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国恨家仇
作者:常山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487

二月二,龙抬头。

吕家班走出响头村直奔河间府,去赶二月初六骡马庙会。吕家班在庙会上刚演了半天,官府巡察就派收场地费、保安费。吕班主一气之下去了清苑县。到了清苑县城一看,一条大街上有两家同行演出。虽然自家的杂技功夫好、新鲜,那也吸引不了多少人。吕班主所以决定连夜进保定府。保定府是京汉路上的大站,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保定府是直隶总督府所在地,六省地州县来公干的人多;保定府又是太行山干鲜果品、白洋淀鱼虾、高蠡织造物品集散地,商贾云集。吕班主所以来保定`府撂场子,一来想避开小鬼子的追踪,二来保定府人多,可以连演几天。从保定府去五台山有官道。吕班主先在南关撂场子小试,果然看客不少。接着,来到西大街,这里看客更多。因为西大街有个槐茂酱菜店,各地人都来这里购买酱菜。所以一撂场子就被围个风雨不透。演了一天,收入不错。吕班主非常高兴。后来发现东边不远有个拉洋片的,吕家班一演出就没人看拉洋片了。

胡堆儿一看“砸人家饭碗,”就和吕班主说,吕班主说:“咱们挪挪摊,到莲花池那边撂场子!”

直隶总督府南边不远就是莲花池。莲花池门前一对石狮子雄踞左右。门楼歇山翅角,一门三楹。雍正年间兴建莲花池书院。连花池院内,山水相映、杨柳婆娑、琼楼玉阁、芙蕖荷香。亭、台、楼、榭、堂组成莲花池观景。民国以后莲花池对百姓开放。所以,每天来此地游玩、观赏者川流不断。打拳习武、架鹰遛鸟、賦诗作画、舞身踢毽——闲逛者也不忘用手玩那练身铁球。

吕班主就在莲花池东墙外一块草地上撂场子。锣鼓点一响,便涌过一伙人来,节目开始,看客越来越多。这些看客里,可有行家里手。他们专门来看演出技巧和门道,只有被他们认可了,才肯掏铜板。回到马车店,这一天的收入,吕班主数了两袋烟功夫。在莲花池东墙外演了五天,吕班主看看收入不错,决定见好就收,休整两天向五台山进发。

离开保定府向西走了有五十里,便进了太行山山区。再往前走就进了太行山的腑地。吕班主一家边走边演走了八天才到了阜平县城。就在这时,吕茗得了一种怪病。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啼笑皆非,性情异常。吕茗生来胆小怕事,有事不说,压在心底。正因为这样,平时练功出现纰漏或错误吕班主从来不敢大声呵斥她。那次逛庙会,两个醉鬼欺辱她,心情受到压抑,头脑受到刺激。她自小就没和陌生男孩拉过手,更没有陌生人摸她的脸。这次被两个醉鬼摸了脸,还差一点摸了身子,她感到这是奇耻大辱。她无颜面对亲人。自打这件事后,常常闷头不语,就是爹娘和她说话,也发臆症。有时竟然哭了,忽然又笑了。开始,吕班主也不在意,在保定府演出时才看出吕茗神情呆滞、行动笨拙,才知道真有了病。吕班主马上把吕茗演出的节目让吕方顶替。谁知这么办,更加重了吕茗的病情。吕班主想,马上给吕茗治病,但治疗需要时间,更需要会看对症的大夫。吕班主发愁了。一家人都为吕茗的病情而焦虑。为了护理吕茗,娘只好在马车店里照看吕茗。吕家班演出就只有吕班主爷儿四人。

在阜平城演了两天,看客不少,效果挺好。这里是太行深山区,山民百姓憨厚朴实。这里对外界消息闭塞。,对外来的演出,特别感到新鲜、好看。这里的人们虽然穷,但是都很捧场。每天也收来几块大洋。这里吃住很便宜,一家人都很知足。

为治好吕茗的病,吕班主四处打听名医。小小县城本来不大,只有两家坐堂先生,对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治疗手到病除。对精神方面的病,还没人敢接诊。吕班主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给吕茗看病。

这天,收摊回到马车店,吕班主便给吕茗诊脉,诊了半天脉,也不敢断定是什么原因。他忽然想到胡堆儿,便叫道:“堆儿,干爹把不准脉,是不是你给你茗姐诊诊脉呀?”

胡堆儿正和吕方在院内练功,进屋一看干爹给吕茗诊脉,说:“干爹把脉就成了,大姐就是惊厥引起的精神反常。”

吕班主说:“我是二把刀,把不好脉,定不准病情,还是你来!”

胡堆儿也不看吕茗,半合眼把手指轻轻按在吕茗的手腕上,只有一刻,便说:“姐的病,就是惊、吓而引起的精神失常。我觉得开几付宁神养性的药,很快就会好的。”

吕班主说:“堆儿,那你就给开几付药方吧!”

胡堆儿说:“干爹呀,我开个方子?我心里胆怵!我说还可以,真要开这样方子,我害怕!”

吕班主说:“孩子,爹给你作主,咱们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有爹作主,出了嘛事,爹撑着!”

胡堆儿说:“既然有爹作主,我就胆大包天了。”说完,提起笔写了处方。吕班主拿过方子细看,所开十味中药全是北方产,草药的剂量和君、臣、左使,完全符合药理。

吕班主看完心里非常高兴,说:“堆儿,按着方子让方儿去抓药!”

胡堆儿说:“我也没事,我去就结了。”

一听堆儿去抓药,吕方说:“天黑了,我和哥一块儿去吧!”

点灯时分,小哥俩抓药回来,一共抓了三付药,但缺一味药。胡堆儿说:“干爹,缺这一味药不打紧。我问过坐堂老先生,他们说,这味药在县城北涧山有,不用费力便可找到。明天抽空我们去挖就是了。”

胡堆儿给吕茗把诊号脉时,始终没看吕茗一眼,胡堆儿和吕茗同庚,姐弟相称。胡堆儿非常本分,严守“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吕茗心里却翻腾开了。趁把诊号脉之时,吕茗把胡堆儿打量个够。只见胡堆儿不胖不瘦,不黑不白,那双大眼睛黑亮有神,轻轻一笑还有两个浅酒窝,更是迷煞了吕茗。如果能嫁这样的男人``````吕茗自己羞得不敢再往下想。就在这时却觉得自己不胸闷了、也不气短了,眼前好像有一道亮光开路,一下子心舒气爽,浑身有了力气,光想和娘说说心里话。

吕茗的星点变化早被娘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这么一会儿,判若两人。娘当然高兴,拉着吕茗进了屋,问:“妮子,我看你今晚上精神好多了?”

吕茗说:“娘,女儿本来就没有病么,还让人家给我看病、抓药。”

娘说:“吃几副汤药让你身体强壮点,有嘛不好?”

吕茗拉住娘的手说:“本来俺就没病么,俺只是有点难受!”

娘用指头点着吕茗的额头说:“你个死妮子,差点把娘吓傻了!”

吕茗咯咯地笑起来,说:“现在好了,一点病也没有了。”

“妮子,跟娘说句心里话,你是不是想出门子了?”

吕茗的脸“腾”一下红起来,马上又柳眉紧锁,说:“娘,俺不是说过了吗?俺一辈子也不离开爹娘?”

“你说出大天来,娘也不能阻拦你呀!儿大女大都要婚嫁,爹娘哪能跟你们一辈子?只要俺闺女有意中人,爹娘就放心了。”

吕茗说:“看娘说到哪里去了?俺成年累月跟着爹娘,嘛时候有过意中人?”

“闺女大了,有心事了,不愿跟娘说,娘就不问了。只要俺妮子病好了,娘就高兴了。别的事,都好说。”吕茗凑到娘怀里撒娇,说:“俺啥事可瞒过娘?俺本来就没有吗!硬要俺承认,哪有那个事啦……”

吕茗认为自己病好了,吕班主仍然要她照常服药。为了给吕茗治病,吕家班上午撂场子,下午胡堆儿和吕方去山上采药,採回药来,用清水洗净,切成一节一节混在药中煎熬。一连三天,服了三付药。再看吕茗,神采奕奕,笑声朗朗,和往常一样。吕班主心里明白了,这草药虽好,但不如对症药。吕茗娘心里更清楚。吕方只知姐姐犯了相思病,吕安闲时只顾逗“黑狮”、猴子玩,啥也不管。胡堆儿却感到,不论自己干什么,身后都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

眼看吕茗精神越来越好,吕班主两口一块心病落了地。一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老两口又议论起吕茗之事。

“茗儿长大了,有心事了。”

“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变成仇。既然这样,叫茗儿出阁算了。”

“有那么合适的吗?”

“我说你这老婆子,你是两眼看不见呐,还是跟我装聋作哑呀?放着现成的,你没看出来?”

“我眼不瞎,嘛都看得出来。可是你没看出来?咱茗儿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吗?”

“这我倒没看出来!”

“二人这个样子,怎么叫人开口?”

“如果这样,可不好说。不过我想,这件事还是让你老太婆去说,要好得多!”

“怎么说?你胡堆儿必须娶吕茗?我就这么脸皮厚?万一让堆儿顶了回来,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吕班主笑了笑说:“堆儿是咱干儿,怕嘛呀?事到如今,也只好脸皮厚一点了。”

吕茗娘说:“要说呀,你去说——你脸皮厚!当娘的给女儿当媒人,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吕班主呸呸了两声,又用手拍自己的脸说:“咱只有脸皮厚了,为自己女儿事,没啥丢人现眼的!这个媒,我去说。”

为彻底治好吕茗的病,吕家班在阜平住了两个多月,眼见吕茗精神恢复正常,才决定离开阜平。

这天四更起身,收拾停当,走出县城。走了一段官道,便走进了一条羊肠小道。吕班主推着车,胡堆儿、吕方、吕安三人拉梢子。一会儿是上大坡,一会儿小肘弯,一边是岗,一边是涧,吕茗和娘坐在车里犯眼晕。四只猴子也不站车梆了,跳下车和“黑狮”在车后边玩。这五个精灵没事就是闹着玩。四只猴子围住“黑狮”这只抓一下长毛、那只猴子拉住“黑狮”的大尾巴。小猴瞅准机会一蹿就骑在“黑狮”的背上。“黑狮”对猴子都特别友好,从来不暴怒。实在把“黑狮”逗急了,也就是用鼻子哼两声,或用爪子按住一只猴子,按在地上,不让猴子动,却从不伤猴子一根毫毛。这五个精灵,一边走,一边闹。吕班主一家也不看他们,只管往前走。

阜平去山西虽有官道连接,但并不好走。官道只有两辆车宽,七拐八弯、高低不平,走不多远还有断头路。累得大家汗流浃背。看看太阳已冒出八竿子高,一家人走了有一个时辰,才走了十来里路。停下车,吕班主先抽旱烟解解闷,胡堆儿小哥仨躺在路边草地上看蓝天、白云。吕茗和娘到涧边捧几口水喝,顺手摘了几朵山花,吕茗随手把花戴在娘的发鬈上,娘儿俩一边爬坡,一边咯咯地笑。吕班主一气儿吧嗒抽三、四锅烟,站起身来对吕茗娘俩喊道:“快回来吧,咱‘黑狮’又哼哼了。”

原来,吕班主一边抽旱烟,一边盘算,这次选这条路去五台山,该不会碰见鬼子吧?心里暗喜。正在喜滋滋地吧嗒旱烟,“黑狮”忽然发威。这不是因为猴子惹它了,而是有情况。“黑狮”哼着鼻子,接着就发怒似的吼叫。四只猴子接着发出吱吱叫声。老猴子一起往前跑,一会儿又跳上高岗,手搭凉棚,向前看,跳下岗,吱吱乱叫。“黑狮”向后跑,又折回身汪汪大叫。

吕班主见五个精灵惊慌,便知道有了事了。把烟袋放进褡包里,对胡堆儿、吕方说:“你们俩一前一后去看看,有嘛人来了?”

胡堆儿向前跑了有二里地,马上回来说:“前边沟里站着几个人,看样子是当地人。”

吕方向后走了半里地,就跑回来说:“咱后边有五个人,他们的打扮是本地人,穿的都是新衣服。走路样子不像当地老乡。”

吕班主一琢磨,说:“咱们原地不动,看这几个人如何?”

胡堆儿说:“干爹,是不是又是那帮小鬼子?”

吕班主说:“十有八九是他们。咱这五个精灵可精得很。这“黑狮”只要让它闻着味,它就能记你一辈子。只要你惹了它,它死也要找你算账!这四只猴子和“黑狮”一样,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却都是火眼金睛。我估计,又是咱们的死对头来了。今天咱们不得不多加防备!”说罢,将“黑狮”的笼头摘下,“黑狮”趴在推车旁,两颗黑眼睛死盯着羊肠小道。吕安把四只猴子的脖套摘下来。猴子一自由就跑过去逗“黑狮”,“黑狮”趴在地上任由猴子逗耍,也不发火。

胡堆儿、吕方扎紧腰带,顺手寻找可手的傢伙。吕茗一看又要打架,紧拉娘的手小声说:“娘,咱也要准备,这次非打死那帮小鬼子不可!”

吕班主说:“孩子们,我过去跟你们说过,咱们出门在外,不惹事、不找事,遇到事,要不怕事。我还和你们说过,三打三不打。光骂大街、哪怕骂咱亲娘祖奶奶,也不能打。躺在地上的不能打。跑到圈外的,不能打。这是只对咱们中国人而言。今天,统统都要打!”

谷雨过后,种瓜点豆。又下了一场细雨,满山翠绿。远处山坡,老农正在坡田上吆喝耕牛。山下山沟沟桃花刚歇。翠鸟、粉蝶在花丛中飞舞。天蓝地绿正是一片艳阳天。桃花沟,正好在张果老山山沟沟的拐弯处,有四个“老乡”站在那里瞄着吕家班。在吕家班的后边不远处,还有六个“老乡”虎视眈眈、死盯着吕家班的一举一动。这十个“老乡”就是武田少佐指挥的跟踪人马。

去年初冬,吕家班从灵寿返回,把武田一伙小鬼子甩开。这一甩,差一点把武田的鼻子气掉了。他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在中国人面前从没失手过,没丢过面子。如今,却让三教九流之辈给涮了。他马上给奉天山本打电报,报告情况。山本回电告诉他,那只藏獒已在桑洲地面发现,武田马上派人赶往桑洲。果然在盐山。所以,武田把人先调往桑洲,一部分人住在盐山。这一住,倒把吕家的家底探得一清二楚。

吕家二月初二离开盐山,武田的人马就一直跟踪。吕班主哪里知道,日本人干什么事都有耐心。为要这只藏獒,武田拿出了吃奶的劲头。这次抓住时机,选好地点,一是要藏獒,二是要吕家内家拳。哪一条不答应,就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这是山本的命令!

武田原想一出保定府就动手。后来一看大平原上中国人太多,一路跟踪到阜平。忍了两个多月才等来了动手的时机。武田看四周山上和山涧,没有几个中国老百姓,他便下达了命令。武田为了这次行动十拿九稳,腰里别了两只王八盒子。他检查了弹夹、打开保险,又别进腰里,这才大摇大摆走向吕家班。武田一露头,吕方一眼就认出来。

吕方说:“爹呀,这小子就是几次搅场子的小鬼子!”

吕班主说:“今天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胡堆儿看这小鬼子个头不高,长得敦实。心想,今天我就废了你个小鬼子!两只拳头攥得骨节响。

武田满脸堆笑地走到吕班主面前,一抱拳,说:“吕老先生,近来可好?我这厢有礼了。咱们今年又见面了!”

吕班主耐着性子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今天想干什麽?”

武田说:“不管怎麽说,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咱们也是两年的老朋友了,怎麽也得以礼为先吗!”

吕班主说:“快说,你有什麽事吧?”

武田说:“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那件事!只要吕老先生答应了,可以给更多的现大洋!”

吕班主说:“第一件事,就是抢买我那只藏獒,那还有第二件事吗?”

武田说:“吕老先生言重了。第一件事是卖给我们大日本,绝不是抢!第二件事麽,就,就是请吕老先生传授祖传的内家拳,价码随吕老先生开,怎麽样?”

吕班主嘿嘿几声冷笑,用手指着武田的鼻子说:“小鬼子啊小鬼子,人不大呀,野心不小!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第一件事,没门!第二件事,更没门!”

武田小声说:“吕老先生不要固执,可以考虑考虑吗。”

吕班主一甩手说:“不用考虑!我劝你还是死了你那颗日本心吧!在我这里,没话可说!”

武田一变脸说:“你不考虑后果吗?这一年多来,我们一直耐心地等待你们,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吕班主说:“中国有句古语,兵来将挡,水来土堰。你想干什麽那是你的事,有什麽招你就亮出来吧!”

“黑狮”和四只猴子早就认出武田,这些精灵早就发出“呜呜”叫声。“黑狮”被吕班主按住,动弹不得。四只猴子被吕安挡着。这些精灵就想发威。武田看达不到目的,抬手发出暗号,两边手下十人一齐冲过来,一场血战在即。

吕班主看十个鬼子杀过来,抬手便放出“黑狮”。“黑狮”早就憋足劲,像一支利箭直扑武田。这时的武田,就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连滚带爬还是被扑倒在地上。“黑狮”一嘴咬向武田的脖子,武田随手一拳,被“黑狮”闪过张口咬住武田的大腮帮子,一块肉被撕开。武田忘了疼,急忙使一个“就地十八滚”,把“黑狮”踢出圈外。这时,武田看见手下人已围住吕家班。他怕那个吕班主用内家拳对付他的手下,马上掏出王八盒子瞄准吕班主。“黑狮”扑上来一口咬住了武田的手腕,枪响了,吕班主应枪声倒在地上。“黑狮”更急了,又咬又抓,咬得武田血肉模糊。武田运气发力猛踢“黑狮”的腹部,“黑狮”一松口,武田便挣脱,“黑狮”又追过去,武田顺山岗落荒而逃。

吕班主被弹丸打中胸部,血流如注,浸透衣衫。吕茗娘儿俩当时就吓傻了,等缓过神来,二人嚎啕大哭扑向吕班主。吕方、吕安、胡堆儿三人跑过来时,武田手下的人,也忽啦一声包抄过来。吕班主二目圆睁,瞪着鬼子,喘着气说:“我原来,教你们的招法……对这些无人性豺狼,决不能手软!……”

吕班主原名吕孝良,光绪五年(一八七九年)五月初二生。二十岁参加义和团,勇猛善战、屡立战功。义和团被满清政府镇压后,为躲避官府追杀,隐姓埋名加入民间杂耍班,走村串镇撂地摊。后来追杀令已过,才敢在州府衙前摆场子、撂地摊。一代人杰,却惨死在小鬼子之手。

吕茗娘儿俩,抱着吕班主欲哭无泪。眼见围上来的小鬼子,吕茗娘凤眼圆睁,大声叫道:“孩儿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给我收拾那群狗娘养的!”

胡堆儿、吕方二人如梦初醒,擦干眼泪,转身冲向那群小鬼子!吕安打了一声口哨,四只猴子连跑带跳冲向鬼子群。武田又被追上来的“黑狮”扑倒。小鬼子想去救武田,被胡堆儿、吕方拦住打的东倒西歪。又跑上来四只猴子,一下子把小鬼子追得四散而逃。这四只猴子非常厉害,专门抓咬小鬼子的脸、眼。十个鬼子虽然个个有工夫,但没有猴子的工夫好。猴子窜、跳、撕、咬、抓,动作利索、脚爪并用。三个鬼子被猴子抓伤了眼睛、撕破了脸。凡被抓伤者,都被赶来的胡堆儿搂头一记白蜡杆。来一个被打倒,来两个打一双。凡被打倒在地的小鬼子,立刻毙命身亡。

武田和“黑狮”扑打,他本想掏枪打死它,可武田不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自己开枪打死这条藏獒,山本知道了还不把他煮着吃了?“黑狮”生性勇猛,专咬武田的要害,如被咬住咽喉,立马蹬腿,上了西天。武田躺在地上,躲闪“黑狮”的撕咬,瞅准时机,用了一招“狡兔蹬鹰”,把“黑狮”蹬起一丈多高,两丈多远。“黑狮”被重重地摔到山坡下的两块尖石砬上。“黑狮”躺在石头边,打个滚儿,又爬起来,没有去追武田!

武田一只手捂住伤脸一看,十个手下被打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刚想过去支援,“黑狮”又狠命追过来,吓得武田急忙逃跑。没跑几步,又被“黑狮”扑倒。吕方看六个小鬼子打斗凶猛,忽然想起自己刚学会的“拆骨拳”,何不学以致用?想到此,马上変招。和这六个小鬼子一交手,只一个回合,就拆了一个鬼子的胳膊;两个回合拆了三个鬼子的大胯。胡堆儿擅使棍棒,今天杀红了眼,气运丹田棒如铁。吕方在前边拆,胡堆儿在后边打,没用一袋烟功夫,六个小鬼子被打倒三对!

武田拼死和“黑狮”打斗。“黑狮”因内伤而失去威猛,但还死死咬着武田的左胳膊,两眼还死盯着武田。武田也趴在沟边,不能动身。武田再看那打斗的场面,吓得他魂飞魄散。完了完了,十个手下被打死五双!如何向山本大佐交待?武田虽不能脱身,但右手却能掏另一支手枪。武田把枪对准抱着吕班主的吕茗娘儿俩,连开两枪,娘儿俩应声倒地。吕安正在呼叫四只猴子,见娘和姐被武田开枪打倒,顺手抄起一块石头砸过来。武田看石头砸过来,不能动弹,闭着眼开了枪。这一枪正打在吕安胸口。吕安扔的那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武田的大腿上,武田痛得尖叫一声。吕方和胡堆儿听见枪声一齐赶过来追杀武田。武田的左胳膊还被藏獒死死咬着,大腿又被砸伤,一惊吓,泄了丹田气,那条胳膊又变成了肉滚,感到钻心的疼。眼看就要变成二人的棍下之鬼,困兽犹斗,急忙使了一招“乌龙搅水”,挣脱了“黑狮”的撕咬,翻身一个空心旋子,轻轻落在两丈多深的沟底。武田空心旋子落地生根,拐着腿就跑。“黑狮”纵身跳下山沟,却被摔晕了。武田趁机逃跑了。

吕方和胡堆儿赶到沟边时,“黑狮”正躺在沟底。抬起头还想追赶武田,但武田已跑远了。吕方一个前滚、连翻四个跟斗、无声落在沟底,抱起“黑狮”,大哭起来。这条“黑狮”足有百五十斤重。胡堆儿一看,来了一个侧翻跟斗下到沟底,和吕方一起抬起“黑狮”,二人一叫劲,“噌”一声跳上沟来。“黑狮”清醒过来,急忙跑到吕班主身旁,左右前后嗅了又嗅,然后跑到沟边转磨磨。一会儿从土里叼出武田的那支王八盖子,不声不响地跑回去,静静地趴在吕班主身旁。

吕方和胡堆儿把娘、吕茗、吕安的尸体依次排放在父亲的身边,看着亲人的伤痕无比悲痛:子弹全打中胸口。足见这小鬼子枪法非常之准。吕方咬牙切齿,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为亲人报仇!要抓住这个小鬼子,要撕烂这个小鬼子,以解心头之恨!胡堆儿看着干爹四口被小鬼杀害,仇恨满胸,这小鬼子在中国的土地上还敢肆无忌惮,法理不容啊!干爹、干娘,你们安心吧!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吕方和胡堆儿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身体虚脱,无力站起身来。

在这场战斗中,猴子们立了大功。当这十个鬼子都被打倒时,猴子们还不解恨,继续抓咬鬼子的死尸,有两个鬼子当时没断气,两只老猴上去就抓瞎了两个鬼子的眼,然后又往鬼子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猴子又掏了鬼子的兜,有手表、有现大洋、还有金戒指,猴子把掏得的物品都放在吕班主在世时敲打的铜锣里。他们还等着吕班主来收钱哩!

吕方看着躺在地上的四位亲人,念父母,想亲人,思虑自己,从此没有了父母,没有了亲人,欲哭无泪。胡堆儿想,自己虽然在吕家只生活了几个月,可干爹干娘对自己如亲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吕老弟也变成了上无父母,下无亲人的孤单一人。今后,我二人如亲兄弟,要相依为命,永远生活在一起。我要当好大哥,照顾好这个小弟。

吕方拉拉胡堆儿说:“哥呀,起来吧!咱们还得处理亲人的后事呐!”

胡堆儿说:“好吧,你也起来,咱哥俩得商量商量!”

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走到亲人身旁,把亲人的伤口用布包扎好,把被褥打开,用棉被把亲人盖好。……把亲人暂且安置完。这兄弟二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这场恶斗,早被人们看得真切、听得清楚。其中一个老汉在二里远处就看到了这场厮杀。当时,他看见十来个人围攻五六个人,就想出手相助。但后来一看两个小青年临危不惧,各施拳脚,勇斗这十个人,而且,还有一条大黑狗和四个猴子助阵,这挺令人稀罕。所以就躲在一旁观看这场恶战。后来这局势发生变化,一个胖大小伙向他们开了枪,四人遭难。但不知谁是谁非?不敢贸然出手,他们有这么大的仇?再看那俩小伙子一个用内家拳,一个使白蜡杆,没用多时,便打倒了这十个人。用内家拳的小伙子瘦高个很像一个人、拳法极像师弟吕孝良。但吕家拳从不外传,难道这个小伙子是吕家后代?令人不解、又令人惊喜!为探究竟,他误了接客之事。一直看到恶战结束,这才走过来。一看他走过来,又有几个老乡才壮着胆子跟过来。

这个人就是阜平一带远近闻名的恒义镖局总镖头王满堂。王镖师自幼习武,少年时在北武当和慧聪道长学太极拳。擅使武当刀、枪、剑。江湖上人称“黑使君”。此人侠肝义胆,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王镖头年约五旬,身材高大,腰板挺直,体格健壮。开口说话声如洪钟。他走到吕方和胡堆儿面前,先扫视一下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说:“二位老弟请了!”

胡堆儿和吕方瞪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胡堆儿看此人无恶意,就接茬说:“大叔可问此事?”

王镖师说:“青天白日,出这么大的惨案,是抢劫,还是仇杀?这可是我们这一带开天辟地的大血案!”

胡堆儿说:“还有比这更大的仇恨!”

王镖师说:“却是为何?”

胡堆儿说:“大叔有所不知,这十个死人,是咱中国的仇人,他们全是小日本鬼子!”

王镖师更惊讶了。他低头仔细看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再看看穿戴装束,一直摇头:“他们化装成中国人来杀害中国人,太可恶了!?”

“他们是分布在咱中国各地的日本浪人!”

王镖师一听,明白了。日本浪人在中国以习武、上学为名,表面上是游手好閑,其任务却是窃取中国的各种情报。他们的谍报人员如细菌一样无孔不入。

王镖师问道:“那为什么和你们结下这么大的梁子?”

吕方说:“大叔哇,我们一家身在江湖,处处小心,从不敢惹是生非。我们怎敢得罪他们?是他们从奉天一路追杀到这里,我们躲都躲不过,如何敢招惹他们?唉!就是因为我家这条藏獒,就是这条大黑狗,小鬼子非得抢要……”

这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老百姓,有胆大的就上了岗,胆小的躲在沟边听。

吕方讲完之后,王镖师大嗓门一开,就骂起了小鬼子欺人太甚,该杀该剐。有的老乡还不知小鬼子是何许人也,就问道:“那小鬼子是不是古人说的倭寇?”

吕方点点头说:“那是他们的祖宗!”

刚挤上来的一个老乡问:“听老辈人说,那倭寇在咱中国海边烧、杀、抢、夺无恶不做,现在又杀到咱国内来啦?”

胡堆儿知道深山里的老乡消息闭塞,根本不知山外发生的事情,说:“小日本又获得咱们的庚子赔款,现在又想吞并咱东三省!就是现在的保定府,也住着小日本呢!”

老乡们越来越多,听完吕方、胡堆儿的讲述,一齐骂起了小鬼子。“这狗日的小日本,不长好心眼!大海那边是你们的家,为啥还死念着我们国家?”

“这场恶战我看得清楚,当时我还觉得太残忍了。现在这么一说,我心里亮堂了。你们哥俩打得好,打得叫人解气!可当时我如知道真情,我也会出拳助力!”

吕方说:“我们一家人以卖艺为生,我们养的这条黑狗学名叫‘藏獒’,它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牧羊犬,小鬼子看中了我家这条藏獒,非要我爹爹卖给他们,我们能卖给他们吗?他们就从奉天追杀到这里。他们开枪杀死了我爹、我娘、我姐、我弟。他们要杀人灭口哇!我们不把藏獒给他们,我们也不能伸着脖子让他们割宰!我们就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吕方说得声声含恨,句句仇深!老乡们听了个个气愤填膺。

王镖师大嗓一亮说:“这群狗杂种,死了该喂狼!”

王镖师指指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十具鬼子的尸体说:“乡亲们,该怎么办?”

众乡亲说:“扔山沟里喂老狼!”

真是一呼百应。众乡亲如同拉死狗一样,把这十具死尸拽到南边大山沟边,顺坡扔下沟。沟下是杂草丛生,石头乱堆,杂草遮盖着小石洞,小石洞就是狼窝。

王镖师把牙咬得咯咯响,对胡堆儿和吕方说:“遍地黄土都埋人,这几个小鬼子都进了狼肚子里。这叫死无葬身之地!”

扔鬼子尸体的老乡马上返回来,都惊奇地看着藏獒和猴子。王镖师问吕方:“令尊的丧事如何办理?”

胡堆儿听王镖师想帮忙,立刻拉住吕方跪在地上,说:“这里离家路途遥远,还望大叔相助!”

王镖师拉起二人说:“不要过礼,有话快说即可!”

胡堆儿处理丧事虽没经过手,但他看得多,作揖道:“各位乡亲父老,我父母姐弟四人的装殓、发送,各位受累了!既然死在咱们这块土上,就入乡随俗吧。”

王镖师说:“好,既然这样,那就听我安排。马上派车拉四口棺材,今日下午入殓,明日上午下葬。墓坑就选在西边张果老山山坡上如何?”

胡堆儿和吕方跪在地上哀号不已说:“殡葬所需,我们有银两。一切听从大叔安排!”

王镖师拉起二人说:“关于银两,现在还说不上。你们一定要节哀,一切由我安排。我派人给你们送来晚饭,给藏獒送来鲜肉,给猴子送来大枣和花生。你们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今晚要守灵,为你父母再尽一点孝心吧!”

围上来的众乡亲有的自告奋勇为葬礼出钱出力。王镖师说:“各位乡亲听了,这出人出力我同意,出钱就免了。”

王镖师一说话,众人就安静了。

一个老者说:“王镖师,你是‘大拿’,这事如何办,我们听你的安排!”

王镖师说:“此事不宜拖长。县衙很快就要知道。所以我和两位主人定下,今日派守灵人十个,自带干粮和衣被。十人跟我回城里,到王家棺材铺拉四口棺材。两口柏木,两口松木。”

王镖师点了十人,回家去取干粮、衣被去了。王镖师接着按排人挖墓、抬杠、纸扎、吹鼓手等等事项。王镖师安排完毕,和胡堆儿、吕方说了几句话,就带人回城了。

胡堆儿、吕方看着散去的人们,万分感激。此时二人连站的力量都没有了。四只猴子看人们走远,便跑过来围住二人要吃食。天已近中午,二人从衣袋里取出几把大枣扔给它们。四只猴子连抢带夺,抓着大枣跑到“黑狮”跟前去了。“黑狮”看着四只猴子跑过来,只看了两眼,又低下头,一动不动,依然趴在吕班主旁边。

刚过中午,三十多个小伙子各扛着镐、锨,去张果老西山坡去挖墓坑。过了一个时辰,四挂马车拉来四口棺材,两口柏木,两口松木,刚刚刷过黑漆。还拉来灵棚、棺罩、纸人、纸马、寿衣、孝服;吃、喝、用一应俱全。为更换寿衣方便,还请来两位女眷。应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没有想到的人家也想全了。

吕方二人看众乡亲为自家父母亲人丧事而奔忙,感激万分。常言说,孝子头,遍地流。吕方二人跪在地上,任拉任拽就是不起来。很快,众乡亲把吕方父、母、姐、弟四人更衣入殓。吕方、胡堆儿二人跪在父母棺木前痛哭失声、哀嚎声感天动地。“黑狮”见主人入殓,就跟着棺木进了灵棚,不声不响地趴在棺木旁边。四只猴子吃了众乡亲送来的大枣、花生,也不声不响地挤在“黑狮”身边。往日,这五个精灵凑在一起,早就闹得底朝天。今天,这五个精灵不打不闹,四只猴子依偎在“黑狮”身旁闭目养神。

天刚黑,满天星斗,山风轻吹,风带暖意。陪守灵的众乡亲有的提着马灯、有的扛着猎枪来到灵棚。山区野兽多,神出鬼没,特别要防“张三”。乡亲们把狼叫“张三”。陪守灵的十个乡亲中,有五人在灵棚外放哨。在内陪守灵的五个乡亲不时加添冥纸,火光一闪一亮。吕方二人跪在灵前,跪得筋骨麻木、精神晃惚,乡亲们扶二人先坐一边休息。

吕方见猴子睡着了,“黑狮”却瞪着两眼盯着吕方,吕方昏头昏脑昏了一天,这时才想起来,一天没有喂“黑狮”!吕方便去推车里取出几块鲜牛肉,递到“黑狮”嘴边,它只看了看,一动不动。如在平时,只要吕班主忘了喂它,它早就跳着脚汪汪大叫,少喂一口它也不依。吕方想,平时都是爹喂它,今天换了我喂它也可能不吃?但一天没吃东西,也该吃一口哇?难道病了?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狮”的肚皮,干瘪瘪的,又轻轻摸摸头,冰凉凉。吕方叫胡堆儿说:“哥呀,它不吃不喝,是不是病了?”

胡堆儿说:“不会吧?”

吕方说:“那你给瞧瞧?”

胡堆儿说:“我又不懂兽医,咋能给它看病?况且它又欺生,不定几时翻脸咬我一口!”

吕方说:“这精灵特通人性,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好。你好心好意为了它,它还能翻脸不认人?”

二人正说“黑狮”,有个小伙子听了奇怪,就想逗逗藏獒,说:“你们把这狗说得太神了,我养狗养多了,啥品种都养过!它有那么厉害?它真特别通人性?”小伙子一边说话,一边靠近藏獒,伸手就想抓藏獒,吕方急忙伸手拦他。就在这当间儿,“黑狮”嗖一声扑过来,把小青年扑个跟斗,小伙子吓得“娘啊”一声叫,脸都吓黄了。“黑狮虽扑倒他,却没下口,没伤他一点皮肉,退回原地,又趴那儿不动了。

吕方忙把他扶起来说:“太对不起了,只怨我没拦住它。”

在一边抽旱烟的小伙子也吓了一跳。过后才哈哈一笑,指着那小伙子说:“你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就你喂的那几条串种狗,也想和这条比?你那不是草鸡比凤凰吗!”

小伙子被“黑狮”扑个跟斗不说,还被伙伴讥笑一番。想想自己没伤,也自慰地笑起来说:“这精灵真通人性,这次我可是服了。”

大家正有说有笑地夸“黑狮”。忽然,“黑狮”站起身来,用身子拱开猴子,三窜两跳跑出灵棚,奔向山坡,跳下山沟。吕方、胡堆儿等众人追出时,已不见了踪影。众乡亲们立刻提起马灯,沿山坡山沟寻找。在一条三丈深沟底找见了“黑狮”。吕方和胡堆儿把“黑狮”抱回灵棚,它瞪着双眼,流着泪水,头上流着血,嘴里吐着白沫。吕方和胡堆儿一看就哭了,忙取来凉水,给它擦洗。

吕方哭着说:“它可能是受内伤了。这精灵最有人性。对亲人可舍死忘生,对仇敌口下无情!”众乡亲看了发出啧啧赞叹声。吕方从推车里拿出自己的棉被盖在“黑狮”身上,它趴在地上,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两眼流着泪。这一夜在悲伤中度过。

天刚亮,王镖师带领人马赶过来。带来八个吹鼓手,还让人从自己家担来早饭。

准备发丧时,从县衙来了一队官兵。原来昨日下午有人报案,今早县衙便派来兵丁和仵作。仵作见王镖师带领众乡亲要发丧,便问情况。

王镖师将前因后果向仵作一说,指着四口棺材说:“被快枪打死四人,这四人是以杂耍为生的一家人。祖居咱省盐山。现已入殓。如要验尸,可开棺。”

王镖师是阜平一带的名人,仵作当然认识,便说:“有王镖师作证,我们没有再作勘验的必要。另外还有十人毙命,镖师可知细情?”

王镖师说:“一共十一人,这十一人均为日本浪人!十人已死,跑了一人。我也看过,狗咬、猴挠、人打死。”

仵作问:“那十具尸体在何处?”

王镖师说:“都死在那边山沟里。”

“可有人看护?”

“我们连中国人都顾不上,哪还能管小日本鬼子?”

“那还不让野兽吞噬了!”

王镖师说:“我的仵作大人,狼叼狗吃谁管得了?那叫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又没请小鬼子来中国!”

仵作说:“王镖师带我们看看现场吧。”

王镖师马上带仵作去沟里。仵作看后回来,一直摇头说,这山里狼也太多了,十个鬼子被吃得连骨头渣都没剩,惨惨惨哪!胡堆儿从推车里抽出那把王八盖子递给王镖师。王镖师把手枪递给仵作。

胡堆儿说:“这支枪是打死我们主人的那支,另外还有一支,小鬼子用那支枪打死我们三口人,携枪跑了。”仵作作了记录,接过枪看了看,说:“是日本造的枪。权当证据吧!”

仵作收了枪,把记录让王镖师看了看说:“那王镖师就代表签个字吧。”

王镖师:“可以。”

仵作说:“一下死这么多人,得上报省和行政院,可能要出现国际诉讼。”

王镖师说:“那是你们官场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了。”

仵作又问胡堆儿和吕方一些细节,便走了。

王镖师立马安排发丧。连吹带敲,八个吹鼓手吹打起来。一曲又一曲“大悲调”立刻响遍三里五乡。忙着种地的老农、家庭少*妇、看孙孙的老婆婆都跑来看发丧。

吕方和胡堆儿披麻戴孝。吕方举起石头砸了“老盆”,拿起灵幡,胡堆儿拿起哭丧棒在前边走,后边是三十二人抬四口棺材,在地里转了一圈,然后向张果老山西山坡走去。

西山坡北高南低,离桃花沟只有几丈远,是一个山青水绿的好地方。

围观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说一家四口被小鬼子打死,心肠软的都跟着孝子痛哭。看见那两个孝子哭得死去活来,铁石心肠人也落下了泪水。太阳正午时,殡葬完毕。大家呼啦一下围住吕方和胡堆儿二人,有人问二人今后打算,也有人想接二人去家里暂住一时,还有地邀二人参加别的演出班。……有的老乡见二人可怜,就掏出几块大洋,当盘缠快回家。还有的送来白面馒头,让他们快吃点东西。……吕方和胡堆儿只有磕头致谢。

王镖师带头拆了灵棚、装上马车,指挥吹鼓手和回城的人上了另一辆马车后,这才和吕方、胡堆儿说:“刚才乡亲们都问二位了,今后有何打算,可告诉大叔心里话?”

吕方和胡堆儿“扑咚”一声跪在地上说:“没有大叔鼎力相助就没有我们哥俩的今天,在这里再次拜谢大叔对我们全家的恩德!现在先不说别事,为我父母发丧共花销多少银两?我们马上付!”

王镖师哈哈一乐,说:“二位,错解了大叔的意思了。这点花销,大叔我还掏得起。我敬佩你们一家,我也喜爱二位小小年纪大有民族气节!所以我出这点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我用你们的钱去操办这丧事,我王满堂决不会去当大拿。只有我认为可以当操办,我才干!我还愿意出钱!这就是我的秉性!”

吕方二人听了,无话可说。只有一再承谢。王镖师说:“二位,什么都不必说了。就说说你们今后的打算!”吕方说:“我爹在世时已答应我们,遍访高师,学武深造!这次来,就是去五台山拜师学艺。所以我心志不改,一定要去五台山!”

王镖师说:“好,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决心,一定能成大器!不过,我想起一事。”

胡堆儿说:“大叔请讲。”

王镖师说:“我昨日见贤侄使用了内家拳,着法很怪,不知是否我的一位贤弟所教?”

胡堆儿说:“大叔,这是吕家祖传‘拆骨拳’!”

王镖师问:“因为事多,到最后又忘了问,你父的名讳是否姓吕名孝良?”

吕方一惊,说:“我父正是吕孝良!”

王镖师一把抱住吕方和胡堆儿,两眼含泪说:“近在咫尺不相识,你们父亲就是我的师弟呀!”

王镖师呜呜地哭起来,两手拍着二人的脊背说:“后悔呀后悔,我连师弟的面都没看见呐,其实就在我身边,后悔死我了……”

王镖师诉说:“光绪二十六年,山东、直隶一带爆发了义和团。当时我和你父还有一个你师叔,我们是‘三结义’,同时参加义和团。庚子年在廊坊大战,我们和八国联军整整打了两天两宿。八国联军用洋枪洋炮,我们用大刀长矛。当时弟兄们死伤很多。我们三兄弟避开八国联军的炮火,从侧面冲杀上去,你爹使用内家拳,一路是拆洋人的胳膊,摘洋人的胯,我和你那位师叔用枪挑、刀砍,一气杀死三十多个洋鬼子!真叫人解气!那次战斗,义和团功不可没。但后来却让老慈禧给镇压了。清兵到处抓我们,你爹为避追杀,参加了杂技班,云游四海。你师叔去了五台山当了和尚。我跑到阜平,躲在这大山窝里。后来我在这里以教武为生,在阜平扎下根。教授徒儿多了,我又开了个镖局。这里山高路远,土匪、盗贼很多,那进山出山的客商的银元都由我们护送押运就安然无恙。我在这儿,一呆就是三十多年。今天看见你们二人,为报国恨家仇,一气杀了鬼子。我心里高兴!你们为吕家出了这口恶气,我佩服你们!你们一家惨遭杀戮,我焉能袖手旁观?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师弟已在九泉之下,我伤心,我后悔呀!我出把力是天经地义之事啊……”

王镖师单腿跪在地上,面对着张果山坡上的三座新坟悲痛万分。胡堆儿和吕方忙扶住王镖师说:“师伯不要过分悲伤,您老年岁大了,要保重身体呀!”

王镖师边擦眼泪边说:“我打听多年,都无音讯。谁知现在就在咫尺,却是阴阳两界!唉,我的心都碎了。”说完像个孩子一样又哇哇地哭了。

吕方拉起王镖师说:“师伯,不要太悲伤了,事已至此,节哀吧!”

王镖师说:“孩子们,让我哭个够吧!”

王镖师又哭了半天才说:“说说下步打算吧!”

吕方说:“我们就是去五台山拜师学艺。”

王镖师说:“好,孩子们,有志气。练好武,一来强身健体,二来艺不压身,何时国家召唤,立马就去。你们去五台山,可找你师叔,他在五台山是巡山住持。我给你们写一信。”

吕方二人听了非常高兴,便说:“师伯,丧事虽完,我们还想在这里守孝三天。”

王镖师想了想说:“可以。尽你们的孝道。这么办,你们只可在这里守一天,到明天正好是排三。今晚我派几个徒弟来陪你们,但过了排三,可得去师伯家住几天,行不?”

吕方和胡堆儿对对眼说:“师伯,可不可这样,先不去师伯家,三年后,我二人要将我父母迁葬回盐山,那时可去师伯家拜见伯父伯母大人?”

王镖师想了想,说:“既然贤侄有安排,就依二位贤侄之意。你们去五台山可安心习武。这里的事由我来办。每年清明我来添坟祭扫。每年寒食节,我会来烧冥纸,送寒衣。三年后,我等你们。没其它事,大伯我就先走了。”因为两辆马车还等他回家。

太阳下山了,王镖师派来五个门徒,提着马灯,带着刀枪,来墓地守孝。吕方和胡堆儿便把车推过来,“黑狮”和猴子也跟过来。“黑狮”两天不吃不喝,走路摇晃。来到墓地,“黑狮”便静静地趴在一边。几只猴子也无了往日的欢乐,围着“黑狮”坐了一圈。动物比人更有先知,它们知道伙伴不久可能离开这个世界。围着伙伴不肯远离一步。“黑狮”静静地趴在墓旁,虽然吕方在它面前放上水碗和肉食,可不闻不动。

吕方和胡堆儿此时正在与五个师兄弟聊猴子和藏獒,猴子的精灵,藏獒的忠诚、勇敢。人人赞叹不已。更令吕方鼻子发酸。却见猴子吱吱呼唤。吕方觉得有徴兆,向猴群那边一看,四只猴子吱吱咦咦推搡“黑狮”,吕方“嗡”一下,脑袋大了一圈。胡堆儿也发现“黑狮”可能出事了,过去一看,“黑狮”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口鼻流血不止,已经气绝身亡。

吕方抱起“黑狮”哇哇地大哭了起来。那五个师兄弟也不由地流出眼泪。胡堆儿从推车里取出自己的被子,包住“黑狮”的尸体,放在坟墓旁边。大家心情无比沉重。四只猴子围在“黑狮”身边,好像在和它告别。

吕方对胡堆儿说:“明天早晨就在咱爹的墓边,挖个墓坑吧,就让‘黑狮’守护咱爹娘吧!”

胡堆儿说:“好吧,这‘黑狮’对咱家有情有义,对咱爹感情更深,就让它挨咱爹一边睡吧!”

吕方说:“明日再让王师伯打口小棺材,这样我心里就踏实了。”

胡堆儿说:“那就太好了。”

五个师兄弟说:“这好办,我们派一个人回去,今晚就可让木匠打一口小棺材,明早送过来。”

吕方想,这山野晚上不安全,派两只老猴站岗放哨,比人还机灵。他把两只老猴拉到靠山沟一边,留下大枣和花生。用手指指地,又指指远处,那两只老猴马上理解吕方的意思,坐在地上,两眼不住地向远方看。在黑暗中,猴眼仍能看到很远。一见有情况,会马上吱吱叫唤,唤醒熟睡的人们。

有猴子站岗,人们就可以轮换休息。天亮时大师兄扛着一口小松木棺材赶到。吕方、胡堆儿便把“黑狮”装殓好,埋在父亲墓旁。二人想起“黑狮”对主人的忠贞,感慨万千,不由得潸然泪下。王镖师随后赶来,把写给师弟的信递给吕方、还塞给二人三十块银元作路上盘缠。看看一切安排停当,吕方二人和王师伯议定,三年后的六月二十五日赶来迁葬。