是那名丫鬟微微有些诧异,心道并没有得到指示,怎的……但一见江桢面上那股子冷峻神色,也忽然作声不得,只能在内心挣扎挣扎,战战兢兢。

等到了丹樨阁门前,那丫鬟停住脚步,十分踌躇:“江大人……”

番邦青年便偏着头瞧了瞧他。江桢神态自若,道:“姐姐若是不介意,我自己进去便是,决不会教姐姐受罚。”

丫鬟叹了一声,道:“江大人,您是到了这门口了,进不进得去,那可不是奴婢说了算的。您先稍等,请这位教士先生先进去好罢?”

“姐姐先请。”江桢一笑。

丫鬟摇了摇头,一时又笑道:“我家公子今天心情很好。”说罢,引了那生番青年教士进了院中。江桢心里估算着他们约摸到了正房,也就抬脚进了院中。

那丫鬟刚与主子禀报江桢自己进来了,便听江桢在正房门外朗声道:“江桢求见。”他既不说自己官职,也不说到底求见谁,着实有些小狡猾。只听屋内一个年轻男子声音笑着道:“你的冤家来了!”

朱由郴将妹子轻轻一推,琦琛白他一眼,“说甚么呢?你这个哥哥,很是不靠谱。”

他兄妹二人仍是在内屋,细细低语,又隐隐有细微的铃铛声响。碎粒珍珠帘经风一吹,互相撞击,轻轻作响。珠帘后面是一个小隔厅,放了一张桃心木圆桌子,摆着一具掐丝珐琅三足香炉,轻烟袅袅;圆桌之后立了一面五扇的玳瑁屏风,屏风上拿白珍珠贝嵌出一长幅仕女出游图。正房中陈设简单雅致,那番邦青年便坐在面对着珠帘的客座上。

只听洛宁县主道:“你也进来坐罢,外面怪热的。”

睨儿打起蘭草帘子,微笑道:“江大人请。”让他进屋坐了。

琦琛也没再理他,只对那教士用番邦话唧唧咕咕说了半日,那青年教士仔细聆听,偶尔插言,不多时便起身告辞,却是用带了古怪外国腔调的汉语说道:“那在下便告辞了。”说罢,站起身对着珠帘拱手作揖,态度十分认真,表情堪称有趣。

只听朱琦琛带笑道:“那就请狄洛克先生慢走。”随即命睨儿送客,又道:“怎么没给江守备上茶?”

屋内一个小丫鬟忙应道:“刚睨儿姐姐吩咐说拿今年的桃花茶待客,正等着滚水呢。”

琦琛哼了一声,道:“睨儿这小蹄子倒会献殷勤。”却听那男子声音道:“有甚么样主子,便有甚么样奴才。她不是打量你心思,哪敢擅作主张。”

琦琛啐他,“你回你院里歇息罢,别来烦恼我。”

朱由郴哈哈一笑,道:“我知你是嫌我碍眼呢。”转过屏风,一挑珠帘出来了。见江桢正瞧着他,对他上下一打量,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自出去了。

这对双生兄妹虽说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亲兄妹相似度本来就高,江桢自然明白这定是县主的兄弟,只不知道是行几的小将军。看年纪又轻,不是四郎,便是五郎了。

睨儿送了客进来,见桃花茶已经奉上,几个小丫鬟正撤走屏风,忙进去伺候着。琦琛道:“这狄洛克现在倒学了不错的汉语,莱奥神父教导有功。”

“听说上次莱奥神父恼他莽撞,命他好好学习了咱们国家的风俗和语言。他倒也聪明,学的可快了。”

“前次他送来的香水还算不错,我也用不上那么多,你明日拿几瓶送去给白家姨妈罢。晶晶上个月惹了事,得有好几个月不能出门了。”

睨儿应了。

屋内又传来一阵细细的铃铛声响,随即只听琦琛道:“请江守备进来罢。”

睨儿倒是怔了一下,才应道:“是。”早有小丫鬟撩起珠帘,江桢一整衣冠,便踏步而入,绕过圆桌,进了洛宁县主的房间。

朱琦琛正站在镂花透明窗下,窗外一片阳光灿烂,丝丝缕缕的斜斜漏进屋内。窗下铺着一块厚及脚踝的羊毛绒毡,她**双脚陷在羊毛中,映衬着被阳光照耀得金光闪亮的天竺脚铃,以及脚趾甲上鲜红的蔻丹,端的是妖艳无比。

江桢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全是金色,那耀眼金色中凸显出一双白净秀气的小脚,虽然天足略为遗憾,但那样形状可爱的脚,真要折断了骨头,才真是对美丽事物的摧残和破坏呢。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正猛烈的跳动着,以一种他不能控制的速度往全身泵着鲜血。

然后,他流鼻血了。

多少有些儿尴尬。

朱琦琛莞尔一笑,看着睨儿拿了细棉布、棉花并冰块,帮他止了鼻血。好在江桢此人并没有表现出慌乱羞愧等等奇形怪状,他觉着自己冷静得出奇,琦琛也觉着他还算不丢人。

过了一会儿,睨儿退了下去,琦琛方道:“今儿天气炎热,气血运行过快,倒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江桢非常无耻的道:“天气炎热是不错,可若不是县主姐姐这样一个仙女儿似的人物,想教我流一滴儿血,那也不能够。”他是第一次见琦琛穿女装,自然稀罕得不行,加之县主又穿的十分具有异国情调,更是平生未见,愈发眼珠儿也不错一下的紧紧盯着她看。琦琛也好在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害羞,任凭他看个不停,并不腼腆。

“我好看么?”十分娇嗲。

“县主怎么穿,都好看。”

琦琛大为稀奇,“难道你以前以为我是男孩的时候,也喜欢我不成?”

江桢微一沉吟,“也是喜欢的。”

琦琛又笑:“你倒敢说!”往旁边一张湘妃竹贵妃榻走过去。她一走动,脚踝金铃不住作响,悦耳动听,那声音似是钻到人心里去,只听得他心痒难搔之极,江桢忍了又忍,终于轻唤了一声:“朱儿!”

朱琦琛脸色一变,轻喝道:“你怎么敢这样喊我?!”抬起右脚就踢过来,江桢忍住没躲,便被她在小腿上踢了个正着。她一来是女子气力不足,二来也没想用力,二人之间氛围十分之暧昧,怎么看都像是打情骂俏。

江桢笑道:“我喜欢。实在是好听。”她这样时喜时嗔,瞬息万变的,他偏偏觉着稀罕得不行,真要是换个温柔和顺的,就是身份再尊贵,他也未必见得会喜欢。

琦琛板着脸,侧身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道:“你胆子大得狠!”一半像恼怒,一半倒像是娇嗔。“在宁远就不听我的话,冒冒失失杀了多铎那小贝勒,坏了我的大事!我还没罚你,你今日倒是借了好几个胆子来,又敢硬闯进来,又敢随随便便喊我乳名。我乳名岂是你可以随便叫得?”

江桢老老实实认错:“错手杀了多铎,实在是末将的大错。”

“末将甚么呀?”琦琛越发娇嗔,“我又不是你上司。简直是要气死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那多尔衮、多铎兄弟俩,另有计划,你偏偏不往心里去,坏了我千辛万苦策划好的大事。你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赔的!”

“若是县主肯亲自动手,我便是死一百次,也是快活的。”

琦琛轻轻“呸”了一声,斜飞着眼瞥他一眼,眼风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她年纪十足只得十六岁,按落地便一岁来算,也才十七岁而已。面容秀美,一张精致小巧鹅蛋脸,下巴小而圆润,一双翦水眸子鹿睛似的水灵,大而漂亮;皮肤细白,一双元宝耳朵形状优美,眉毛不点而翠,双唇自然粉红,整张面孔很是精致,又充满一种难得的英气;一头秀发长及膝弯,用一根滟滟水红丝绦在脑后松松束了。

恰好一阵微风吹进屋内,扬起几缕发丝,衣袖飘飞,宛如画中人。

江桢不由看得失神,恍惚心想:若是此刻我飞身扑过去抱住她,又会有甚么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